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半生執念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半生執念

他坐在床前,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床上正在昏睡的人,她裹着一幅湖水綠的綾鍛被子向里躺着,一動不動,是昏迷未醒,他看着她羸弱的肩,就是這副肩膀,默默的替自己扛起這世間最沉重的擔子,那麼多的苦難,她獨自艱辛的捱過,可她終究只是個女兒家啊……

抬起手捋過她散亂的長發,終究是無力,所有的力氣,所有的怒意,所有的不甘與嫉妒都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間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愧悔與心疼,罷了……還有什麼比她好好的待在自己身邊更重要的呢?

正凝神間,卻聽孔一低聲傳報:「稟皇上……固溫王求見。」

皇帝不日就要舉行封官大典,韓執自然應該前來朝賀,蘇晉擺了擺手,吩咐道:「帶他去司空台。」

半月未見,本是天下歸一的喜悅時刻,卻見蘇晉神情間頗有落寞,韓執跪下行禮參見,蘇晉向前幾步扶起他道:「兄弟間不要拘禮。」

韓執只得行常禮請了安,早有人擺好了酒,左右退下后,韓執道:「皇上眉間隱有憂愁,是不是為了封后一事?」

「你也聽說了?」

「皇帝七封,秦箏七辭,如今璟國的百姓恐怕沒有不知道的。」

蘇晉苦笑道:「這件事朕已經別無他法,她的性子,朕也不敢逼得太緊。」

韓執雙手執酒,兩人碰了一杯,韓執道:「臣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蘇晉眸光一暗,卻並不說話,韓執心下瞭然,只得默然不語。

過了許久方聽蘇晉自顧自說道:

「她說,我們之間隔着血海深仇……我沒想過,我竟然沒想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這一生從來沒想過我們竟是仇人。」

「如果皇上為此苦惱則大可不必,我相信這只是她的託詞,如若她有半點仇恨之心,怎會三番五次對皇上捨命相護。」

「朕願意為了國家傾盡一生,朕願意操勞國事善待百姓,朕願意做古往開來最勤政最用心的皇帝,朕可以奉獻一切,只求一個她在身邊,難道這過分嗎?」

如果對一個平常人,這樣的要求當然不過分,韓執微微頷首:「皇上,王者無情,你剛剛奪回京城,新舊勢力交替,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做,而她的使命已經完成,萬事不可強求。」

雲棠曾經說過:習慣了上山的坎坷,才會習慣山頂的風景。可蘇晉沒有想過,這坎坷中包括要放棄她,如果經歷了一切劫難,最終是他獨自登上山頂,身畔再也不會有她的陪伴,那麼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他與韓執四目相對,笑道:「韓執,你這樣勸朕,可有私心?」

韓執斬釘截鐵道:「有!親妹置身其中,怎會沒有私心。」

「人人都有私心要朕成全,偏偏朕的私心無人成全。」

話至此處,卻聽外間有太監尖聲細氣道:「皇上,夏宮有急報傳來。」

蘇晉擺了擺手,一個侍衛打扮的人急匆匆進了來,行禮后道:「稟皇上,麗襄公殯天了!」

蘇晉並不驚訝,神色如常的為自己斟滿一杯酒喝了下去,倒是韓執問了句:「什麼時候的事?」

「初九那天,因他吩咐了人不許打擾,所以隔了這麼些天才有人發現。」

韓執看了看蘇晉,吩咐道:「下去吧,此事早有章程,丞相會安排的。」

那人答應着退了下去,殿中一時靜極了,只聽得銅漏滴下,本是微不可覺,卻不知怎的,驀地泠硬的一聲傳出。

第二日吃過早飯,雲棠才得知在這個消息,聽后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同韓執一樣,問了時辰,想了想方知,正是去見他的那夜,然而心中卻再無牽動,只是一味的放下心來,如此,他再無後顧之憂。

這日難得下床走動,景泰在身後陪着,兩人沿着殿宇一路向西行去,不知不覺間,走到一處古老陳舊的城門前,抬起頭,家國門三個字映入眼帘。多少恍惚的世事沉入時光的江海,卻唯有那一刻,他送別時的冷峻神情依舊深刻如初。浩蕩的洪荒中,生死的徘徊下,唯有那一刻,始終有足夠的能量讓自己心痛如絞。

如今想來,她對蘇晉,或許是很久以前就愛上他,而且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是日積月累中逐漸匯流成江。

從蹣跚起步到大步如飛,他們從來都是步履一致,只是那時的她並不知道,他們太小了,兩個人都找不到彼此溫暖的相處方式,可能是太在乎了,比親人更在乎的感覺,讓他們在有分歧的時候更加不會輕易的原諒對方。

只是,這座傲立百年的京城,彙集了天下所有的繁華、權利、與慾望,卻唯獨裝不下帝王的專情柔腸,裝不下上一輩的恩恩怨怨,裝不下一對短暫相聚的有情人。

宮殿森森,這裏從來不會允許人有片刻的軟弱,她淡然道:「去請丞相吧。」

景泰頓了頓,明白她終究要了結一切,心下不忍,問道:「跟隨過你的武將,恐怕會多念舊情。」

「這些交給蔣戴吧,他會辦好的。」

「皇上……會願意嗎?」

「他不會願意,但他會同意的,因為……他別無選擇。」

他舒了一口氣:「你想好了?」

卻只見她轉過臉去,將頭微微仰起,定定的看着城門上的三個字,家國之間,從來由不得誰任意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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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雲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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