第九十二章 縫隙(二)

第九十二章 縫隙(二)

如果我說我想留下來呢?

夏北風大步的向前走去,沒過腳踝的積雪不斷地被他踩下,壓成了一片結實的腳印。

狂風卷著雪花砸了下來,在空蕩的雪地上勾勒出了單薄的身影。

「我想留下來」這個衝動念頭只是在他腦海中轉了一圈,就被理智強行壓了下去。

夏奕伸手按住了夏北風的肩膀,安撫似的用力捏了一下。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盯著那一塊已經被踩平的雪地,低笑了一聲:「還是說這裡就是你搞出來的地方。」

「我不是剛剛說過一遍了嗎,這裡是冥海和現世交界的地方。」

夏白露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明明只隔了幾米的距離,她的聲音聽上去卻像是從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般,模糊而又縹緲。

「也是當初鴻淵囚禁雲澤的地方。」

「我沒記錯的話,囚禁雲澤的地方可是什麼都沒有的。」

夏奕指了指前方燈火通明的醫院:「美女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棟樓又是怎麼回事嗎?」

「這是倒影。」

夏白露後退了兩步,踩著厚厚的積雪回到了自己兒子的身邊,卻依舊不肯現出身形。

衣兜里有個東西正在發熱。夏北風意識到這件事時,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那東西。

這裡面要是裝著一個炸彈,我現在大概已經炸成渣了吧。他握住了從薛晴手中搶來的掛墜,自嘲的笑了一下。

女人極輕的嘆息在耳邊響起。

聽上去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為什麼東西感到擔憂。

「現在想想,當初你們的巫王鴻淵把對手關在這裡,還特意留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能夠回到過去的鑰匙。那時候他就已經預料到現在的情況了吧。」

夏白露伸手接住了幾片雪花,將透明的手伸到了夏北風的面前。

剛剛落下的雪花在看不見的女人手中迅速的化成了灰色的殘渣,飄然落地。

某種熟悉的氣味從殘渣上傳來。

「紙灰?」

夏北風疑惑的看著面前「可能站著人」的空氣,疑惑的問道。

「沒錯。」

夏白露將手中殘留的紙灰拍落,踩著腳下柔軟的積雪從他身邊走過。

「你們眼前看到醫院,儘是用這些東西組成的。可這裡又是陰陽交匯的混亂之處,縱然你是天生天養的妖王,鼻子有多好使,也很難發現端倪。」

一行腳印從夏北風身邊又挪到了夏奕身邊,半空中垂落了一根掛著石頭的繩子。

夏北風心中一驚,這才發現自己衣兜里裝著的東西竟無聲無息的到了別人手裡。

「也不知道是他安排好的還是巧合。這東西到我手裡的那年,我正好遇到了鴻淵,還在無意間救了他一命,不然的話他大概根本等不到出世的機會就灰飛煙滅了。而我轉頭又去求他救我兒子。如果這都是巧合的話,那大概也只能說是天意了吧。」

掛在半空的石頭墜子均勻的搖晃著,刻在上面的粗糙圖案在雪花的映照下泛著幽幽的暗光。

「雲澤當初被一分為二,一半關在冥海,另一半附在一隻烏鴉身上逃了出去。在外面搜羅了一群妖魔鬼怪為他效力,這間醫院就是他們複製了現實那間醫院,建造出來的一模一樣的東西。當然,現實的那間醫院跟他們也有點關係。那個所謂的鎮邪大陣到了這邊,反過來一擺就是個聚陰的陣法。就是因為下邊有這麼個東西,現世的醫院建成之後,請了多少高僧道士做法也沒用,該鬧的東西還是鬧。死在那間醫院的人,只能留在原處哪也去不了。他們的身份都在這裡被別的什麼東西頂替了,留在這個兩界交匯的夾縫裡,不管是『上邊』還是『下邊』都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而你所謂的鑰匙,就是這玩意……」

夏奕伸手在面前晃動的吊墜上彈了一下。

「就是能進到這裡的地方,對嗎?」

「猜得不錯。」

夏白露將晃動的吊墜收起,揚手扔向了夏北風的方向:「關住雲澤的地方本來應該是封死的,鴻淵是怎麼偷偷留下的鑰匙我也不知道。好像連你從冥海裡帶出來的那位自己也不記得了。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帶著你們在冥海里亂逛。」

「他不記得的事情多了去了。」

夏奕眼角抽~動了兩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糟糕的往事:「要不是當初留下的那本書……他可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你是說天兒……啊,我說的是那位名叫鴻淵的巫王大人,他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就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天,特意留了一把鑰匙以防萬一,可是死了之後自己也忘了留這把鑰匙是用來防止什麼事情的,對嗎?」

夏北風接過鑰匙,仔細端詳著上面意義不明的鬼畫符,看的眼睛都要酸了,依舊沒能從上面發現什麼端倪。

「什麼意思?他到底想幹嘛?」

夏奕踢了一腳堆在腳下的積雪,卻見它們飛到半空時就化作了細碎的紙灰,再次落地是又變回了晶瑩的白雪。

「還別說,這幻術弄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的。」

他跺了跺腳,將鞋子上的紙灰震落:「差點連我都騙住了。」

飛炎立刻為他奉上了鄙視的眼神。

「當然這種水平的東西也就在這地方能唬一下人,放到現實的話我一眼就能看出問題。只是這地方陰氣太重,我才一時被瞞過去了。」

他斜著眼睛瞪了一眼正欲開口諷刺的飛炎,陰陽怪氣的喊道:「某些個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會打架的的牲口就不要在這種地方挑刺了。」

「你老實點。」

夏北風將飛炎的腦袋塞進衣兜嗎,不耐煩的說道:「要想掛在我身上就別折騰,不然你就跳出去自己飛。」

飛炎閉上了嘴,不服氣的從衣兜里探出頭來,瞪了夏奕一眼。

夏奕毫不客氣的回瞪回去。

「這上面寫的是……指引我回家的方向?」

夏北風沖著夏奕揚了揚手中的掛墜:「是這個意思吧。」

夏奕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鑰匙嘛,不就是回家用的。」

綠嬈用力的撥動了一下琴弦,吸引了無視她許久的幾人注意:「還特意把這話寫在鑰匙上,,鴻淵大人是怕自己健忘嗎?」

「說不定還真是。」

夏北風笑了一聲,將「鑰匙」連同飛炎的腦袋一起塞進衣兜里:「他怕自己從冥海里出來之後變白~痴了,就把重要的東西寫上用途。」

「結果這把鑰匙能打開的卻是這個鬼地方,這是他的家嗎。」

綠嬈搖著頭,裝出一副惋惜的模樣,語氣卻十分歡快:「還好他活著的時候喜歡寫日記,把自己的生平都記了下來。不然的話失憶了之後找到把鑰匙,一開門發現是自己的老對頭帶著一群小弟cos醫生護士玩情趣遊戲,那可就好玩了。」

「他寫的那可不是日記。」

夏奕伸手在她的琴上敲了兩下:「那書里不光有以前的事情,還有以後許多年的事,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算到那麼遠的。」

「可能是知道自己死定了,就開始不顧一切作死了吧。「

夏北風笑著搖了搖頭:「以他的性子,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奇怪。就是不知道他算沒算到自己這麼多年以後還有轉世的機會。」

誰知道呢?

他轉頭望著身後的醫院。

一個年輕的護士端著托盤匆匆忙忙的自窗前走過,即便被風雪模糊了視線,也依舊能看出她年輕姣好的容貌。

還有在慘白的燈光映照下若隱若下的骷髏形狀。

怎麼跟x光似的,這位美女你都現原形了,表演能力不行呀。

醫院的大門被一個身穿白袍的男人推開。

看模樣這人似乎是在扮演一個醫生。

他滿臉的疲憊,一手按著後頸,用力的轉動脖子,另一隻手則伸進了白大褂下面的衣兜里,摸出了煙盒和火柴。

哦,對了,這個時代打火機也不是人手一個的,還有人在用火柴點煙。

那醫生嫻熟的划著了火柴。

火光的映照下,他的下巴上似乎有長長的白色鬍鬚隨風飄揚。

難不成還是個山養精?

夏北風心中正疑惑著,就看見那大夫將手中的火柴一扔,抬眼向院子中的幾個人望來。

「你們幾個,是來這看病啊,還是探病啊!」

悠悠飄升的煙霧在半途中遇到了什麼無形的硬~物阻擋,自動分向兩邊飄散。

還真是個山養精啊!

夏北風盯著醫生頭頂被煙霧出賣的兩根羊角,不僅沒有因為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而高興,反而覺得有點蛋疼。

這麼一群妖魔鬼怪湊在這裡開醫院,圖個什麼呢?

到你們這來治病的人都被你們下鍋燉了吧!

「都這個點了。」

那醫生渾然不覺自己已經露出了一身的破綻,還在假裝自己是個真正的人類一聲一般,低頭看著手錶皺眉。

「探視時間早就過了,你們大概也不是來看病人的。那就是來看病的了吧。」

他重新抬起頭,向身後的醫院大門指了指:「掛急診走左邊。」

「我們不看病。」

夏北風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有什麼目的,也不敢隨便撕破臉皮,就這麼大喊一聲「你這妖孽,看我來替天行道」,然後一個人衝上去。

那場景看著倒是挺帥的,只可惜這地方正好是人家的老巢,那樣直接上去的話怕是直接就被一群不知道什麼玩意抓起了「行道」了吧。

就算是死我也不能是蠢死的不是。

「不看病三更半夜跑醫院來幹嘛?」

山羊醫生抽著煙,嘴上雖然說著「沒事就快點回家吧」,但眼神卻分明在表達著「你們要不去大醫院掛一下精神科試試」的信息。

如果這間醫院跟那間醫院是一樣的話,那麼……

夏北風的目光落在了一樓的走廊盡頭。

手術室的紅光依舊亮著,緊閉的金屬大門邊卻沒有焦急等待的家屬。兩排空蕩蕩的椅子在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之間顯得格外的寂寞,就像是正在等待這什麼人坐在上面一般。

「我們是來看病人的。」

他十分禮貌的沖醫生略微欠身,指著醫院的大門說道:「不是住院的病人,是手術室的病人。昨天聽了消息就往回趕,沒想到路上遇到了雪崩,差點沒回來,耽誤了一整天這才到,請問您知道手術室在哪嗎?」

「哦,那個生孩子生了一天的孕婦是吧!」

醫生恍然大悟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笑呵呵的沖著他們點頭:「我就說嘛,做了那麼長時間的手術怎麼會沒有家屬來,那可是早產啊!手術室進門右轉的盡頭,你一進門就能看見紅燈。」

果然如此嗎?

「謝謝了。」

夏北風暗中露出了一絲笑意,沖身後的夏奕使了個眼色,大步向醫院大門走去。

夏奕轉頭看去,只見身後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只剩下了一直向自己肩上撲來的蝴蝶。

跑的倒還挺快。

他伸手接住了飛來的蝴蝶,跟在夏北風身後向醫院中走去。

與站在門口的醫生錯身而過的時候,他眼前一花,似乎是看到了一頭正在嚼著草的老瘦山羊。

前方的夏北風已經打開了醫院的大門,溫暖腐朽的氣息頓時撲面而來。

身邊的山羊一閃即逝,再次定睛看去,他卻只看到了一個吞雲吐霧的禿頂男人。

「你能快點嗎?」

夏北風回過頭,面色焦急的催促道:「要不是你在路上磨磨蹭蹭的,我們也不至於遇上雪崩。現在好不容易到醫院了,你都不能快走兩步……」

「好啦好了……」

一聲吐了一口煙,笑呵呵的在一邊勸到:「到都到了,也不急於這一時,先進去再說吧,外面多冷啊!」

夏北風瞪著眼睛冷哼了一聲,直接鬆手關上了門,將夏奕扔在了外面。

「哎呀呀……這年輕人脾氣可真是……」

醫生伸手拍著夏奕的肩膀安慰道:「家裡有人做手術,口氣差一點也是正常的,你別太放在心上,快點跟他進去吧……對了那孕婦是你們什麼人?」

什麼人?

夏奕還沒搞清楚夏北風的意圖,就無端的被他抱怨了一陣,正想發火,聽到這話倒是明白了點什麼。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山羊,又轉頭向跟在自己身後的一行腳印看去。

「是我妹妹。」

他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順著夏北風的瞎話編了下去。

「剛剛那個暴脾氣的是我大哥,他確實有點著急了,我也不會為了這種事生他的氣。」

不生氣才怪!

他看到門裡沖著他張牙舞爪得瑟的飛炎,抬手推開了門。

「一聲你抽完了煙就早點回屋裡吧。這大冬天的太冷了,在外面站的時間長了小心感冒。」

山羊醫生疑惑的「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手中已經燃盡的煙頭,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我再喘口氣就回去了,晚上查房沾著一身煙味不好。」

他看著夏奕鬆手關門的背影,眼中閃過了一絲困擾。

煙頭上最後一絲火星也徹底熄滅,他隨手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用力的碾了幾下,也轉身走進了醫院。

遺留在地上的煙頭已經被踩得扁平,變成了一灘灰白的煙灰。

狂風吹過樓門,捲起了地上的煙灰,在半空中轉了幾個圈之後,化作白雪重新落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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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舊事徒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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