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二十二

走出秋府的後門,封紹瞥了一眼垂頭喪氣的李光頭,很不滿地拿胳膊撞了撞他:「你一大早就黑著個臉,到底什麼意思?」

李光頭沒精打采地說:「沒什麼意思。」

封紹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那你倒是打起精神來啊?不就是請幾天假嗎?不就是護送准媳婦兒回家鄉嗎?你就那麼不捨得走?有了新歡就開始嫌棄我了是不是?」

李光頭嘆氣:「少爺,你就別再神經了好不好?」

封紹愣了愣,手臂垂落下來的時候小臉也跟著耷拉了下來。他懶洋洋地攬住了李光頭的肩膀,低聲嘆道:「話說,我也有點不想走呢。」

李光頭沒吭聲。他們來趙國,本來也不是來過安生日子的。可是在秋府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又覺得這樣每天劈柴挑水的日子雖然枯燥,卻也簡單舒服。何況,李光頭本來就煩楚琴章。一想到等下要見到他,更是滿心的膩味。

封紹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想那麼多了。咱們來這裡,本來就免不了要跟這個人碰頭的。再說,他自己在這裡這麼些年,也不易。」

李光頭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巷口,剛剛拐上大街,就看到不遠處的街口拐過來一隊車馬。風塵僕僕的樣子彷彿是剛剛到達安京的商旅。最前面一匹棗紅馬上端坐著一位身穿紅衣的年輕女子,一張俏生生的瓜子臉,顧盼之間傲氣逼人。

封紹一眼瞥見她,想也不想就拉著李光頭閃回了身旁的小巷。李光頭幾乎被他拽倒,連忙伸手扶住了石牆,詫異地轉頭去看他。卻見封紹皺著個眉頭,滿臉都是不耐煩。

「怎麼了?少爺?」李光頭揉了揉撞到的手肘,一邊問他:「你看到誰了?」

「還能有誰?」封紹不自覺地咬牙:「還不死李瑩瑩那個死丫頭?!」說著又皺緊了眉頭,若有所思地反問他:「她怎麼能跑到這裡來?」

李光頭恍然大悟地拉長了聲音:「原來是那位……青梅竹馬小姐啊……」

他的話音未落,就被封紹一巴掌拍在了光腦袋上:「別光想那些沒用的。她出現在這裡,說明問題複雜了——你想,少相能讓他的寶貝妹妹自己跑到安京來?」

李光頭也是一愣:「你是說……少相來了?」

封紹篤定地點了點頭,眼底浮起一抹沉思:「少相來這裡,來找我的可能性不大。光頭,我有預感,他絕對跟琴章正在籌劃的那些事兒有關。」

李光頭愣愣地反問:「假娘兒們在籌劃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封紹搖搖頭:「不過,他說自己在為一個人做事,難不成……這個人是少相?!」轉念想到他以貴侍之尊,居然肯屈身於商冬姥這樣的商賈——滿心的煩悶的同時又覺得疑雲重重。這些無法確定的事已經讓封紹有了不詳的預感。如今又牽扯到了楚國的右丞相李明皓……

封紹忽然間對少相充滿了懷疑:這個天子腳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臣,在做這些事的時候,究竟有沒有瞞著自己大哥?

少相李明皓,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經穩穩噹噹地坐上了右丞相的寶座。雖然跟楚烈帝大力提拔朝中的青年才俊有關,然而自身的學識能力到底不容小覷。

此人出身盛州大族,自幼識文習武。十五六歲上以兩榜狀元的身份進入翰林院,陳情自請外放地方。十數年間,由六品府尹一路做到了當朝丞相,可謂是官聲赫赫。在楚國算是個跺跺腳連帝苑也要跟著顫的人物——他這樣的人,若是沒有天大的事,跑到趙國的京城來做什麼?

封紹不喜歡李明皓。自幼時起就不喜歡。完全沒有原因的,每次看到他那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就渾身上下就不舒服。所以但凡有機會就想要作弄他,比如說見縫插針地灌醉了他,哄著他一路下到睡蓮池裡去撈月亮……

可是他酒醒之後卻對自己的失態和封紹的惡作劇隻字不提——單單這份隱忍,就讓封紹不爽到了極點。這人,怎麼就這麼假呢?

記得大哥曾笑著說他是:「自己憊懶慣了,所以見不得正經人。」

此時此刻,面對著笑得雲淡風輕的李明皓,封紹再一次確定:自己真的是不喜歡這個人。完完全全地不喜歡。

「九爺,」李明皓躬身行禮,一如既往的淡定從容:「別來無恙?」

封紹垂眸一笑,再抬頭的時候,臉上也是一派淡定:「少相,沒想到在這裡見面了。」

李明皓站直了身體,他的身材比封紹略矮,站立的時候卻腰身筆直,彷彿多少年的退伍老兵似的。平和端正的一張方臉,總是掛著得體的微笑,從容得沒有一絲破綻。

李明皓做了個請坐的手勢,封紹這才看到了端坐在他身後的楚琴章。此刻還不到申牌時分,他……究竟是怎麼溜出宮來的?

楚琴章瞥了他一眼,唇邊噙著一抹淺淡的笑容:「請坐。」

封紹坐下來的時候,敏銳地捕捉到了李明皓和楚琴章之間飛快交換的一個視線。極短的一個對視,卻在無言中交換了許多意味不明的東西。就彷彿兩個正在商議秘密的人,突然間被不相干的人打斷。

這種感覺十分的模糊,以至於封紹懷疑自己是不是過度敏感產生了什麼幻覺——這兩個人之間,至少是琴章身在楚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拿的出手的交情。他和琴章一向交好,琴章結交了什麼人,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可是看眼下的這副光景,自己反而成了外人……封紹抿著嘴唇在上落座,眉梢眼角的陰鬱一閃即逝。

「九爺,」李明皓溫吞吞地開口說道:「楚爺出來一趟不易,咱們就長話短說了。陛下請您馬上返回盛州。餘下的事,交給下官就好。」

封紹到達安京之後,楚琴章無論做了什麼事從不透絲毫的口風給自己。也就壓根沒有什麼所謂的「餘下的事」。可是他這樣說,封紹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快。自己被打到這裡來,說明這裡正在籌備的事大哥是不打算瞞著自己的。而且,不論他願意不願意,都已經參與進了這個遊戲,李明皓他一個「下官」有什麼資格對自己說「請退出」?

更何況,就算瞎子也看得出他和楚琴章之間有事瞞著自己。這種隱瞞究竟是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了,還是他們之間剛剛達成的一個默契?封紹不得而知。但是如此明顯地被他們當作了局外人,這種感覺,令他很不舒服。

封紹慢慢地轉著手裡的茶杯,漫不經心地反問一句:「那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安京沒有我什麼事兒了?」

李明皓愣了一下:「這個……」

封紹沖著他燦然一笑:「拿來!」

李明皓愕然:「九爺要的是什麼?」

封紹的表情比他更驚訝:「當然是我大哥的手諭呀!」

李明皓完全怔住了。他此行是便服出門,任何意外都有可能會遇到,身上怎麼可能會帶著那種東西?

封紹瞪著他,表情一分一分地冰冷了起來:「少相,你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對本王指手畫腳。膽子越地大了。」

李明皓連忙站起身來深深一揖:「下官不敢。是下官孟浪,衝撞了王爺。不過,下官便服出行,身上確確實實沒有帶著公文。」

「哦?」封紹挑眉一笑:「那就難辦了。本王並不是少相的下屬,少相手中又沒有節制本王的信符……」

李明皓聽他一口一個「本王」地跟自己打官腔,一時間還真有些棘手。正在暗中猶豫,就見他懶懶起身,漫不經心地將手拱了一拱:「看來今天少相是想不起來東西藏哪裡了。本王不急,你儘管慢慢找,找到了派人來知會本王一聲,本王立刻捲鋪蓋滾回盛州去。」

李明皓飛快地瞥了楚琴章一眼,琴章卻默不作聲地垂頭品茶,唇邊彎起的弧度似笑非笑,顯然是沒有要幫他說話的意思。再回過頭來,封紹已經沿著園中小徑一搖一擺地走遠了。

李明皓悻悻地哼了一聲:「成康王,好大的架子!」

琴章笑道:「論起胡攪蠻纏,又有誰能和他相比?」

李明皓淡淡瞥了他一眼:「我以為……你們已經不是朋友了。」

琴章毫不躲閃地望了過來:「你跟我說,陛下派他治理刑部,結果他把刑部攪了個烏煙瘴氣。可是我得到的消息卻是:成康王治理刑部頗有成效。殺了陳國舅之後,從他家裡抄出來的銀子足足抵得上半個國庫——成康王此舉頗得民望呢。」

李明皓容色不改,依然神情淡淡地望著他:「他平素一副痞子相,換了個地方就變成了冷麵煞星。這樣的人留在陛□旁,焉能不防?」

「你管得太寬了!李相!」琴章薄薄的唇角勾起,眼中的神色卻變得刻薄:「你不覺得陛下是否需要防備自己的親弟弟,並不是你應該考慮的問題嗎?」

李明皓淺淺一笑:「楚爺,為陛下分憂原本就是為人臣子的本分。」

琴章笑容不減,眼中神色越來越冷漠:「你要是真有為人臣子的自覺,又怎麼會處心積慮地攪和帝王的家事?!」

李明皓頗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看來有關他的問題,你我並不能一致。不過,這並不妨礙你我繼續合作。你說呢?」

琴章沒有出聲。

對於李明皓來說,這樣的一種默認姿態就已經足夠了。

封紹綳著臉走出垂花門的時候,李光頭已經從中嗅到了山雨欲來的險惡氣息。於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後面,一句話也不敢多問。

可惜有人不知道封大少爺正處於飆的邊緣。氣喘吁吁地從背後追了過來,一伸手就拉住了封紹的袖子。原本清脆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驚訝還是因為激動,徒然間拔高了若干個分貝。就連李光頭這等皮糙肉厚之徒都忍無可忍地掩住了耳朵。

「少峰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封紹一把抽回了自己的袖子,眉目之間一片不耐:「這位大姐,你認錯人了。」

「啊?你叫我什麼?」李瑩瑩泫然欲泣:「少峰哥哥……」

封紹和李光頭同時後退了一步,不約而同地抖了兩抖。

封紹這樣的反應對李瑩瑩來說,刺激不免太過強烈。她眼圈一紅,眼淚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少峰哥哥,人家千里迢迢地來看望你,你居然……你居然……」

封紹剛被她哥哥撩起了滿腹鬱悶,原本就不怎麼夠用的耐心更是被她的眼淚消磨得一點不剩。匆匆丟下一句:「女人家不在家裡好好獃著,瞎跑什麼?!」便拉住李光頭要走。

李瑩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眼裡做作的嬌氣都在一剎那化作了真實的慌亂:「少峰哥哥,你先別走,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封紹再一次抽回了自己的袖子,「那你繼續站這裡說罷。我還有事,不奉陪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光頭連忙追了上去。走到小徑的盡頭時,忍不住回頭一望,見她還獃獃站在那裡,忍不住嘆了口氣:「少爺,李姑娘也怪可憐的。」

「是可憐。」封紹刻薄地答道:「一天到晚那麼多話,偏偏沒有人肯聽。」

她好象……不是跟誰都這麼多話的吧?李光頭猶豫再三,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默默地出了紫衣巷,光頭又問:「現在我們怎麼辦?回盛州?」

封紹頭也不回地冷笑:「若是換了旁人來跟我說,我指不定就回去了。偏偏是李明皓……不好好整整他,我這日子還真是過得沒滋味。」

「少爺?」李光頭心驚肉跳地看著他滿臉的獰笑:「你這是?」

「他也不好好打聽打聽趙國的暗衛都是誰布下的?都聽誰的?前些日子琴章在裡面搗鬼我能忍也就忍了,看如今這情勢,我連琴章也不得不防著了。」封紹斜了李光頭一眼,冷森森地笑道:「就算爺是草包,也要看看是在誰的面前才肯當草包。就他們那點份量……還不配。」

李光頭眨了眨眼:「那我們現在?」

封紹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要等他們來求我,還得要一段時間——我跟你打賭,當他們倆現無法調動暗衛的時候,絕對會煞費苦心地嘗試各種方法。不到走投無路,絕對不會拉下臉來求我。」

「那我們……」

「有錢又有時間,當然要去……泡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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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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