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妄念

50.妄念

蒼華峰,搖光老祖的洞府內。

君陵沉默地低頭看向那一截皓如霜雪的纖細手腕,有一道顏色不淺的勒痕橫亘其上,在周圍凝白肌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扎眼。

他方才在意識到自己用力過猛的瞬間就撤了力道,現在只是虛虛地搭在葉雙的腕上,指尖似是無意識地摩挲着手下光滑的肌膚。

真是奇怪……明明眼前的這個人舉手投足就能毀天滅地,是此界之中至高無上的存在,但是身體卻意外地脆弱,就連這麼稍微用力一捏,都能在她的身子上留下明顯的印記。

少年如墨的黑眸中浮現出些許疑惑之色。

他的指尖悄悄移到葉雙手腕上泛起青痕的地方,加了點力道細細擦拭過,看樣子彷彿是要用手指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一般,低眉斂目,神情異常地專註。

但君陵的這個舉動最後被證明是徒勞無功的,他非但沒能把痕迹擦去,反而隨着摩挲時間的加長,那抹青色越發加深,倒顯出幾分可怖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手腕的主人遭受過什麼折磨人的酷刑呢。

君陵對這道痕迹亦是萬分不滿意,眼看着沒法祛除了,他索性放棄做無用功,不自覺地緊蹙眉頭,視線由那截皓腕移到了床上之人安寧的睡顏上。

記憶里,他似乎是第一次離搖光老祖這般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不設防的模樣。

放在往常,他根本沒機會近老祖身,並不是說她有多麼高高在上,以至於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是因為等級過高所帶來的修為上的壓制。

這種壓制很顯然是無意識的,搖光老祖本人並沒有注意到她會有意無意地散發出化神期的威壓,亦或者是她早就習慣了,總之他們這些修士能很直觀地感受到絕對威壓帶來的衝擊。

要不是搖光老祖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性情還算溫和,面對小輩的時候會下意識收斂氣勢,估計整個玄一宗都找不出敢面對面跟她交談的人。

這無關膽識,純粹是遇到無法抗衡的危險時人類的自我保護本能。

君陵一直想着老祖這樣也挺好的,儘管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也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達到她那樣的高度,但是世上不止他一人懷着如此卑微又小心翼翼的念頭來看待她。

天元大陸修真界,以現有的資源與條件,可能下一個萬年都沒辦法再孕育出一個化神修士了。

所以,這世間千千萬萬的修士,都只能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她裙邊,懼怕著又憧憬著。絕對的力量會帶來絕對的權威,無人膽敢對她生出不軌之心,也就無人得以染指她。

君陵在無晝海上,伸手進漆黑的湖水中,握住了葉雙的手將她拉出湖面時就禁不住在想,這麼多年了,修真界總算迎來了這麼一個人。

他記得初入宗門時,師尊無聖尊者就曾跟他坦言:「我領你進仙門,教你修仙之道,但你必須清楚,你這輩子也就是在修行路上蹉跎。這條路很長,你看不到盡頭,也不可能會到達盡頭,或許最後也只落得個鏡花水月的幻夢,這樣你也不會後悔嗎?」

他當時很不解,天真地反問:「既然註定是一場空,為什麼師尊,乃至宗門裏的前輩們還是前仆後繼,義無反顧呢?」

無聖尊者沒有嘲笑他這童言稚語,猛灌了一大口酒,悵然若失道:「問得好!大約人就是存着點劣根性,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但是呢,若超出能力範圍之外太遠,這股**反倒會逐漸消退……若果打從一開始就清楚自己絕無可能得到,那便會遠遠退開來,只一味去仰望。」

「拋卻了爭搶之心,便不必承擔失敗后的苦痛。」他的師尊這樣解釋,「修真界啊……表面看似風光,可它已經在衰敗了,化神化神,何止是天塹……那是虛妄!上古之後,元嬰多如繁星,卻無一人得以踏入那至高的境界,我年少時亦曾以為自己將會是打破這個僵局的開創者,可是直到進階元嬰,方知曉這一想法何等狂妄自大……」

面對着君陵更加疑惑的眼神,無聖尊者只是嘆息著揉了揉他的腦袋:「我這麼說你是不會明白的,等你哪天踏入元嬰,可能就稍有感觸了吧……不過說實話,如果修真界能出一位化神尊者……無論誰都好,至少證明給我等看,那虛無縹緲的通天之路,是切實存在的,我這一生的苦修,便不算白過了。」

那時候的君陵是真的無法理解師尊的話中深意。

亦不能明白元嬰與化神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對修士而言是怎樣深重的絕望。

但隨着他在這條路上走得越遠,他似乎隱隱約約地明悟到了一絲。

明知前路無光,卻還要飛蛾撲火,支撐著這些人的只是一個模糊的、無法被驗證為可行的念頭。

因此,在葉雙真正站在他面前的一剎那,君陵腦海里飛快閃過師尊悵然的話——「我這一生的苦修,便不算白過了」。

師尊他痛苦煎熬了那麼多年都不曾等到的,他卻幸運地等來了。

化神,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不是虛妄。

每次一想到這點,君陵都忍不住感嘆自己的幸運。

芙溪那群人壓根沒意識到搖光老祖的存在是多麼重要,他們只把她當作護身符,能想到的只是借搖光的威勢來擴大玄一宗在修真界的統治權……簡直鼠目寸光!

君陵一度對他們這種粗暴而短淺的做法感到怒不可遏,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並在心裏對自己說,沒關係的,這些人遲早會看清的。

搖光老祖不是他們用來炫耀的工具,也不是他們尋求庇護的護身符,而是應該被小心翼翼供奉的「信念。」

君陵堅持着自己的判斷,對他來說,他跟天下人的心情是一樣的,反正世上無一人可與搖光老祖比肩,他也就樂得做一個微不足道的仰望者,他甚至篤定,為了維持這一信念,他能夠無所不用其極。

直到鳳鳴谷那處幻境……

君陵眼神晦暗不明,他的目光落在葉雙的臉上,眼底漸漸地透出一點渴求。

都怪那處幻境,若不是它非要將自己的心思撕開來,攤在面前仔細翻閱,他也不會被迫承認那絲不該有的妄念……他本可以像以前那樣,一直敬畏著搖光,只單純地把她當作信仰來膜拜。

君陵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指尖輕輕地落在葉雙的唇角處,接觸的地方傳來溫熱的感覺,令他幾乎無法自持。

這不是他的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並不是他的本意。

雖然心裏是這樣想的,但君陵卻並未及時收回手,反而開始移動手指,一點點描繪著葉雙的唇線。

對了,還有那個人……那個在鳳鳴谷地底深處突然出現的玄衣男子……他記得一清二楚,老祖曾經喚過那人的名字,沒錯,就是他剛走近石床時,老祖在沉睡之時喃喃念著的名字。

玄溯,魔君?

君陵一想到那個不明身份的神秘人,就不太能控制手上的力度,指尖劃過唇瓣時竟在上面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糟了……要是被老祖發現就大事不妙了。

君陵立刻停下來,安靜地注視着葉雙嫣紅的唇上染上的血跡。雖然腦海里想着絕不能被搖光老祖發現,但卻奇怪地並沒有什麼悔意,越瞧倒越覺得這抹艷色與她十分相襯。

說起來,他記得老祖在那個叫玄溯的人手上也受過傷,不過那道傷口就非常礙眼了。

他沒有想到世上竟存在着另外一個與搖光同階的化神尊者,按照他一貫的想法,這明明是件天大的好事,可他非但感受不到愉悅之情,還打從心底里厭惡起這個人來。

這世上只要有搖光的存在就夠了,憑什麼要平白無故多加一個與她實力相當的人?就算有這樣的人,也不該是那個魔君。

況且看搖光老祖的表現,分明與玄溯有着不淺的交情。

竟在睡夢中也呼喚著那個人的名字……

君陵的眸子徹底暗沉下去,他點着葉雙的唇,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神里漸漸透露出些許不妙的意味。

他在床邊站了這麼久,搖光老祖都不曾醒來,若是趁著現在——

……

沉浸在夢境中的葉雙是真的沒有發現有人靠近了她。

她的神識被強制性地從身體里抽出,相當於斬斷了與軀殼的聯繫,但就算髮現了她也沒空理會,擺在她眼前的還有一個更大的麻煩。

「玄溯,你要是亂來,下次見面,就不是被刺一劍那麼簡單了。」葉雙此時離得他極近,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

玄溯輕笑着抓住那條拷住她手腕的鎖鏈,輕輕一搖,立即嘩啦作響,他在這金屬碰撞的聲響中慢條斯理地垂頭靠近了葉雙唇邊,像初見那時一樣,狠狠地咬在了她的唇上。

對葉雙的警告置若罔聞。

葉雙吃痛地皺起秀眉,雖然雙手都被鎖住,但幸好鐵鏈夠長,她能活動的範圍不小,所以馬上抬起手來,也不顧自己被削弱了靈力,就想對這個流氓發起攻擊。

玄溯敏銳地留意到她的舉動,但卻並不驚訝,屈指一彈,纏住葉雙的鎖鏈立刻往後撤去,她在這股拉力之下,雙手被迫往後折去,脊背同時弓起,彎出一個在玄溯看來異常美妙的弧度。

葉雙發現,這次鎖鏈纏得很緊,根本沒法掙脫,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這鏈子本來就有封禁靈力的作用,她居然很難聚起靈力來了。

玄溯叼着她的唇瓣,如同狼叼住了一塊肉一般,讓葉雙恍惚生出身為獵物的錯覺。魔君陛下顯然對她這個姿勢很是滿意,邊啄邊笑:「這可是你自己送上來的。」

唇齒間漏出的音節有些模糊不清,但不妨礙葉雙聽出他話語里的得意。

「混——嘶——」葉雙張口就要罵人,誰料玄溯卻逮着她檀口微張的瞬間,果斷地含住了整片下唇,牙齒重重一劃,撕開整齊的血痕。

鐵鏽味頓時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他們倆都清楚,這根本不是什麼纏綿悱惻的親吻,純粹是撕咬。

玄溯咬完了也不離開,只是印上那柔軟的雙唇,有一搭沒一搭地啄著,一手攬過葉雙的腰,將她往懷裏一帶,半強迫地將身子扭動不休的人壓在胸前。

「外面來了煩人的傢伙……」玄溯一挑眉,彷彿預感到什麼,在她唇上繼續摩挲反側,姿態帶着若有似無的憐愛,出口的卻是趕人的話,「你該走了。」

前一秒還糾纏不休,下一秒魔君陛下就無情地將人一推,含着笑意向葉雙道別:「別忘了我說的,誠身崖里有你想要的東西,搖光。」

鐵鏈悄無聲息地從她腳踝和手腕上撤去,葉雙被玄溯重新推入了來時的黑暗之中,唯一殘留在意識里只有他呼喚自己名字的低沉聲音。

搖光……

猛地睜開眼,葉雙眼中就映入了另外一張姿容絕秀的少年的臉龐,他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自己,神色是說不出的奇怪,葉雙幾乎是條件發射地一揮袖,那個少年便被她的靈力抽飛,重重撞在石牆上。

「……君陵?」葉雙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那人到底是誰,她的眼底猶帶着一絲驚醒后的茫然,「你怎麼在這?」

由於是下意識的動作,葉雙並沒有控制好力度,這一擊對君陵來說並不好受,霸道的靈力肆無忌憚地傷及到肺腑,他張口就先吐出血來,繼而是無法停歇的咳嗽。

葉雙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她立馬跳下床去,剛邁開一步,卻被唇上傳來的針刺般的輕微痛感阻止了。

她皺着眉摸到唇上,攤開手一看,發現手上沾了一點血跡,而且藉著這一動作,她還發現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居然多出了一道青色勒痕。

搞什麼……原來夢中所受的傷還會反饋到現實的身體上嗎……

葉雙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現在不是去思考玄溯那混蛋的事情的時候——遲早這份屈辱她是要討回來的——重要的是君陵,她竟然把自家的後輩打出血了!

夭壽了!

葉雙手上沒有丹藥,也不擅長療傷的法術,乾脆拎起他,旋身飛出洞府外:「忍着點,我帶你去芙溪那兒。」

君陵不動聲色地觀察了會葉雙的神情,發覺她並沒有對唇上和手腕上的傷痕表現出異樣,不由問:「老祖……您方才是怎麼了,一直都喚不醒你。」

怎麼了?自然是被玄溯拉入夢中!

但是這種話是萬萬不能對後輩說的,葉雙只答了句:「有一點突髮狀況,無妨。」

「那老祖,您可還記得……」君陵頓了頓,聲音平靜,「您在睡夢中,喚了一個名字。」

嗯?

葉雙立刻生出不好的預感。

君陵逐字逐句道:「您叫了『玄溯』。」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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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輩們每天都在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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