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4.第四章

「朕什麼時候說過要給你吃了?」

魏溪捏了捏手中半個棗子,定定的凝視了對方一會兒,居然微乎其微的笑了笑:「是啊,你沒說過。」她慢悠悠的靠近對方。都說窮人孩子早當家,雖然才五歲,平日裏吃食也不夠精細不夠營養,架不住經常勞作,故而,身材比尋常人家的女娃娃還要高挑一些,面對着才三歲的帝王,居然高了一個頭。

她將手中剩下的半個棗子放入唇齒之間,咬得汁水橫流,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下淡定的撿起另外一個棗子吃掉,邊吃邊說:「你不給我吃,我不會自己拿嗎?」

不當是小皇帝,連周邊的眾多宮女太監們都有點傻眼,可讓他們更加傻眼的是,那個瘦不伶仃的小女娃娃居然三下五除二的爬到了棗樹上,隨手抱住一根粗壯的枝椏使勁的搖晃起來,樹下的小皇帝瞬間就被無數的棗子給砸到,一陣咋呼呼的亂叫,幾乎要跳起來的罵樹上的人:「你敢欺負朕?」

魏溪雙手一插腰,趾高氣揚的埤堄着地上的人:「欺負你了又怎麼了?」

小皇帝捂著被砸疼的腦袋:「朕,朕要砍你腦袋!」

動不動就砍人腦袋,該說不愧是帝王嗎?生氣了,只要一句『砍你腦袋』就可以揚眉吐氣,也不管被殺之人是不是犯了天大的錯誤。

原本以為平日裏無往不利的一句話就可以讓樹上之人如前人一般痛哭流涕,抱着他大腿喊『陛下饒命!』,他就會或真心或假意的原諒對方,一逞帝王威風。

沒想到,樹上的女娃娃只是沉默了那麼一瞬,就直接跳到那枝幹最粗枝葉最茂密果實最多的一根樹枝上,大跳特跳,活像一直蹦跳不止的跳蚤。

樹枝越高,棗子就越大,落下時打在人的身上就越疼,小皇帝沒想到一句話迎來的不是道歉而是更加瘋狂的報復,瞬間就被氣得七竅生煙,抬頭想要繼續怒罵,連續幾個棗子就砸在了他的腦門鼻頭上,疼得他眼淚都飈了出來。

從出生就是太子,三歲就登基為帝,身邊的人哪個不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他磕著碰著一丁點?就在今日,他居然就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平民給欺負了,這口氣怎麼吐得下!

小皇帝也不管周圍人的勸阻,手腳並用像一支壁虎一樣,甩着眼淚鼻涕的爬上了棗樹,抓着仇人的手就開揍。魏溪又豈是被動挨揍的性子,秦衍之抓她手臂,她就張開五指山一把撓在了皇帝的臉頰上,對方再揮舞拳頭,她就直接張開嘴巴,把方才含在嘴裏的棗子核噗噗噗的噴在他的眼睛上,對方整個人撲了過來,她乾脆朝着更高的地方爬去,一路還摘了棗子樹葉丟在對方頭上。

樹下的宮人們一路驚呼,肝膽俱裂的喊:「祖宗,皇上,陛下……」

樹上的人就你追我趕勢要斗個你死我活。

「後來呢?」

「好在他們年紀都小,沒多久就累了,奴婢著人將陛下抱了下來。特意讓太醫瞧了瞧,說沒大礙。」

穆太後點了點頭:「皇上現在在哪兒?」

趙嬤嬤仔細觀察了一下太后的神色,笑道:「興許是玩得太累了,太醫瞧過了之後就喊餓,現在正在用晚膳呢!」

這下穆太后的笑意都到了眼底:「小孩子家家就是要能蹦能跳,能笑能鬧,活動得多了心情也就好了,吃飯才不讓人操心。」

趙嬤嬤奉承道:「那是太后您的主意好!陛下在宮裏長大,有太皇太后看着,時時刻刻綳著小身子生怕行差踏錯惹太皇太后不喜,哪怕是先皇去了,他明明悲痛不止卻不敢大聲哭嚎,好幾次奴婢都在半夜聽到陛下睡夢中哭着喊『父皇』。可恨的是,太皇太後日日叮囑陛下必須喜怒不形於色讓陛下笑不敢大笑,哭不敢大哭。各位王爺們卻以此為由,在朝堂上怒批陛下不知孝道,帝崩而毫無悲色。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吶!」

這番話聲情並茂感人肺腑,可若是別人說了會認定挑撥兩宮關係而砍頭,趙嬤嬤說來只會讓穆太后越發信重她,認為她是真心實意的替小皇帝抱不平,替穆太後母子日夜擔憂。

穆太后拿着金帕點了點眼角的淚光,好半響才道:「與皇上打鬧的是哪個孩子,抬起頭讓哀家瞧一瞧。」

從進來起,一直跪了差不多一刻鐘的魏溪這才緩緩的抬起頭來。

多年以後,穆太后想起第一次見到魏溪的情景仍掩不住心口泛出來的冰涼。她不明白,明明是一個五歲的女娃娃,怎麼生了一雙無欲無求的眼睛,彷彿一切都不入眼不入心。當時的她還只是暗嘆,怪不得對方敢揍皇帝,因為無所畏懼所以膽大妄為。可隨着對方入宮,一步步爬得越來越高,得到的寵愛越來越多,穆太后才知道,不是魏溪冷心冷清,而是她的一切感情全部都被埋葬在了那萬年不化的冰川下,如岩漿,日日夜夜怒號不息。

穆太后是小皇帝的生母,對小皇帝的關愛是實打實的,聽說親生兒子被一個女娃娃揍了,心裏好奇得要命,瞧著魏溪的單薄身板,怎麼也想不明白她有揍帝王的能耐,索性就問她:「你知道方才你可犯下了誅九族的大罪?」

魏溪臉上有幾道紅痕,也不知道是被樹枝給掛的,還是被小皇帝給抓的,聞言無所謂的道:「皇上說要砍我腦袋。太後娘娘,你能先讓我吃飽了再砍頭嗎?我不想做餓死鬼。」

穆太后笑道:「你還知曉餓死鬼?」

魏溪點頭:「我知道得可多了。不過,相比冤死鬼,我還是願意吃飽了再死。」

太后差異:「你為何感覺到被冤屈了?」

魏溪的小臉上煞有其事的道:「我又不知道他是天底下最最最厲害的人?義父說天下最厲害的人是皇上,他連我都打不過,怎麼可能是皇上?」

也許是『最厲害的人』觸動了穆太后的神經,她笑着笑着眼中又有了淚:「的確,帝王是天下最為尊貴之人。你有沒有聽說過『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說的,就是全天下的土地都是帝王的,統領土地的人也全都帝王的臣子。」

這句話在秦衍之削藩之後就說過,同時他在朝堂上還說對臣子們說過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因為要收攏兵權,所以皇帝就讓魏家死得不能再死了。

魏溪緊緊的握住了拳頭,垂著的眼睫扇動了幾下,聲線不帶任何波動的問:「那太後娘娘您也要砍我腦袋嗎?」早知道會被砍腦袋,她剛才應該把秦衍之從樹上推下去,雖然摔不死他,至少也要讓他斷個胳膊缺個腿。

穆太后不知為何嘆了口氣:「哪怕是皇帝,又豈是說殺誰誰就必死無疑。」她擺了擺手,短短几句話,就覺得渾身無力,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墜在心口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趙嬤嬤察言觀色,道:「娘娘,這幾日您都累得恨了,今日早些歇息吧!日後,皇上還要多靠您照應着呢。」

穆太后疲憊的靠在團花抱枕上:「把人安置好,皇上沒功課的時候就領去給他解解悶兒。」

說到底,也只是在行宮裏暫住時給主子們排解寂寞的玩意兒,就如同皇宮裏飼養的貓兒狗兒一樣,實在把主人得罪恨了,殺了就是。皇帝動不得他的皇叔們,動不得朝臣們,幾個平民螻蟻們,還是可以隨意揉捏的。

這話不用說,太后明白,趙嬤嬤明白,魏溪更加明白,日後,魏海魏江也會在魏溪有意無意的指點下明白得透透徹徹。

有句俗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在高位的人,往往只記得『水能載舟』四個字,而平民百姓卻能夠將『水能覆舟』演繹得驚醒動魄。

魏溪被安排在了宮女們住的房舍,魏海魏江則去了太監們住的地方。因為都是伺候皇帝的人,距離騰雲殿不遠,大通鋪,翻個身就是人牆。

很多宮人們聽說有個揍了皇帝的小宮女住了進來,都忍不住來瞧一瞧。要知道,古往今來,揍過皇帝的人屈指可數,揍了之後還全身而退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所以,一直到晚上熄燈之前,魏溪三人一直都在被人圍觀。

魏江是個心大的,從魏溪爬樹揍皇帝的時候,他還想上去給魏溪幫忙來着,如果不是魏海拉住了他,估計今天揍皇帝的人就變成了兩個。

魏海在帶着弟弟妹妹離家的時候,就聽獵戶父親叮囑過,說凡事多聽魏溪的,不知道怎麼做的時候,魏溪怎麼做他們就怎麼做,不會錯。

魏海不知道魏溪為何突然發難揍得皇帝狗血淋頭,不對,是痛哭流涕。據他觀察,魏溪幾乎是每一次都朝着小皇帝的臉上招呼,下樹之後,他就發現小皇帝那白皙的臉頰上好幾道抓痕。就這樣,那位領他們上山的趙嬤嬤居然沒有當場發火,也是奇怪。

更加奇怪的是,他們在太後面前足足跪了半個時辰,在他都以為他們三人真的要腦袋落地的時候,太后又無緣無故的赦免了他們,真是怪中之怪。

等到第二日,再與魏溪碰面時,魏海就問了這個問題。

魏溪回答得漫不經心:「這有什麼好奇怪。趙嬤嬤八面玲瓏,我就算犯上,她也不是太后皇帝,她無權殺我,她只能隱晦得對太后說我幹了什麼,然後再暗示太后殺了我。」

「那太后怎麼沒殺了我們?」

魏溪這下答得乾脆利落:「因為我們還有利用價值。」

你的利用價值就是揍皇帝嗎?魏海沉默。

魏溪看出魏海的擔憂,笑得狡黠:「沒錯,我的價值就是揍皇帝,我是大棒;而你們,就是甜棗。」她踮起腳尖來拍了拍魏海的肩膀,「大哥,我的性命就在你和二哥的手上了,你們可得把臭皇帝給哄得高高興興,最好,讓他對你們言聽計從,這樣,我們才有活命的希望。」

魏海問她:「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

魏海深深吸了一口氣,遙望着騰雲殿的斗檐:「小溪你放心,哥哥會保護你!」

魏溪眯了眯眼:「好!」我相信,這一次,我也可以保護好哥哥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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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妃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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