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99.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目送管家送胤祐三個出去,胤祚又道:「旺財,差不多的東西,你再備上兩份,給七弟、八弟送去。」

旺財有些不樂意,道:「主子,七爺八爺看着也不像是差錢的人,能稀罕您那點東西?」

胤祚漫不經心道:「東西自然沒什麼可稀罕的,不過是留個念想罷了。我這副模樣,估摸著也娶不上媳婦了。這些東西,除了留給兄弟們,還能給誰呢?剩下那些小的,開府的時候自然也有他們一份。」

旺財神色一黯,不說話了。

胤祚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想偏了,卻也懶得解釋——其實,做皇子的未必就不缺錢,也就是他,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開銷小,進項又多,加上康熙和胤禛的貼補,才能從小到大敞開了花,換了別的皇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也不在少數。

譬如老七胤祐,他先前身上沒有差事,也不怎麼受康熙重視,是以進項不多。後來雖管了國營部,可他為人正直端方,知道自己的位置太敏感,涉及的利益太多,若是一開口子,後面只怕就剎不住車,所以更不敢亂收東西。

他有一大家子要養,且坐鎮國營部,不能在錢上露了怯給人空子鑽,只能一味強撐——諸多皇子中,只怕最缺錢的就是他了。

至於胤禩,他開銷大,手底下大概也不寬裕,不過也不至於會缺錢,胤祚算他一份,就純粹只是留個念想了——幾個開府的弟弟都給了,總不能獨獨漏了他一個。

胤祚道:「送東西去的時候,避著點人,回來更別亂說——否則說不定京城裏明兒就要開始傳,說太子爺快沒了。」

他想起送胤禟、胤誐東西,一是為了敲打他們,二是單憑內務府分的那點銀子的確不夠這兩個大手大腳慣了的皇子安家的,給他們點錢,省的他們又去撈了偏門——可不是在分遺產!

旺財一瞪眼,道:「他們敢!」

胤祚知道旺財這副反應就是知道了,搖搖頭不再理他,伸手拿了鵝毛筆,開始寫東西,。

旺財搖鈴叫了丫頭進來服侍,快步出去。

他先去備了點果品糕點,然後才出發去淳親王府——主子說了要避人耳目,得備個幌子。

胤祚寫了幾行,覺得有點煩躁,鵝毛筆這種東西,用的不順手不說,毛病也多——寫幾個字就要沾墨,而且筆尖損耗很快,盡耽誤功夫。

想了想將後世鋼筆的模樣簡單畫了出來,寫明要求,讓人送去研究院讓他們儘快造出實物來,而後才又繼續。

小半個時辰過去,旺財從胤禩府上回來,讓服侍的丫頭退了下去,道:「淳親王和廉親王殿下都收了,沒有多說什麼。」

胤祚嗯了一聲,頭都沒抬一下:以他的身份,送出去的東西自然不會被拒,而且他們便是有話,也不會對着旺財說。

旺財猶豫了下,又道:「奴才去廉親王府的時候,聽門房說,廉親王病了……不過奴才進去見到廉親王殿下,覺得氣色還好……」

胤祚筆下一頓,微微擰眉,停了片刻方道:「派人去趟廉親王府,就說我晚上過去探病,問方不方便。」

「您去探病?爺您……」您自個兒還病著呢!

胤祚一個眼神過去,旺財不敢繼續反對,垂頭低聲嘀咕道:「奴才看廉親王也不像病的很重的樣子……而且您可是太子,您親自去探病,還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

主子您可是太子耶,這樣也忒沒架子了!

胤祚已經開始繼續寫字,口中道:「讓你去便去,廢話一天比一天多!」

於是廢話一天比一天多的旺財嘟囔了嘴,蔫蔫的去了。

兩刻鐘后,底下人來通報:「主子,廉親王殿下來了!」

胤祚道:「請。」

原本沒精打採的旺財猛地一驚,道:「主子,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廉親王要來?」

胤祚不答,道:「你去幫我迎一迎。」

片刻后,胤禩進門,苦笑着拱手:「六哥。」

胤祚手裏的活還沒完,這會兒思路順暢,有點捨不得放下筆,抬眼笑笑,道:「八弟先坐坐,我很快就寫完了。」

胤禩應了一聲,卻也不坐,而是走到胤祚身側,將他寫好的稿紙拿起來看,不由微微一愣:他自認學識不差,但紙上的字他個個認識,合在一起卻只能看個似懂非懂,上面的繪圖,更是如看迷宮。

輕輕將稿紙放了回去,目光微抬,落在消瘦的不成樣子的胤祚身上,微微嘆了口氣。

在他的印象中,他這個大他不過一歲的哥哥,永遠都是耀眼的令人難以直視的存在。以前,他以為那不過是皇阿瑪的寵愛在他身上形成的光環,後來才慢慢明白,他本身散發的光芒,比所謂的光環,更加明亮百倍。便是如今他病弱消瘦成這般模樣,也依舊擁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他正用一種奇怪但非常悅目的方式握著鵝毛筆,有時候寫的很快,有時候又會停頓很長時間。那抿緊的唇,低垂的長睫,專註的讓胤禩甚至不敢太用力看他,怕自己的目光會打擾到他。

不記得過了多久,胤祚終於放下筆,下意識的緊了緊衣領,他最近變得很怕冷,總是覺得時不時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寒意來,而無論他穿多少衣服,似乎也不會感覺熱,只是大量的出汗。

一件斗篷輕輕落在肩上,胤祚抬頭,便看見胤禩含笑的臉。

胤祚歉然道:「八弟久等了吧?最近我想到什麼,總忍不住記下來,怕一回頭就忘了。」

胤禩搖頭,笑道:「也沒多久……六哥寫完了嗎?」

「完了。」胤祚伸了個懶腰起身:「八弟陪我走走?」

胤禩過來攙扶,道:「好。」

胤祚搖手拒絕,笑道:「沒那麼誇張,幾步路我還是走得的。」

胤祚率先出門,胤禩落後半步,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側,問道:「六哥寫的是什麼?」

胤祚道:「我不是新收了幾個弟子嗎?我每天給他們上半日的課,每天講些什麼,總要提前準備一下吧?」

胤禩不贊同的皺眉,道:「六哥,太醫說了,讓你不要費神。如今連皇……」

他沒說下去,頓了頓道:「六哥,你身體要緊,這些事,等以後養好了身子,慢慢來就是了。」

胤祚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連他爹都不敢讓他看摺子了,他卻還為了幾個平民費心……

微微一笑,道:「其實也不光是為了他們。你知道的,我學的東西,又亂又雜,上書房教的,皇阿瑪教的,洋師傅教的,還有自己看的好些書……乘機整理一下,也是好的。」

胤禩默然不語。

胤祚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再多說,兩人安靜走了一段,胤祚伸手從樹上摘了一片葉子下來,遞給胤禩。

胤禩和胤祚對視一眼,微微一笑,伸手接過,放在唇邊嗚嗚咽咽的吹了起來。

一曲奏罷,胤祚搖頭,道:「八弟你的技藝越來越差勁了,這樣悠揚婉轉的曲子,硬是被你吹得纏綿悱惻、如泣如訴。」

胤禩笑道:「是六哥的葉子沒選對才是吧!」

胤祚莞爾,伸手又摘了片葉子,卻又一鬆手讓它落入風中,悵然道:「有時候我會覺得,歷史,就是一塊不斷向前滾動的巨石,這個時代存在的所有事物,都在有意無意的推動着它,影響着它的軌道……」

「以前的時候,我只想着怎麼過好自己的小日子,要心安理得,還要逍遙快活……如今大病了一場,卻不知怎麼的,忽然有了野心,忽然想將手按在那顆石頭上,狠狠推它一把。」胤祚自嘲一笑,道:「我造的機器,寫的文字,還有,教的學生……八弟,不要覺得我是在垂死掙扎,我只是,忽然想對這個世界說點什麼,做點什麼,留下點什麼……如此而已。」

胤禩向來最擅交際,不管和誰說話,都能讓對方如沐春風,然而在胤祚面前,他卻時常笨嘴拙舌,每每不知道如何開口。便如此刻,他除了聆聽,竟不知道能說點什麼。

胤禩靜靜的聽着胤祚說話,偶爾答上一兩句,胤祚道:「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胤禩笑道:「我只恨六哥平日裏對我啰嗦太少。」

見胤祚氣息有些亂,道:「夏日裏就數湖上風景最好,我們不如就在水閣坐坐?」

胤祚正覺得有點吃力,點點頭進了亭子坐下,遠遠跟着的下人忙上了茶水點心,又退了下去。

夏日的荷塘,滿眼的青碧,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妖嬈荷花,吹着帶着荷葉清香的涼風,果然舒適。

胤祚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派人劃了小船,采了鮮靈靈的蓮蓬和菱角來嘗。兩人品了江南才子新作的詩詞,講了京城最近的新鮮事兒……也算是賓主盡歡。

天色漸暗,胤祚留胤禩用了晚飯,又一同去了小花廳小坐。

遣走下人,胤祚提壺斟茶,口中道:「早朝的時候,皇阿瑪讓四哥備齊班底,推行攤丁入畝之策,八弟下午就病了……是準備隔岸觀火,還是準備落井下石?」

胤禩來的時候便猜到胤祚變相招他過府,為的應該是這事兒,此刻見他遣走下人,知道是要說正事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卻沒想到,胤祚一開口,就是這麼直接,頓時有些猝不及防。

他迅速反應過來,苦笑道:「攤丁入畝之事,雖過了朝議,可是要實行,卻是難如登天……」

胤祚將斟好的茶放在他面前,漫不經心道:「登天很難嗎?」

登天不難嗎?胤禩想起這位哥哥的壯舉,頓時無語以對——對他而言,好似真不難……

胤祚道:「我知道攤丁入畝很難,可我也知道,攤丁入畝是好東西,所以不管它有多難,四哥一定會做到。」

「八弟,眾位兄弟中,若論聰明能幹,八弟當排第一,」胤祚頓了頓,道:「只是和四哥比起來……格局略小。」

格局略小……

胤禩端著茶盞的手頓時僵住。

格局略小……

「我只是,忽然想對這個世界說點什麼,做點什麼,留下點什麼……」

「攤丁入畝是好東西,所以不管它有多難,四哥一定會做到……」

這是大清的六皇子和四皇子……那胤禩,你呢?

格局略小……

胤禩苦笑。

他想說,我們是不同的,我不像你,我沒有皇阿瑪的寵愛,沒有得寵的母妃,沒有強勢的母族……我是大清出生最卑的皇子,我只能依靠自己,從底層一點點爬起來,站起來……我沒有辦法高遠……

終究一個字都沒能出口。

他很清楚,這些,都只是借口罷了。

面前的這個人,他並不是從生下來就一帆風順的,他在六歲的時候就差點慘遭毒手,他被胤礽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十多年,他曾被皇阿瑪放棄貶為庶民,他曾幾度死裏逃生……

如今,他病的雙手連筆都握不起來……

他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訴苦?

顯然他的沉默讓胤祚誤會了,胤祚嘆了口氣,道:「我知道八弟一向人緣最好,從不肯輕易得罪人,所以才會對攤丁入畝之事避如蛇蠍,只是八弟你想過沒有,不管日後皇阿瑪會不會改變主意,至少他此刻是支持攤丁入畝的,八弟這般裝病脫身,皇阿瑪會如何着想?」

緩了緩又道:「而且,我對四哥有信心,攤丁入畝之事,他既然決定要做,就一定會做到,等此事功成……八弟你又該如何自……」

「六哥!」胤禩猛地起身,打斷他的話。

胤祚抬頭,看向胤禩,卻見他也正看着自己,卻在和自己對視的一瞬間扭過了頭,胤禩勉強一笑,語氣中帶了幾分落魄:「六哥,你別說了……我知道了……」

快步向外走去,步履倉惶,帶着種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寧願胤祚多罵他幾句,罵他格局太小,罵他不顧大局……也不想聽到,他用利弊得失來說服自己……這讓他覺得,自己很可憐……

「八弟!」

胤禩回頭,胤祚發現他的目光中竟帶了幾分哀求的意味,微微一愣后,低聲道:「八弟,歷朝歷代,沒有哪一個皇帝是大臣們投票選出來的,何況還是集權最甚的大清……皇阿瑪春秋正盛,皇子人緣太好,尤其是明面上人緣太好,實非善事,我也不知道自個兒還……八弟,你以後一定要注意著點兒……」

胤禩盯着胤祚的眼睛看了好一陣,忽然微微一笑,道:「好。」

向外走了兩步似才想起來,又回身道:「多謝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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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第一紈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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