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三十六

恍惚之間,秋清晨再一次看到了海邊澄澈的夜空。她看到淡淡的星光在他們的頭頂幽幽旋轉,將整個世界都旋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所有的意識都被這無可抗拒的大力迅速抽離,只剩下一具軀殼不停在往下落。

她看到星空下相擁而坐的少男少女,她看到他璀璨得宛若星光的一雙眼在靠近她的時候漸漸變得迷離。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唇舌□的空隙里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她的名字,卻已經無法分清那究竟是真實的聲音,還是記憶里太過真切的幻覺。

靈魂彷彿穿過了時光重重的阻隔,和十年前那刻骨銘心的一幕交疊在了一起。秋清晨在這地裂天崩一般的轟然震響中再一次迷失了自己。她彷彿又變成了十年前那個青澀的少女,他還是她的阿紹,什麼都沒有變。

夜晚總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之間就釋放了那個被禁錮的自己。秋清晨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沉睡在身體里的熱望正一點一點叫囂著蘇醒過來,而頭腦中殘存的理智則步步後退,將所有的意識都讓給了他,只剩下了他。她的世界再一次變得界限模糊。

淚眼婆娑中望出去,俯視著自己的還是那雙寶石般的眼睛,神色迷離而專註。在親吻她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輕輕眯起了眼。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無比鮮活地與她的記憶重疊在一起,讓她衝動地想要放縱自己——哪怕就這麼一回。

秋清晨在這不顧一切的熱吻里品嘗到了自己的眼淚。鹹鹹的液體將絲絲苦澀擠進了唇舌糾纏的間隙,讓她在失而復得的狂喜里漸漸泛濫了患得患失的悲酸。

在他懷裡哭泣的秋清晨令他感到心疼。封紹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臉。可是她卻倔強地把頭轉向了一邊,彷彿不願意讓人看到她的眼淚。封紹將她按在自己的胸前,長長地嘆氣。

如果能讓她不再哭,這一刻的封紹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

「不要哭,」封紹把她抱緊了懷裡,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寶貝不要哭。」

秋清晨怔怔地抬起頭,彷彿沒有聽清楚他說的話。又彷彿聽到了可是卻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封紹的嘴角慢慢地彎起了一個好看的笑紋,即使隔著那麼滑稽可笑的一個酒糟鼻子,那樣的笑容仍然是她所熟悉的。他湊了過去,在她濕漉漉的眼睛上輕輕吻了吻,再一次喃喃地重複著他唯一能夠想得起來的情話:「寶貝不要哭了。」

真是很蹩腳的肉麻話——可秋清晨知道自己又一次被他蹩腳的肉麻話打動了。她聽到心底里有個聲音正在應和著他的話,喃喃地催眠著自己,讓她一點一點變得更加軟弱。軟弱到要再一次將自己整個的世界都交到他的面前。

可是……那個只有他的世界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秋清晨慢慢垂下頭,一言不發地將凌亂的衣襟整理好。封紹握住了她的手,固執地將它們緊緊攏在了自己的胸前。秋清晨用力卻沒有掙扎開,她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眼眸中卻已經多出了幾分銳利的東西。

封紹知道這個時候的秋清晨已經完全清醒了,雖然心裡有些懊惱,但是看到她一副野貓似的架勢,也不敢再得寸進尺。他並不是一個過分貪心的人,能從窩心腳的待遇進步到可以將她抱在自己懷裡,就目前的情勢而言,已經遠遠地出乎了自己的預料。

封紹笑了,他舉起她的兩個拳頭挨個吻了吻。在她瞪起雙眼即將發飆的前一秒,輕輕地「噓」了一聲,示意她留意銅管里傳來的動靜。

秋清晨的注意力果然被銅管里傳來的聲音吸引了過去,完全忽視了自己還衣衫不整地被他抱在懷裡的事實。這個樣子的秋清晨,讓他覺得有那麼一點的……可愛。封紹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吻她的臉頰。接收到她充滿警告的一撇,他又笑了。不露痕迹地抱緊了懷裡的女人,湊過去一起安安靜靜地聽壁角。

銅管另一端的房間里,兩個人顯然已經辦完了事。連說話的聲音里都還殘留著漏*點的餘韻。封紹不用聽第二個字就分辨出了楚琴章的聲音。此時此刻,那個熟悉的,總是冷冰冰的聲音里卻透著一種奇怪的粘膩,輕佻得象個……小倌。

「是這裡么?」他的聲音裡帶著不加掩飾的□。

「你這妖精!」女人的聲音哧地一聲笑了:「乖乖地陪著我躺一會兒吧,不要再頑皮了。」

「你真捨得?」琴章似乎還在□她。

女人長長地嘆氣:「不捨得也得捨得。晚間我還得巡夜呢。」

琴章的聲音顯得漫不經心:「你可是掌管著京畿防衛的李將軍,巡夜這種小事也要親力親為么?還是你的手下太沒用?」

「你懂什麼,」女人繼續嘆氣:「陛下雖然要把北營的大軍給我,但是調兵的信符卻始終不肯交給我。你想想看,她把北營交到我手裡,這就已經讓我把那個女人得罪到了底。如今我手裡卻連個調兵符都沒有——不但沒有撈到實惠,反而裡外不是人了。」

秋清晨悚然一驚。原來瑞帝並沒有將信符交給李雲庄……那就是說,瑞帝只是拿李雲庄做幌子,藉機調開了自己。難道她怕的是自己這個兵馬大元帥的身份會成為她自如調動北營大軍的絆腳石?

可是……如此急不可耐地將兵權攏在自己手中,她到底是在防誰?

「你對她好象很忌諱呢。」琴章繼續不動聲色地煽風點火。

「哼!」李雲庄果然開始上鉤,連聲音里都透出了惡狠狠的味道:「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倘若當初陛下沒有駁回了我的請戰書,如今誰是兵馬大元帥還不一定呢。」

「連我這不懂軍務的人也替你惋惜呢,」琴章的聲音聽起來倒是一派真心實意:「雲庄,可惜你一身武藝,居然沒有遇到一個好主子。」

秋清晨又是一驚。楚琴章這話就說得很陰險了,絕不是只替自己拉攏靠山的口吻。倒像是在替什麼人做說客……

「想當初,我背井離鄉跟著陛下一路征戰,連老娘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李雲庄長長地嘆息:「如今可好,只混了個在京城看大門的差使……」

「我聽說,那秋清晨從軍的時間並不比你長啊。聽說武藝倒是不錯……」

楚琴章貌似無意的一句話,又引得李雲庄一陣冷笑:「你真當她是個人物么?她不過是個漁村裡混出來的女海盜罷了!被趙楚兩國聯手圍剿,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投靠了陛下。在軍中心狠手辣地鑽營多年才混到了這一步……」

封紹的身體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懷裡的秋清晨。而秋清晨卻只是凝神聽著他們的對話,彷彿那些充滿惡意的字眼完全與自己無關似的。

封紹的心立刻就亂了——她是海盜?她當年竟然……是海盜?

封紹的腦海里不期然地浮現出了海邊金黃色的沙灘和秋清晨書齋前面鋪滿了細砂的池塘,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那些畫面對他來說有一種莫名的眼熟,那麼是不是說,夢裡那個海邊的漁村,自己是真的去過呢?

可是他究竟是怎麼去的那裡?他究竟是……什麼性質的人質?當年究竟出了什麼樣的事,為什麼他會缺失了一段如此重要的記憶?還有,李雲庄說她被趙楚兩國聯手圍剿,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投靠了瑞帝——那又是什麼意思?

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么?

秋清晨感覺到了從他身體上傳來的簌簌顫抖。她回過頭來靜靜地凝望著他,然後一言不發地環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印上了一個輕吻。

滿心的燥亂都因她的一吻而緩緩沉澱,封紹再一次感覺到了從她身上傳來的那種令人安心的強韌。她從來都是一個強韌的女人,彷彿他每一次的彷徨無助,都能從她那裡得到平靜下來的力量。無論遇到什麼樣的打擊,她都是一個可以和他並肩戰鬥的人——再次意識到這一點,封紹的心境豁然開朗。

秋清晨的眉頭舒展開來,手卻依然環在他的脖子上。沒有動,也不想動。她忽然間也發現了一件要命的事:原來,她身體里那種在他需要的時候隨時給予安慰的本能,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啊……

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那指頭粗細的銅管上時,另一端的兩個人顯然已經說到了其他的事,李雲庄的聲音有些焦急,楚琴章反而氣定神閑。

「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你可不能說抽手就抽手啊。臉面要緊……」

楚琴章嗤地一笑:「我放著好好的二品貴侍不做,跑到這裡跟你偷偷摸摸。傳出去的話連命都沒了,還要臉面做什麼?!」

「琴章!」李雲庄的身影驀然拔高了許多:「你該不是……該不是……」

「是什麼?」楚琴章的笑聲里微帶嘲諷:「我只是提醒提醒你罷了。你自己想想,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楚貴侍,你呢?若說是我故意霸佔了你,換了你是瑞帝,你信不信?」

李雲庄久久無語。

秋清晨不由得暗自咂舌。看不出這楚琴章軟硬兼施的手段竟玩得如此高明。如果接了玉如意的那天自己如約去了如夢樓……秋清晨想到這裡,竟有些不寒而慄。

封紹的臉色也有些發白。他忽然就有些懷疑這個楚琴章會不會只是戴了楚琴章的人皮面具呢?真正的楚琴章……何時變得這般卑劣無恥?他把頭埋進秋清晨的頸窩裡。和楚琴章多年的交情,竟然走到這一步,說不難過那是假的。可如今這情勢,難過又有什麼用呢?

楚琴章的聲音忽然就笑了。笑聲裡帶著一種哄小孩子似的寵溺:「你又在胡思亂想了,我如今和你是在一條船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李雲庄還是沒有出聲。

楚琴章又笑:「你再想想,在趙國誰是最有權勢的人?我放了她不要卻來跟你,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么?」

偷聽的兩個人同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封紹想的是:「原來這小子妖孽起來跟我也不相上下嘛……」秋清晨想的是:「李雲庄一向縱情聲色,竟然栽到這麼個貨色手裡。真真是報應不爽……」

李雲庄長長嘆息:「如今……也只能先如此了……」語聲甚是無奈。

楚琴章壓低了聲音嘰嘰噥噥地安慰她。聽壁角的兩個人都有些心事重重的,也無心再聽下去了。知道李雲庄已經被楚琴章攥在了掌心裡,這個消息已經足夠他們好好消化消化。

秋清晨小心翼翼地堵上了管口,蹙眉沉思了片刻轉頭問道:「那個人是楚琴章?」

封紹抬眼望著她,低聲反問:「你怎麼知道是他?」

秋清晨遲疑片刻,低聲說道:「他曾經送我一隻同心玉如意,又約了我去如夢樓私會……」

封紹腦海中「轟」地一聲響,「這王八蛋,居然敢對老子的女人下手?!」

秋清晨白了他一眼。

封紹兀自咬牙切齒,秋清晨嘆氣:「楚王爺,你是故意在避重就輕么?!」

封紹一愣,隨即便意識到她話里的意思是:楚琴章並不是勾引她秋清晨。他要勾結的是趙國的兵馬大元帥。正如他此刻勾引的並不是李雲庄這個女人,而是……趙國的京畿防衛統領!這一點,他早已知道,但是此刻經她提醒,封紹的額頭還是迅速地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楚琴章身為楚國的裕親王世子,他這般行事,若說背後主使不是楚國誰會信?!

他好不容易能才把美人抱到懷裡親近親近,這下可好,進一步退兩步。若是被她懷疑自己在她面前耍了花樣騙她,就算他渾身是嘴,又該如何替自己辯白?說楚琴章的事自己毫不知情?說他的所作所為與楚國全無關係?

「這王八蛋,真把老子害慘了!」封紹恨恨地罵。

秋清晨卻只是搖了搖頭:「封紹,我不管你在其中到底是充當了什麼角色。既然讓我知道了這件事,斷斷沒有放手不管的道理。你……好自為之吧。」

封紹一把將她摟回了自己懷裡,惡狠狠地問道:「你不信我?」

秋清晨搖頭:「我信不信你,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些人摻雜在其中,趙楚兩國所謂信任到底還能堅持多久?我未能參透陛下的用意,只怕你也未必了解烈帝的雄心。阿紹,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再讓你留在親兵營里了。」

「你要趕我走?」封紹獃獃地望著她。他知道她的每一句話都沒有說錯。他也並不是真心要留在趙國的軍隊之中。可是,明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到,為什麼現在的他還會這麼難過?

封紹低著頭將她的衣襟整理好,她的臉色有點發紅,卻並沒有抗拒。如果已經沒有了以後,那麼,這一刻的溫柔她還是要的。

封紹細心地為她系好了衣帶,垂眸笑道:「清晨,就算趕了我走,我也要你記住一句話。」看到她詫異抬起的眼眸,封紹飛快地湊過去在她唇上吻了吻:「你是我的女人。這一點你萬萬不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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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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