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紅顏之劫

第一百四十章 紅顏之劫

天色漸暗,雲棠只沉浸在書中,直到書籍上的字跡已經看不清,方抬起頭,殿內本是沒有侍女,每日掌燈時才會有人來,她抬起頭望向殿外,正見一個青衣侍女走了進來,見雲棠望着自己,行了禮道:「奴婢取了火來為姑娘掌燈。」

雲棠嗯了一聲,她走近來將燭火點亮,雲棠正要繼續看書,卻聽一個聲音微不可覺道:「姑娘,麗襄公有封書信要奴婢轉交給您。」

雲棠並未抬頭,只低低道:「你膽子不小。」

那女子見雲棠並不接信,似乎早有預料,沉穩道:「麗襄公說明日請姑娘前往夏宮一聚。」

雲棠終於抬眼看了看她,卻是一個艷麗嫵媚的女子,不禁問道:「我為何要去?」

那女子笑了笑,「姑娘一定會去的,因為麗襄公有皇上和姑娘最想要的東西。」

「哦?說說看。」

「麗襄公的命!姑娘當然明白,他一日不死,皇上的皇位就一日不安。」

雲棠低下頭,隨手將書撂在桌上,在燈影下,側影極暖,仿若出神的看著書的封皮,看了許久,察覺到身旁已經無人,忍不住抬起頭看向殿門,高聳的門廊上垂下厚重的竹簾,外面似乎有模糊的人影在等待,只聽雲棠淺淺一句:「你去安排吧。」

外間倩影爽快的答應一聲,便猶如雲煙般飄然遠去。

夏宮離京城並不遠,卻比京城熱上許多,叢林掩映中,幾座尖尖的宮頂不甚明顯,秦箏抬眼看看,不知什麼時候颳起了風,灰土飛揚起來,霧蒙蒙的只能看見夕陽像一隻毫無生氣的圓球掛在天上,漸漸被烏雲與黑夜遮蔽,主殿外面侍衛如雲,一層層交替著帶路,到了殿門前,卻是空無一人,她走上台階,伸手將殿門打開。

司馬超正立在窗下,儘管如此境地,行宮佈置依舊能夠威嚴深重,司馬超依舊神氣清朗,錦衣華服。見了她高興的上前兩步,「雲兒,你來了。」

雲棠內心深處狠狠冷笑了一聲,多少年前,在那個親人同袍的葬身之地,他就是這樣笑着說:雲兒,許久未見。

她並未說話,司馬超依舊笑着,伸手指引向窗下的方桌,雲棠坐下后,他便遞過來一個杯子,儘管並未伸手去接,那股濃烈的酒味也傳了出來,她笑了笑,「麗襄公好雅興。」

他饒有興趣的把玩着手中通透碧色的酒杯,看着她道:「雖說你是為了他走這一趟,我還是很高興。」

他緩緩站起身,看着窗外,仿若見了相交的故人般,神情感慨,「你我曾朝夕相處兩年,但你可知道我是怎樣坐上世子之位?父皇有二十一個兒子,每一個都文武雙全,根基深厚,我從來沒有享受過像蘇晉那樣,生下來就是天之驕子的感覺,我所有的一切,都要靠我的雙手去爭,去搶。」

「我的母親只是做粗活的丫頭,小時候,我經常被欺負,每一次,那些拳頭打在我的臉上時,我就告訴自己,哪怕是死,我都不會窩囊的死去。」

他有些癲狂的笑了一聲,「所以,下一次,他們再加倍的折磨我、羞辱我時,我便更加不服輸!終於有一天,我將他們都踩在腳下。」

這個世間有許多生活在沼澤爛泥之中的人,他們的內心深處,極其渴望有一天,能夠將俯視他們的人全都拽進爛泥之中,與他們一起腐爛、消失。

他的目光如刀似劍,卻漸漸轉換成悲涼,「可是後來,我坐上了全天下最尊貴的位子,我才發現,站在權利之巔,卻無良人陪伴,才是最悲慘的事。」

雲棠終於低低道:「這種話不適合你。」

他大笑道:「每日萬箭穿心,人自然煉成銅牆鐵壁,你這樣說很對,但暮色四起,我已走到了盡頭,難免會有傷感之語,而這樣的話,普天之下,我只想對你說。」

她淡淡道:「只是,我與你早已經無話可說。」

他像未聽見般,抬眼看着窗外的星空,幽暗的天幕上掛着燦爛如銀的碎星,他緩了緩道:「父皇說,孩子就像天上的星星。可我當時想,晝夜交替之後,太陽卻只有一個。」

「如今,蘇晉成了唯一的太陽,可惜,他不過是在重複我走過的路……」

「雲兒,你有多恨我,恐怕沒人比我更清楚,但是,這就是上天的安排,你我無論生死,難逃糾纏,你知道嗎?這樣的安排,我很高興。」

「當年之事,難道,你從來沒有恨過蘇家?為何,就這樣恨上了我?」

說到這裏,她的眼睫微微顫動,是啊,明明始作俑者是蘇家,為何自己還一步步扶持蘇晉,助他奪回天下?外間的風聲斷斷續續,幽幽如唳,就像是父親的冥冥寄語,她清楚的記得父親說過:「如果有一天,皇上對我起了殺心,不要恨他。作為兄弟,他保我至尊地位,作為皇帝,殺我固權,也是他唯一的選擇。」

她微啟唇角,「我分得清什麼是恨,什麼是大義。」

「哈哈,雲兒,你與我說話總是字字誅心,大義,你的意思是我不配做皇帝。」他頓了頓又自嘲道:「如今我已不得不倒下,因為我發現,我的身後已空無一人,而我的面前,卻是千軍萬馬,是天下黎民,最重要的是,還有你與我為敵!」

他說話的時候手指一直細細的撫摸著杯身,彷彿在鑒賞天下至寶,他兀自說着,為自己自斟一杯,笑着呷了一口品評道:「當真是好酒,若是此酒送行,才不負生當豪傑,死亦鬼雄這八個字……」

他看着她眼前未動的酒,有些惋惜之色,「雲兒,你眼下不和我喝這最後一杯酒,但日後,會有你想不到的人遞給你同樣的一杯,你信嗎?」

她見他神色迷離,已不願再多坐一刻,「日薄西山,麗襄公一向智慧超越常人,應當知道自己該如何走下這御座才合理。」

他極為認同的點點頭,像是達成世間最尋常的合議,「你放心就是。」

她終於起身,一步步走向殿門,昏黃的燈光與銀白的月色交織在一處,使她的臉變得有些迷濛,仿若有一層薄霧籠罩其間,忽聽背後的他無限暢快的說道:「清酒一杯,聊作餞行,夜長路遠,可擋風寒。」

那聲音明明很近,卻倏忽又很遠,還是那一年,因為一紙婚約,她孤身去了完全陌生的地方,所有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她,唯有他在城門前駐馬而立,笑着說:「雲兒,我來接你。」

曾經以為要長久的記住一件事很難,後來才發現,有些恨你不用去記住,它就已經深入骨髓。

再未猶疑,只提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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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雲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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