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一百五

105.一百五

阮流君急急匆匆到了宮門口,果然被攔下了,只是守門的見她是太后的干孫女,也不敢怠慢,她只說有急事,讓他去通報一聲陸楚音。

那守門的傳去太監那裏,讓他去給阮流君瞧一瞧,方便的話通傳一聲。

阮流君等在宮門外每等一刻心中就焦急一分,她怕陸楚音不見她,又怕陸楚音做出什麼傻事了,這件事她若是透露出去一點……就真的完了。

她又希望太子那邊別生出什麼疑慮來,別在聖上面前說起陸楚音什麼,聖上是那麼一個……疑心病重的人,但凡對陸楚音起了疑心,之後步步艱難。

那公公匆忙回來時,阮流君快步迎上去,「怎麼樣?」

公公行禮道:「貴妃娘娘請您過去。」

阮流君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好在陸楚音還信任她,願意見她。

她隨着公公匆匆忙忙進了宮,今夜這深宮之中靜的彷彿將夜色也凝在了一起,半點什麼都沒有。

像是黑雨來前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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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流君到了貴妃娘娘的寢殿之中,只瞧見裏面隱約的燈光透出來,靜悄悄的像是空無一人一般。

她進去發現也沒個宮娥和太監侍候着,只那幽靜的內殿之中坐着一個人,薄薄的影子投射在煙羅紗帳上。

阮流君挑開帘子就瞧見坐在榻邊的陸楚音如同驚弓之鳥一般顫抖了一下看向她。

她眼睛又紅又腫,臉色仍然沒有半分的血色,是比昏睡在榻上的陸楚楚還要憔悴。

陸楚楚想是服了葯,睡的還算安穩。

阮流君輕手輕腳的進去,看着陸楚音滿腹的情緒翻湧竟不知道要如何開這個口。

陸楚音就抬頭看着她,看着她,忽然悵然若失的對她笑了一下,這一笑笑的眼淚從眼眶裏流下來,笑的阮流君心碎,她輕輕啞啞的說:「許姐姐,皇奶奶死了。」

阮流君伸手輕輕抱住了她,喉頭哽著發酸,低聲對她道:「不要在這裏說,讓你阿姐聽見了,怕是又要傷心了。」

陸楚音顫巍巍的手指就抓住了她的衣袖,一聲一聲悶悶的哭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她都知道,她知道陸楚音有多痛苦,多難過,她低頭看到陸楚音衣袖上還有之前擦的血,便輕聲對她道:「你衣服髒了,我陪你去換件衣服。」扶着陸楚音起身,慢手慢腳的走出了內殿,吩咐了一個小宮娥好好伺候陸楚楚,若是醒了便來報,便帶着陸楚音去了她住的偏殿中換衣服。

這幾日陸楚音一直在陸楚楚殿中,偏殿裏已經幾天沒有住過人了,炭火未燃,一進去就冷氣鋪面。

阮流君命宮娥將炭火燃上,等殿中稍微暖和了一些才帶陸楚音去換了衣服。

陸楚音一直在發愣的掉眼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阮流君親自將她的外衣脫下,柔聲對她道:「你有什麼難過的可以對我講,楚音。」

陸楚音站在那裏瞧着緊閉着的窗戶,窗下點着一盞燈,一晃一晃的,她也不知是哭是笑的動了動嘴角,啞聲道:「許姐姐,你說為什麼這世上還有比死更讓人難過的事情?」

阮流君拿過外袍,仔仔細細的為陸楚音穿上,繞到她的身前低頭為她系著衣帶道:「因為活着本來就比死了更艱難,或許老人家常說的十八層地獄只是受苦之人為了安慰自己死了之後還有更痛苦的,倒不如賴活着。」

「是嗎?」陸楚音低頭看着她,愣愣的掉眼淚,「可惜我以前竟不知。」

「如今知道也不晚。」阮流君替她系好腰帶,抬頭看着她,嘆息道:「楚音我不知你為何如此難過,但是不論你知道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如今有多痛苦,你都千萬不要衝動,你要好好想一想,如今太後走了,你和你阿姐只能靠自己了,要好好活下去,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說。」

陸楚音看着她發獃,忽然捂著臉悶聲哽道:「許姐姐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

「你願意告訴我嗎?」阮流君輕輕握住她的手腕道:「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幫你,楚音你如今並非孤立無援,你還有我,有李雲飛,有裴迎真,我們都會儘力幫你。」

她在那掌心裏一下一下的搖頭道:「不,你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

「為什麼呢楚音?」阮流君希望她能講出來,這樣她才好直接的勸阻陸楚音,不然她要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實難開口。

陸楚音就鬆開了手掌,抬頭看着她,聲音又啞又輕的道:「因為……我看到了害死皇奶奶的人,但那個人是聖上……」

阮流君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拉着她進了內殿低聲道:「你看到了什麼?」

她看到了什麼?

陸楚音坐在那內殿之中的卧榻之上,冷的手指都在發顫,她不知該如何講,她瞧著自己的手指,那眼淚落在手背上很快就冷透了,「皇奶奶是被人害死的……被聞人安,被聖上害死的……我看到了……」

她向阮流君低低的,時斷時續的講着她在那大殿之中看到……

偏偏是在今天夜裏,偏偏是阿姐喝了葯情緒好了許多睡熟了,她記掛着皇太后就想在睡前再去看一看她。

她到時太後宮中便只有平日裏侍候的兩個嬤嬤和兩個宮娥守着夜,太后如今口齒不清很難說話,卻不知有什麼緊要的話要對她說,執意將殿裏的人都遣散了出去。

等到大殿裏只剩下她和太后,太后咿咿呀呀十分費力的跟她重複著一個字,「葯……葯……」

她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卻見她指著內殿牆角,那裏是一個掛滿了衣服的衣架,反反覆復的跟她說着葯。

她看太后焦急的樣子便順着她指的方向去找,就在衣架之後看到了一個花盆,花盆裏的花樹已經枯死了。

太后急切的對她點頭,她滿懷狐疑的爬進了衣架後面,在那花盆左左右右找了半天,什麼也沒找到,又在那花盆裏找,卻發現堆滿枯葉的泥土像是被人翻動過,她就順手在那鬆土裏翻了翻,翻出來一支灰色的小藥瓶。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剛想爬出去給太后看看她要的是不是這個,就聽見了聞人安的聲音。

他走進內殿對太后道:「錦繡嬤嬤走了之後,侍奉母后的奴才們也太不盡心了,竟留母后一人在這內殿裏。」

她剛想說一聲她還在,就見太后在那榻上暗暗的對她擺了擺手,她就僵在了衣架後面。

她看到聞人安端著一碗葯進來,坐在了榻邊,將那湯藥一下一下的吹涼道:「兒子是特意來服侍母後進葯的。」

太后在那榻上不知為何像是惱急了一般伸手要打翻他手裏的葯碗。

聞人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道:「您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太后猛地啐了他一口,幾乎將那口痰啐在他的臉上。

聞人安厭惡的皺了皺眉,隨後又笑了,他看着太后道:「讓兒子猜猜您知道了多少,瑞卿對楚楚下毒,害得楚楚小產這件事您是肯定知道的吧?那楚楚其實懷的是個女兒您也該是知道的?還有您這葯里的毒也是知道的?」

太后在榻上喉嚨嘶吼著罵着什麼,卻如何也說不清楚。

聞人安笑道:「您別急,兒子今夜來就是想要跟您好好談談,您若是肯體恤兒子的一片苦心便成全了兒子,自己將這碗葯喝了。」他抬了抬手裏的葯碗,嘆息道:「兒子這樣苦心積慮的籌劃,也是為了大巽的江山社稷,為了咱們聞人家,難道您希望看到這好容易得來的江山就這樣落在她們端木家的手裏嗎?」

他伸手握住了太后乾枯顫抖的手道:「您不好受,兒子又何曾好受?當初為了穩定江山立了疏香為後,端木家一日日做大,如今竟為太子選了端木夜靈做太子妃,疏香的野心,她端木家是野心您不明白嗎?若是再不除去她們,真將皇位傳給太子,只怕日後這江山就改姓端木了。」

他嘆了口氣道:「疏香是朕的皇后,瑞卿是朕的兒子,要除去她們猶如心頭割肉,朕如何能不心痛?可朕……也是沒有法子。」

「楚楚何辜!」太後用盡了力氣掙出一句話來,死抓着聞人安的手指一字字道:「你……你……你當日向我求娶楚楚時是如何答應我的!」

聞人安在那大殿之中悠長的嘆出一口氣,他如何不記得,那時太后不願意讓楚楚入宮,他和楚楚跪在佛堂之下求太后,他對着金身佛祖發誓,此生此世便是他死了也絕對不辜負楚楚,不讓楚楚受半分委屈,若違背誓約就讓他所得的都失去,死也不得瞑目。

他是當真的愛楚楚。

「是朕對不起楚楚。」聞人安對這一事是認的,愧疚的,「可就算朕不默許,這件事也會發生的,疏香是不會允許有人動搖太子的位置。」

「是你!」太后喉嚨嘶啞,像是卡著一口散不開的痰,「是你讓太醫……說是皇子,是你將楚楚架在了眾矢之的!你逼得太子動手!」

聞人安皺了眉道:「若是他們沒有狼子野心又如何會動手?朕確實是寵楚楚,愛楚楚,他日楚楚真懷了皇子,朕的確是會像如今一樣將江山予之,如何是朕的錯?殺人之心是他們,母后錯怪朕了。」他又道:「朕也想過,此次確實委屈了楚楚,犧牲了朕的女兒,可是這也是為了楚楚日後好,他日楚楚懷上皇子再沒有可以傷害她的人了。」

太后忽然抬手,像是用儘力氣一般一巴掌甩在聞人安的臉上,卻終是沒有力氣,輕飄飄的落下。

聞人安冷笑了一聲道:「朕知道母后不能理解朕的苦心,就算朕如今說等除掉端木家和太子之後朕會許給楚楚皇后之位來彌補,您也是不信的。」

太后在那榻上笑了起來,像是比哭還揪心,笑的淚水橫流,含含糊糊,一遍一遍的叫嚷着:「怪我……怪我……我害了楚楚,我害了楚楚……」

聞人安聽的煩了冷聲道:「太后也不必如此難過,這江山總是要有人犧牲,您當初為這後宮之主,難道看這種事看的還不夠多嗎?」

看她哭的委實可憐,感受的老太太哭的像個小孩子一般。

聞人安又嘆了口氣,拿來帕子給她細細擦臉道:「您放心吧,這次既然犧牲了楚楚朕就一定會將端木家一網打盡,讓他們再翻不得身。等到平了這場亂之後,朕會好好是補償楚楚,也會完成您的心愿,將楚音和李雲飛的婚事給辦了。」他又端起那碗湯藥,對太后道:「所以還請母后成全了兒子,將這碗葯喝了,只要喝了就坐實了疏香害死您的罪名,這樣才能事半功倍。」

他像是在講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像是在說將飯吃了,語調平和的讓陸楚音發寒。

她就縮在那衣架之後,死死的捂著自己的嘴,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音,她怕極了,怕極了……

這個人是她的姐夫,那個平日裏再和善不過,和她說笑的姐夫,可他口中說的每字每句都讓她無比驚悚,她的腦子是懵的,她一點聲音不敢發出。

然後,她看到聞人安捏著太后的嘴,將那碗湯藥灌了下去……

她想衝出去,可是太后掙扎在那榻上,一下一下的拚命對她擺手,盯過來的眼睛滿是淚水和哀求,她在讓她快逃快逃……

她就在那大殿之中等到太后斷氣,等到聞人安離開,才在混亂之前悄悄的爬了出去,她連一眼都不敢看皇奶奶,就那麼逃出了大殿……

這內殿之中炭火燒的再旺也讓人發冷。

陸楚音就坐在那裏,捂著臉低低的再哭不出聲,太后乾枯的手,滿是淚水的眼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

即便是阮流君親眼看到過這樣一幕幕,但聽着陸楚音再從口中講一遍她依然覺得觸目驚心。

她伸手抱住了陸楚音,感受她在懷裏顫的像是隨時飄零的枯葉,她不知該如何安撫她,親眼看到九五之尊害死自己最親的人,親耳聽到所有最不堪的事……換做是她,怕也會崩潰。

再多的安慰都無濟於事。

阮流君就抱着她,讓她哭着,哭到她再也哭不出聲,自己慢慢的止住哭聲,愣怔的傻了一般獃著,她才輕聲道:「這件事情你可還有告訴過誰?」

陸楚音愣了半天,等阮流君抬起她的臉又問了一次才回過神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混亂的說:「只……只遇到了聞人瑞卿問他為什麼要害阿姐,別的沒有提起。」

阮流君這才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只是她看到的那些,聞人瑞卿怕也是想不到這裏,況且他如今自身都難保,顧不上陸楚音的。

阮流君托起她的臉,低聲對她道:「這件事爛死在你肚子裏誰都不要說,他是九五之尊動動手指頭就能要了你和你阿姐的命,他能絕情到這種地步是不會顧及你阿姐的,他不可能讓知道這件事的人活着,明白嗎?」

陸楚音看着她,無力至極的道:「他害了阿姐,殺了皇奶奶……」

「我知道,但你不想他殺了你阿姐,甚至殺了我就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甚至一點異樣也不能表露出來。」阮流君抬手將她的眼淚擦乾,嘆息的道:「我明白這對你來說很難,要你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面對他太難了,可是楚音,你要活下去,只有你活下去了才能不辜負了你皇奶奶最後都在保你的苦心。」她肯定萬分的道:「只要你活下去了,總會找到機會為你皇奶奶,為你阿姐報仇。」

陸楚音看着她,像是看着最後的火光,愣愣的掉着眼淚問她,「真的嗎?我還……有機會為皇奶奶,為阿姐報仇嗎?」

她的仇人是萬萬人之上的天子,誰又能懲罰他?

「只要你活着。」阮流君篤定的道:「就算是天子也總會有該死的時候。」

陸楚音看着她,忽然將臉埋在她的懷裏悶聲哭着點了點頭,萬般的苦楚,千般的仇恨她都一一咽下。

阮流君抱着她眼睛紅了紅,她不知為何想起從前的自己,那個剛剛失去父親,險些死在懸崖下的自己。

她那時大概也是這麼的絕望,她是個女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在孤立無援的時候又要如何活下去,如何找當朝的相國大人報仇?

可是天不絕她,她活了下來,遇到了李四,遇到了裴迎真,她活一步步到現在,她從未有這一刻這般的堅定過,只要活下來總會有機會報仇。

活着比死了難,可是活着就總會看到希望。

那大殿之中又靜又空,只有陸楚音低低的抽泣聲。

有人在殿外慌張的報了一聲:「姑娘出大事了,您……您快過去吧,太後娘娘,太後娘娘駕崩了。」

就算是知道了,但駕崩兩個字仍然令陸楚音顫了一下,她抬起臉來,滿臉的淚水卻是慌忙問道:「可驚動了阿姐?」

宮娥答道:「還沒有,貴妃娘娘睡着,奴婢不敢驚醒娘娘。」

「不要吵醒她。」陸楚音站起身,將臉上的淚水一併檫去,她在那冷幽幽的銅鏡里照了照,她枯萎憔悴的宛若鬼魂,「我過去就行了,這件事暫且不要讓阿姐知道。」

她轉過頭來對阮流君苦澀的笑了笑,「還請許姐姐幫我照看一下阿姐,我……我去送皇奶奶。」她抬頭看了一下大殿的樑柱,像是要將所有眼淚咽回去。

阮流君點了點頭,「謹記我說的。」

「我明白。」她對着那樑柱笑了一聲道:「我都明白了。」

她轉身走出了那大殿,消瘦的脊背在冷幽幽的夜裏第一次顯得如此沉靜。

阮流君看着她離開,在那大殿裏嘆出了一口氣,彷彿在這一夜之間,這夜風就要將陸楚音催著長成一個必須承擔起所有的大人。

她再不是那個獨坐在石階上吃點心的小姑娘……

再也不會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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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直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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