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只爭風月

第一章 只爭風月

南陵城裏最熱鬧的地方就是十里長街,長街兩側店鋪鱗次、人聲鼎沸,武藝雜耍、文墨妝品,應有盡有。

長街攔腰的地方,便是城中最大的酒樓「八方客」,這酒樓是個頗有些意趣的所在,除了酒菜不俗之外,還有一個鎮樓之寶,就是聞名天下的玉嘴——玉玲瓏常在此駐場。

說白了,他是個說書的,但這個說書的和天橋底下那些個有所不同,他簡直就是個艷事通,丞相腳上的七星痣,天香樓頭牌的報價,當今皇妃的疑難雜症,某某王爺的斷袖之癖……

只要是奇聞艷事,沒有他不知道的,沒有他不敢講的,正因這獨一無二的說書內容,慕名而來的聽客永遠是絡繹不絕。

今日是玉玲瓏大牌駕到的日子,一早上,八方客已經貼出了位子全部訂出的牌子,哄走了沒買到位子的人,酒樓里恢復了一些平靜。

不多時,酒樓老闆親自現身,說了幾句歡迎蒞臨,感謝照顧生意的客氣話,又安排上了瓜果小菜,玉玲瓏這才千呼萬喚始出來。

只見一個中年男子被五六個大漢擁護而出,那男子衣着考究,長相中等,細看之下長眉狹眼,有些男生女相的樣子,他在大廳中間的虎皮軟椅上坐了下來,立刻有侍女備好茶點,另一個執扇在後悠悠的扇著。

只聽身後的丫鬟喊了句:「請全場靜聲。」

待所有人目光都投注過來,玉玲瓏才清了清嗓子,手中摺扇唰的一展,啟嘴講道:

「話說南陵王今天看上劉員外的姑娘,明天搶了徐家的新娘子,就連一直最受寵的白佳儀如今都失了寵,這白佳儀的大名想必在座的都聽說過,她本是名門之後,大家閨秀,只因朱門玉碎,白姑娘不得不流落風塵,倚門賣笑,南陵王花大價錢為她贖了身,安置在城北的妙語樓,和佳人聲色犬馬,享樂無盡。只不過這才多少光景,白佳儀也終於嘗盡了拋棄的滋味……這位南陵王真可謂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只聽一樓角落裏傳來一陣擊掌之聲,接連着清朗的叫好聲傳來,一位身着華服的青年男子走了出來,走至廳堂中央,對着玉玲瓏笑道:「講的絕妙!」

玉玲瓏將那貴公子上下打量了個遍,心內已知必是權貴,於是回道:「貴人萬安了。」

這時後方的酒樓老闆連忙從簾幕下出來,在那公子面前屈膝行禮道:「不知王爺駕臨,小人未能接駕,請王爺恕罪。」

這位年輕的貴公子就是玉玲瓏口中的南陵王,前璟國廢太子蘇晉。

眾人連忙齊刷刷向蘇晉行了禮。

他說了句「起來」后,看着玉玲瓏的眼光如獲至寶,雙手親自扶了他起來,低聲道:「當年太嘉殿殿試,你是最年輕的一個,好像中的是前甲第一名,對吧?可惜你卻辭官不做,如今才幾年的光景,便不認得本王了?」

玉玲瓏的底細被認出卻並不慌張,並沒有如蘇晉般壓低聲音,反而大聲道:「如今改朝換代,璟國覆滅,連堂堂正統都甘心屈居一方,吃孟國俸祿,當年我辭了璟國之官,還真是幸事。」

蘇晉並不惱怒,卻一笑道:「不錯。就看你察觀天下的這副眼力,第二名真是委屈你了。」

兩人談的正酣,只見一紫衣女子不知從哪裏走出來,三步並兩步的撲到蘇晉面前,拉起衣袖親昵道:「王爺。」

蘇晉明顯一愣:「你怎會在這裏?」

那紫衣女子巧笑倩兮,又有些埋怨的軟聲道:「王爺多日不來妙語樓,就不準人家來看王爺嗎?我知道王爺肯定會來湊這個趣,已經接連在這裏等了王爺好幾日了。」

說話的女子正是白佳儀,此時這故事中的兩個主角紛紛登場,好不熱鬧。

蘇晉收斂笑容,語氣有些不豫道:「近來你是越發不聽話了!」

白佳儀將手放下,眼神里有些懼色,胸前起伏了好幾下,終於鼓起勇氣帶着哭音道:「王爺對我棄之敝履,天下皆知我白佳儀是你的人,以後叫我如何抬得起頭來做人?」

這番話被一個風塵女子說出口,有些貽笑大方了,蘇晉果然笑了笑,嘴裏卻只擠出兩個字道:「回去!」

佳儀被這不怒自威的兩個字嚇的有些哆嗦,卻並未離去,此刻有些豁出去的樣子挺直了身子道:「我白佳儀雖出身風塵,卻不願受此大辱,既然王爺棄意已決,今日正好讓大家有個見證,我行事一向有始有終,當初王爺是被曲技所感,將佳儀帶離風塵,今日我要送王爺一首曲子,以作結情,也好讓天下人知道,你我兩人聚時同心,散時也並非無義。」

這一番話說的不但情真意切,而且讓人對她生出敬意,反觀蘇晉眼裏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點了點頭道:「也好。」

老闆早就著人搬來了琴,並在正中間的位置為蘇晉設了上座,蘇晉端然一座,佳儀並不含糊,先是凈手,又點了檀香助樂,方才撥動素手。

她久不彈琴,卻並不生疏,顯然練了許久,這首曲子在坐的人似乎都未聽過,像聽天音似的細細品味着,單從意境來看,一會猶如天上人間,一會猶如山林野境,一會是溪水纏綿,一會是萬花爭盛,絕對是世間絕曲。

眾人中唯有蘇晉,那波瀾不興的眸子終於像是驚起一絲波瀾,然而只是那一瞬間,他很快掩飾好,若有所思的看着佳儀,一曲完畢,住琴息香,眾人還陶醉在絕妙的音律中,佳儀起身行了一禮,對着王爺道:「多謝王爺當初救助之恩,就此別過。」

說罷竟不給蘇晉說話時機,在一片叫好聲中直接轉身逶迤離去。

白佳儀隻身一人離開八方客,心內忐忑不安,這幾日心內一直猶如擂鼓一般,今日直到事情近在眼前方才下了決心,到現在也沒把握這個方法會不會奏效。

她只如丟了魂般走至街角,眼角卻見一抹黑色清瘦身影擋在前面。

她如同見了救星一般,眼睛瞬間滲出光亮,急急道:「秦姑娘……」

站在對面的女子,看身形應是妙齡,卻著一身玄黑,玉骨不俗,周身英氣,半張臉被一方白紗蒙住,正是幾日前方來到此地的秦箏。

白佳儀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秦箏後面還跟着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此刻嘴角帶着譏誚之意道:「白姑娘這般瞻前顧後,想奪回王爺的勇氣都到哪去了?」

見佳儀雙手不停絞動着絹帕,細看間連額頭都滲出細密汗珠,秦箏不禁寬慰道:「白姑娘只管回去潤妝熏香,點燈煮茶,晚上,南陵王定會再次踏足妙語樓。」

白佳儀聽了此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愁雲頓散,眸中立刻滲出笑意,對着秦箏微點了點頭,高高興興的去了。

「當年京城人人稱頌的賢太子,如今竟似變了個人。箏兒,真是世事多變啊。」白佳儀走後,景泰不禁唏噓道。

秦箏蛾眉輕蹙,卻並未答話,她本是一身玄黑,此刻愈發襯得臉色蒼白,微風一絲絲的拂在臉上,她竟露出十分欣慰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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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雲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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