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七章 冷戰

67 第六十七章 冷戰

太自負了。

如果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我大可一笑置之。可他是蓮燼,十一重天擁有絕對權力,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上,日月為他所控,星辰在他掌中。生死輪迴,旦夕禍福,都按他的意志進行。他有資格自負。

他不惜代價拋出后位,以溫情為餌引我入局,在愛與不愛的角逐中,只要他不喊停,我就沒有退路。他用時間和耐心賭我會淪陷,可惜我不是他的子民,心也早就堅硬如鐵。

「我的眼睛,你打算什麼時候讓它恢復?」

久不見陽光,睜眼閉眼都是惱人的黑,我的世界收縮成一座孤島。因為我的到來,深淵大殿的宮女已經換過了一批,她們小心謹慎守口如瓶,問話只會回答簡單的是與不是,與假人無異。除了蓮燼和千雪,也沒有其他人會來看我。這種與世隔絕的日子,我有些受夠了。

蓮燼說:「我喜歡你本來的眼睛。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它們和從前一模一樣。」

「不會一模一樣的。」我喃喃道。

他說的從前,是我們還住在滄瀾山上的時候,我用天真熱烈的目光追隨着他,把他當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喜歡我眼裏的天真熱烈,卻不知道那是因為我一無所知,身邊的人只有他,現在我去了更遠的地方,見到了更多的人,懂得了更好的生活,我不再是他的忠實信徒。就算他把那些宮女都毒啞了,我也不會再圍着他的世界轉了。

奉優曇之命對我實施酷刑的是第十重天的典獄長,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就死在了我腳下,剩下優曇的舊部,包括投靠了她的拜月教主,一夕之間銷聲匿跡,屍體全送去萬獸谷喂魔獸。

「萬獸谷是我們軍隊圈養戰騎的地方,那些魔獸天性好戰,不光喜歡吃人,閑暇的時候還會互相殘殺,只有戰到最後才有資格繼續為帝尊效命。活人丟給它們都九死一生,更別說死人,我保證,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的。」負責處理此事的人正是千雪,她帶着滿身血氣得意洋洋地坐到了我跟前。

「他們只是追隨錯了主人,有必要趕盡殺絕嗎?」

她「呵」地一下蔑笑道:「當然有。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未明,永遠不要低估魔族的韌性和報復心,那是你無法想像的。再說,優曇對你下絕殺令時,就該想到事情暴露後會是這個結果,她都不為他們可憐,你又何必呢。」

未明的事,我隻字未提,她倒是清楚得很。

見我不置可否,她又說:「不要內疚,我這麼做也不完全是為了你。十重天是僅次於十一重天的好地方,為了把我的人都安□□去,只能委屈他們死一死了。」

自從言明了身份,她講話的語氣就越來越不可愛。

「蓮燼和白夜都是不管事的主兒,朝政軍務由你血君一手把持,十重天的領主本就該聽命於你,你還用安插自己的人?」

「權力和野心是沒有盡頭的。」

「那麼,花津渡屯兵九千意指天界,是誰的野心?」

「統一五界是全魔族的願望。」

「你們的願望太可怕了!」

千雪笑道:「魔界的黑夜格外長,一十一重天,越往上空氣就越寒涼,沒有一棵草木能存活,沒有一朵花能開過一天,風花雪月只是帝尊創造出來的幻象而已。雖然偉大,卻未免有些單調。我們喜歡天界的空氣,妖靈界的花,人界的熱鬧,冥界的井然有序。」

她把一捧花放到了我枕邊,「剛從滄瀾山采來的,到明天就都謝了。你若是喜歡,我每天都讓人換新花。」

我拈起一朵嗅了嗅,香梅蘸雪,冰清玉潔。

「不必了。」

我喜歡花的方式和他們不一樣。

「聽說千雪給你帶了禮物。」

撥開我鬢角的殘花,蓮燼的聲音帶着笑意,錦絲袖口擦過我的臉頰,短短一瞬,我聞到了一股陌生的脂粉香氣。

他不說我也知道,這後宮里絕不可能只有我一個女人,我本不該和他計較這些,顯得我很在意,但我一下沒克制住,脫口而出:「你去哪了?」說完就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去哪和我有關係嗎?他就是去人間逛窯子了,我又能把他如何?

蓮燼料定這點,毫不掩飾道:「去了離那裏。」

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這個名字,我只覺得肺里有一團火在往上躥,很努力地壓着才能不爆發。

「陛下真是雨露均沾,一點也不虧待自己。」

「雨露均沾?」他回味了一會兒,道,「我只是去看我們的孩子。」

「……」

我是不是該表現得大度一些,恭喜他和離的愛情有了結晶?或者我該暴怒而起,質問他為何能容下這個魔種,卻讓我的孩子無辜夭折——我可以不介懷他對我做的其他事,那些不堪的回憶,再慘痛再絕望都已經熬過去了,只這一樣,我無法原諒。

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從失去孩子的那一天開始的。

可是,蓮燼一點都不可憐我。他只顧他高興,說他們的兒子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他一定會讓他健康地活下來。

「等你見到了他,你就會喜歡他的,畢竟……」

刺鼻的香氣附着在他身上,提醒着我他和她有過肌膚之親的事實。若不是他們纏綿得緊,怎麼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迹?我怒中火燒地打斷他道:「我希望我永遠不要見到,畢竟那是你的兒子,我怕我會忍不住掐死他!」

「梨花,那不光是我一個人的兒子——」

「我才不管他是哪來的野種,我要謝謝你當初給了我那一碗葯,沒讓我生出一個一樣噁心的魔種!我的母愛還沒泛濫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坐起身子,摸到一個燭台,朝他的方向狠狠地丟出去。

然而,想要命中蓮燼,何止需要準頭。

銅製燭台落地,發出一連串的聲響,彷彿在嘲笑我的軟弱無能。

蓮燼想要攙一把氣血翻湧顫抖不已的我,卻不想,聞到他領口也有那股甜膩曖昧的味道,我積攢了多時的怨恨在胸腔爆炸,喉頭一癢,竟咳出了一口熱血。

「梨花!」

「別過來!你只管和你的離在一起,你們的事情我不想聽,尤其是那個野種,真令人想吐,他要是死了,是你作惡太多的報應,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不會再假惺惺地裝寬容大度了,我死也不會祝你們平安無事的!」

我趴在床沿咳得撕心裂肺,眼睛也開始一陣一陣地灼痛。是眼淚嗎?我不敢相信,我還會為這個人咳血流淚,再也沒有比這更可恥的事情了,明知道他在一旁看着,我怎麼可以把自己搞成這樣?

如同一隻讓人射中了要害的野獸,我抽搐著滾落到地上,很想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

為什麼,挖去了心,可以長出來,沒有了眼睛,卻淚流不止!

浸過藥水的棉布帕子擦去了我唇邊的血跡,蓮燼封住了我混亂的靈脈,他說:「你不會死的。也不要覺得我和離對不起你。」仿若厭倦了扮演一個憐香惜玉的痴情帝王,他的聲音逐漸冷淡了下來,「想想你背着我勾搭了多少男人,你憑什麼和我發脾氣?」

握着我手腕的手越來越用力,咯嘣一響,我聽到了骨頭錯位的聲音,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濡濕,黏黏膩膩的貼著皮膚。我咬牙忍受着,他也就置若罔聞地往下說:「你和白夜在天書陵里雲雨巫山的時候,大概沒空想起我的存在,如果那次是因為你中了毒,迫不得已,我可以原諒你,但據我所知,除夕那天你們在天機崖風流快活了一整夜;當然,你可以說那是因為他和我太像了,你把他當成了我,但你別忘了,你還在岳州找了一個醫館大夫,即便他是劍靈,你也可以用別的辦法收服他,為什麼一定要和他成親?還有曲寄微,你同他是怎麼回事,你師門的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梨花姬,不要在我面前擺出三貞九烈的樣子。你給了我這麼多難堪,就算離是我的女人,就算那個孩子是她為我生的,你也只能受着!」

說完這些,蓮燼吩咐守在帳外的宮女把我扶到床上去,自己一個人走了。

我如願以償地觸怒了蓮燼,讓他撕開了溫柔的面具,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可我沒有感到半分快意,反而被咬得遍體鱗傷,連呼吸都是痛的。

我以為最難熬的酷刑,都已經在優曇那裏嘗試過了,從此以後千刀萬剮都不怕。卻不想,蓮燼只要對我說上幾句話,就讓我恨不得落入仇家手裏千刀萬剮,好過躺在這看似崇高實則見不得光的位置上,接受無聲的凌遲。眼淚流幹了,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難過。

「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惹他生氣?!」千雪見到我的慘相,扯著嗓子尖叫,她罵罵咧咧地數落着我,彷彿變成一個殘廢癱在床上是我的錯。

我渾身冰冷,腦子燒得厲害,無力和她爭辯。等她罵的累了,我才提着一口氣求她。

「千雪……放我走,求你,放我走……」

我的聲音很細很輕,不知道她能不能聽到,我再次牽動嘴唇,抓着她的胳膊哀求:「我知道你也不喜歡這裏,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走,我不能……不能留在這裏……求求你……」

「說什麼瘋話!」千雪驚恐地掰開我的手。

「你想害死我嗎?別說深淵大殿到處都是結界,一隻蟲子都不可能飛出去,就算我有那個能耐帶你走,我也不敢。我不想死,更不想你死在外面!」

生硬地阻絕了我的念想,她屏退左右,一直到她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了,方才靠近我道:「女人偶爾撒嬌使性子是很可愛的,但裝過頭,就讓人倒胃口了。話說到這份上,你要還是不服氣、想死,我可以給你一點活下去的動力。這幾天帝尊心情不好,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你那小師叔找你找到十一重天來了。」

見我的身體在痙攣顫抖,她善解人意地拉着我的被角道:「我也不知道他和帝尊說了什麼,帝尊差點把他剁碎了喂狗,多虧離顧念舊情說了幾句好話,這才只是關起來了事。」

「曲寄微他、現在在哪兒……」因為着急,我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悶聲一咳,好不容易聚集上來的一口氣都咳散了。問蓮燼要人,明知道會是什麼下場,曲寄微還是來了,這世上若還有誰會不計後果地愛我,只能是他了,他是我唯一對不起的人,想到他為我擋下的無垢水,我更是心如刀絞。

「我不知道。」千雪說,「我只知道,你要是死了,帝尊留着他就沒用了。」

我揪緊床單,想要借力起身,讓她識破了意圖,指尖在我肩頭輕點一下,「別犯傻。」

「我要見蓮燼……」

「你要怎麼見?爬過去求他?他看見你為了曲寄微這個樣子,只會更生氣。你要是真的替你小師叔着想,只能等他氣消了,再心平氣和地解釋清楚。」

她是對的。

如果我不顧體面地去和蓮燼哭鬧,可想而知會是什麼後果。可我要怎麼才能冷靜?一想到魔族整人的那些手段,寒氣就從血液里冒出來。

或許是我瑟瑟發抖的樣子太不堪入目了,千雪沒有再說刺激我的話,她把手擱在我額頭上,清醇的靈力在眼周涌動,彷彿潤物無聲的流水,想要洗去我那些污濁的痛苦。可我並沒有因此感到好受一些。有些傷永遠治不好,我這一生早就完了。

千雪驀然停下了無意義的動作,她跳下床,打開了正對着床頭的窗戶,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吹得帷帳上的玉環叮叮作響。

遙遠的天邊有人在吹《迷魂引》,上一次聽到這樣的笛聲,也是在深淵大殿,不過六年時間,漫長得宛如天荒地老,經歷了幾個輪迴。記憶中只有天地高遠,夜色蒼蒼,盤旋的飛蟲閃著點點星芒,把那個孤獨的身影照出清晰的輪廓,他轉過頭,看着我笑。

我頭痛欲裂,一時間忘了自己是誰,只是悲慟地念著。

「最後一次……我不會再來煩你了……」

千雪疑惑地問:「你說什麼?」

凄厲的笛聲穿透耳膜,我心頭一悸,意識越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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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唯有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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