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殷華資質奇佳,是個練武奇才,但明明練得身強體壯的,那張清俊的臉龐還是罩着隨時會往生的死氣,這罪魁禍首自然還是指往了聶家人身上,所以一提到「殷華」,聶湘就忍不住心生愧疚。

當年不僅娘,她也差點把孩子給摔死了,他若是早夭,她難辭其咎啊。

她衷心祈禱,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到一百歲。

「犯人往東北方向逃了!」前方捕快大喊,眾人立刻追捕了上去,只有殷華待在原地不動。

殷華閉上眼,用力吸進了一口空氣,充斥街道各式各樣從人或物體身上發出的味道中,隱約聞到了犯人那充滿緊張、驚懼與憤怒的味道。

那味道是從中陽街那兒傳來的……他凝心思考了一下眾人追捕與歹徒逃跑的方向,推測歹徒最快會在武陽街那被抓着,可武陽街是條熱鬧大街,抓人不易,武陽街前的旭方街正在蓋房子,亦不好前進,他最好加快速度,在旭方街前就把歹徒給抓了,但若照着正常路徑,跑得再快也達不成,只能抄捷徑了。

而且──他瞧瞧偏西的太陽。

是時候把這差事完結了。

他施展輕功,躍上屋頂,其他捕快還在路上吆喝大喊,他選擇最直接的路線,在一棟一棟房子上頭飛躍,不少屋瓦被踢落,他無暇分心,纏繞在右手的鐵鏈蓄勢待發。

南陽街、中陽街、東陽坊……找到了!

弓腿躍落地,右手鐵鏈朝前方仍在奔逃的歹徒身上招呼,圓形的前端硬生生抽上匪徒的背。

「哎喲!」匪徒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

但他很快的又爬起,一轉頭髮現偷襲他的竟是鼎鼎大名,人見膽寒、鬼見發愁,大人不敢靠近五尺之內,小孩一見晚上必發惡夢的「鬼捕殷華」,臉色都發白了。

他沒命的逃,加速的逃,但一道陰寒的嗓音忽地從背後掠進了他的耳。

「往哪逃?」

「啊呀呀……」傳聞,聽到殷華難得開了金口,就是死期到了。

鐵鏈如有自己的生命般,纏上了他的脖子,勒緊氣管,他頓時無法呼吸,人被扯跌在地,一隻大腳狠狠踩上他的肚子,他瞪着上方的男人,覺得自個兒的臉色與那張青白的冷臉快差不多了。

「在這裏!犯人在這裏!」慢了一步的捕快們圍攏了過來。

「殷華,又被你搶先一步!」同僚梅柘沒好氣道。

不管抓人、破案,幾乎都是殷華先馳得點,他們這些同僚好像都在做白功、陪襯他似的,叫人好不甘願。

殷華沒搭理他,抽走了犯人頸上的鐵鏈,將其交給同僚,轉身便走了。

「你要去哪?」梅柘對殷華背影大喊,「得把犯人送回衙門啊!」另一位捕快點點梅柘,「新來的。」

「啊?」梅柘轉頭望向點他肩的同僚。

「你才來不到一個月,可能尚不熟悉殷大人的習慣。」同僚喊殷華一聲「殷大人」,多少有嘲諷之意。

「什麼習慣?」

「瞧,」他指指西邊,已快落山的日陽,「時間到了,他下工啦。」

「啥?!」一開始,殷華並不想當捕快。

他不知道為何對官差這工作心生抗拒,非常的厭惡,偏偏他的爹就是縣衙總捕頭,好像註定他一出生就得子承父業似的。

可他的娘說,他滿一歲抓周時,抓的就是個捕快帽,那時不甚喜歡他一副短命樣的爹,輕哼了聲,「他那樣子有辦法繼承我衣缽嗎?」據說,殷夫人因此痛哭了一夜,失言的殷老爺又是下跪又是賠罪,才把妻子給安撫了。

殷夫人雖然外表看來溫婉爾雅,卻是十足十記恨的性子,因為殷老爹那句話,她找來了師父教他武功,原本只是想強健他的體魄,尤其他的四肢一年四季都凍得如天天都在過寒冬臘月,一望便知體虛得很,他的娘早也補晚也補,督促白日勤快練功夫,偏他好像真在這方面有天分,武功蒸蒸日上,縣衙徵官差時,殷夫人更是直接替他報名,要在看不起嫡子的殷老爺面前爭一口氣。

他一點都不想當官差啊!

可他最終還是當了官差了。

這官差可不是啥好差事,瞧他爹就曉得了。

從小,他爹只要縣衙那有消息過來,就算飯才吃一半,大便才撇半條,與侍妾打得正火熱,都得穿戴整齊,迅速出門追捕犯人。

沒日沒夜的。

說真格的,這當捕快的薪餉並不多,不過由於他爹當年為人正氣,講情道義,他娘的爹,也就是他的外公對其非常欣賞,所以不僅把女兒嫁過來,還奉送一大筆豐厚嫁妝,這殷家的日子才能過得這麼舒爽。

他被錄取當了捕快爺后,屢建奇功,再刁鑽詭譎的案子他都有辦法破案,成了縣太爺面前的紅人,原本不喜歡他的父親,因此改變了態度,逢人便誇讚他的兒子有多好多優秀,與過去的冷淡截然兩樣,也終於讓憋屈的殷夫人揚眉吐氣了。

殷華非不得已當了官差,這縣衙有它的規矩,他也有他自個兒的規矩──日陽一落山便下工。

其他捕快哪有這樣的好日子?

但就因他十五歲進了縣衙后,祈本縣犯罪率年年下降,朝廷年年發賞,縣太爺年年笑呵呵,於是大家也就對他的「規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他去了。

殷華回到院宅,與母親打過招呼,進了廂房,果然就見一桶熱水已冒着白煙正等着他。

他的規矩,家裏自然也知道的。

他脫衣跨入桶里,雖然是七月天,但他一點都不覺得水熱燙。

或許,因他也是七月出生的關係吧。

他發青的臉色、他輕快的身形,他即便在酷暑仍冰涼的體溫,他如妖般微尖的耳形……府里有人曾臆測,說不定他在出生時那一摔,就被換了魂了,霸佔這身軀的是一縷陰魂,所以體質才會這麼陰寒。

他才不管別人怎麼說,他也懶得跟那些好聊小道消息的無聊人士講話。

家中的丫鬟小廝瞧見他就害怕,兄弟姊妹也不太敢跟他攀談,他很習慣,並覺得無所謂,好像他天生就是這麼寡言封閉,對現世周遭情況毫無興趣。

如果可以,他還真想上山修行,遠離喧囂人世,一人獨靜。

可他卻當了忙碌的官差。

真是煩人啊。

祈本縣的犯罪率年年下降,這也表示捕快爺的日子是越來越清幽了。

殷華穿着捕快服,腰際配着把利劍,在街上巡邏,民眾瞧見他,頷首招呼后,速速避開,在他的周圍,半徑五尺之內,沒有半個人。

殷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像結了冰似的,就算回民眾的問好,也一樣是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而已。

他的周身像散發着寒氣,再大的日陽,也熱不到他。

殷華擅使鐵鏈,平日那沉重的鐵鏈就纏在他的右手,為了方便操作,所以他的衣衫是無袖的,手臂上肌肉虯結,和他看似瘦弱的身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他不似一般人將頭髮束起,而是披散下來,鬆鬆在背上以髮帶紮起──那是為了掩飾他如狐般的尖形耳朵。

他不喜與人搭理,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他的娘可就不這麼想了。

殷夫人很介意殷華那雙略尖的耳朵,還有人在背地裏說閑話,說他是狐狸轉世的。殷夫人惱那些閑話,故堅持殷華把頭髮披散下來,將耳朵遮掩,減少被說三道四的機會。

不僅如此,他的聽覺、嗅覺、視覺等五感都比常人靈敏,他可以在父親剛離開縣衙就告訴母親這件事,他可以在屋內就聽到五條大街外的人聲,專註用心甚至可以聽到聊天的內容……當他一次次告訴母親,並一次次驗證后,母親驚駭得要他不準再提這些,尤其在外人面前,以免被視為異類看待。

母親愛他,但不接受他。他很明白。

也許在她心裏亦曾懷疑過他在出生那時便摔死了,此刻佔據身軀的可能是縷陰魂、可能是妖,但畢竟是她經歷陣痛所生下來的獨生子,所以她愛他、保護他,但就是不肯接受真實原本的他,掩耳盜鈴的將他當成「正常」孩子撫養長大。

行到飯館前,陣陣菜香味飄出,地上的影子幾乎成了一團,顯示此刻是正午時分,該用午膳了。

殷華直接坐入飯館外頭設置的桌椅,點了幾樣菜跟大碗白飯(當差時是不行喝酒的),從衣內抽出本書閱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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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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