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封紹白著一張臉靠在床頭,幾張薄紙在他手裡抖得嘩嘩作響。

這麼詭異的反應,李光頭實在看不出是他究竟是激動得昏了頭還是憤怒得昏了頭。他轉過頭和杵在床邊的暗衛交換了一個略帶擔憂的目光,正想鼓起勇氣問一問紙上都寫了些啥,就見封紹將那幾張薄紙揉成了一團「啪」地一聲砸到了暗衛的胸口上。

兩人皆是一驚。還沒回過神來,封紹已經劈頭蓋臉地吼了起來:「這也不詳,那也不詳,讓你們給我查個人,查來查去,這人竟然真是個神仙下凡?!」

李光頭算是聽明白了。

楚國安插在趙國的暗衛雖然已頗具規模,但是少爺要的資料,他們還是沒有搞到手。抬眼看那暗衛,一張臉已經驚得血色全無。後退一步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垂頭說道:「回稟封少爺,趙國上下,只知道秋帥是陛下登基之前網羅到軍中的江湖人。別的,就一概沒有了。何況,秋帥手中也有一批耳目,我們稍不留神便有可能被他們纏上。所以……」

封紹顯然沒有那麼好哄弄,撫著胸口冷冷一笑:「你大概以為身在趙國,我奈何不了你,是吧?」

那暗衛眉頭一抖,頭垂得更低了:「阿十不敢。阿十身為楚國子民,怎敢對……」

「行了,行了,」封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自我表白:「你說得好聽,連秋清晨這樣的重臣你們都查不到。在我大哥面前,你們還敢誇口說在趙國不是拿著大筆的俸銀花天酒地,混吃等死?!」

暗衛肩頭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光頭憋著笑連忙背過身去。其實他的少爺就是一個紙老虎,嚇唬人的時候只會瞪起眼睛喊兩嗓子。若是這招不好使,便會搬出他那個厲害大哥……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手段了。只可惜這暗衛不知道。

封紹的殺手鐧已經使出來了,見那暗衛還是只知道抖,啥也不說,不由得大感頭痛。抬眼看到李光頭一臉憋笑的表情,更是火上澆油。「噌」地一下就坐了起來,指著李光頭:「你就只知道……」話沒說完,捂著胸口「哎呦」一聲又倒了回去。

李光頭連忙撲過去幫他順氣,順便在那暗衛腿上重重踹了一腳:「主子氣死了,你也就別活了。他的陵墓大得很,我一定給你找個能裝下全族的大墓室。」

封紹剛順過來一口氣,聽到這句話又「哎呦」一聲捂住了胸口:「光頭……光頭……你大爺的……」罵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李光頭捂住了嘴。封紹心裡的火嗖地竄了上來:翻天了,真是要翻天了……

一抬頭卻看見李光頭擠眉弄眼地沖著自己使眼色。

那暗衛在地上磕了兩個頭,啞著嗓子說:「我要是說了,他日回到楚國,陛下面前還請封少爺保住阿十的一條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呸!」封紹好不容易掙開了李光頭的大手,滿臉嫌惡地拿袖子擦嘴:「你上茅房回來洗手了嗎?啊?你大爺的李光頭,你給我等著……阿十你接著說,你上有八十老母……你老母真有八十?哄弄誰呢?你說的是你家太奶奶吧?!」

阿十的臉色白一陣紅一陣。

封紹於是很大度地擺了擺手:「你好好跟我這兒應差,盛州那邊,好說。」

阿十又重重地磕了個頭,壓低了聲音說:「阿十來應差之前,上頭交待過。不該說的一句不讓說。怕少爺知道了以身犯險。至於是誰吩咐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封紹瞥了一眼李光頭,冷笑了一聲。心裡想的是,嗯,這事爺我倒是知道。

阿十又說:「不過,我們掌握的秋帥的資料並不多。只知道她在陛下登基之前進入軍隊的情況。」

「說!」封紹很有氣勢地下命令,然後心滿意足地靠回了床頭。

「瑞帝登基那年,秋帥隨她一起由邊洲前線一起返回安京。當時她的職位是游擊將軍,從三品。每年的俸祿是八百石。瑞帝登基,加封為右將軍,俸祿漲到一千二百石。三年前,莽族人犯境,瑞帝點了她領兵出征。凱旋迴京后加封了兵馬統帥。俸祿是……」

「她俸祿多少跟咱們沒關係。」封紹明顯地有些失望:「沒有啥私人方面的資料?比如說喜好什麼的?」

阿十搖了搖頭:「秋帥律己甚嚴。」沉吟片刻,抬起頭猶猶豫豫地說:「聽說……她好酒。而且酒量很好。」

「好酒?」封紹愣了一下,隨即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好酒啊……」

李光頭抖了抖胳膊,就聽封紹喃喃自語:「我酒量也不錯啊。上次老太太過壽,我跟少相拼酒,把他拼到御花園的睡蓮池裡去撈月亮了……」

李光頭搖了搖頭:「這也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吧。再說,少相撈月亮的時候,你不是也跟他一塊撈來著?」

封紹瞪了他一眼,擺擺手示意阿十先出去。

李光頭掩門的時候,聽見封紹在身後問他:「光頭,你說,我先和她混成酒友怎麼樣?她是兵馬統帥,不知有多少人巴結。家裡藏的好酒一定不少……」

李光頭半信半疑地反問:「少爺,你確定你真是……要報仇?!」

封紹無比堅定地點頭,隨即便怒氣沖沖地沖著他瞪起了眼睛:「你真是要翻天了是吧?!敢這麼問我?你居然不信任我?光頭……」

李光頭連連點頭:「光頭不敢。只要少爺你知道自己做什麼就好。反正大少爺也說過了,讓你見機行事。」

封紹點了點頭:「光頭,你可要信任我哦。」

李光頭繼續點頭:「一定!一定!」

封紹不放心地追問:「光頭,你真的信任我?」

李光頭立刻將手按在胸口做發誓狀。

封紹立刻眉花眼笑:「光頭,我想到一條妙計。需要你親自出馬。」

李光頭後退一步,本能地從少爺春天般的笑容里捕捉到了一絲算計。心底里立刻開始嗖嗖帽涼氣。

「其實也沒什麼,」封紹撫胸做虛弱狀:「要不是我受了傷,少爺我就出馬了……咳咳……你看看我……」

「我去我去!」李光頭立刻頭痛地求饒:「少爺你請吩咐吧,上刀山下火海,我要是敢說一個不字,讓我下輩子還是一個光頭!」

封紹一把握住了李光頭的手,兩隻眼睛直冒精光:「光頭,這個任務只有你能完成。」

李光頭回望著自家少爺,很認命地點頭:「少爺你直說吧。要讓我幹啥?」

封紹笑嘻嘻地說道:「很光榮的任務,我要派一個武藝高強,膽大心細的而且還要忠誠可靠的人去做卧底。具體地說,就是——勾引秋帥家的花痴丫頭。」

封紹點名的那個丫頭名叫福寶。雖然只有十九歲,可是在管家桂姐的調教之下,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秋府主管錢糧的二把手。但凡廚房裡的開銷,大到置辦年節的年貨,小到日常要用的木柴調料,一概需要經過這位二管家的鐵算盤。

既然家主和大管家對自己這麼信任,福寶當然更要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來管好秋府的后廚——放眼整個安京的大戶人家,有幾個女人象她這麼年輕就當上了管家的?

因此,這府里每一天的柴米油鹽出賬二管家都要親自出馬。

照例是卯時起床,安排廚房的人準備早點。辰時,梳妝打扮好的福寶一邊往外走,一邊心滿意足地聽著沉甸甸一串鑰匙在自己腰帶上嘩嘩作響。每天她都要帶著秋府的長工出門去市集上採購。別看這些零打碎敲的都是小花銷,但是積少成多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錢財方面,福寶從來不敢大意的。

長工福來已經在角門外候著了。福寶儀態款款地走下了角門的石階,一抬頭,正要跨上馬車的步子卻停住了。

角門外是一條小巷。平時沒有什麼人出入的。此時此刻,卻詭異地多出來一個光頭大漢。多出一個人來不詭異,詭異的是這大漢就守在角門外。更詭異地是,這大漢看見自己出來,一雙眼睛就「唰」地一亮。彷彿餓了幾天的野狗看到一塊骨頭……

呸,呸,福寶想:什麼□喻?應該說:就象蒼蠅看到了蜜糖……

福寶一直覺得自己很有幾分姿色(雖然從來沒有被人承認過)。但是被男人當街注目還是頭一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鬢角上新帶的一枝薔薇花。

大漢還在盯著自己看。好象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福寶忍不住有些害羞。上車的時候險些被自己的裙擺絆倒。馬車快要駛出巷口的時候,福寶回頭瞥了一眼,那光頭的大漢還在直勾勾地望這邊看。

福寶又摸了摸鬢邊的薔薇花。暗想這大漢年紀雖然大了點,但是身材高高壯壯,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氣。相貌也端正,比福來強多了……

馬車駛出了巷口,看不見了。李光頭捂著腦袋在牆角蹲了下來,忍不住憂傷地嘆了口氣。看來,今天一早雖然卯時不到就被封紹從被窩裡轟起來起床梳妝打扮,主僕倆還是白忙活了。自己當著女人的面居然會說不出話來……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小時候被師傅管教太嚴而留下來的後遺症呢?

李光頭的武學師傅是位得道高僧。雖然沒有強迫自己的徒弟落髮,但是該守的清埂蹁律一樣也不比和尚少。話說,自己跟了封紹之後,雖然也沒少跟著這位大少爺出門喝花酒。但是那樣的場合,女人們都是來主動勾搭他……

換了自己去主動勾搭女人怎麼就這麼難呢?李光頭再嘆:早知道會這麼難,出門之前就拉著少爺多討教討教了。

第二天,福寶出門的時候,特意在鬢邊別了一支薔薇花。出了角門,故作不在意地往兩旁偷偷一瞥——他果然還縮在那裡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

福寶眼觀鼻鼻觀心,儀態端莊地上了馬車。然後開始捂著嘴偷笑。

第三天,福寶早早起來,剪了一枝最新鮮的薔薇花,對著鏡子照了很久,又換了兩三遍衣服,這才面帶微笑地招呼福來跟她一起出門。

眼角先習慣性地瞟過去。嗯,果然還在……

福寶開始微笑,恰到好處地出了右邊臉頰上的酒窩——那是昨天晚上特意對著鏡子練習了很久才找到的最佳弧度。

偷眼再一瞥,他還在深情款款的注視自己。福寶覺得自己都要不會走路了。坐上馬車的時候,福寶突然想,自己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該給自己找個人家了。

馬車駛出巷口的時候,她又想:「我的春天終於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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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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