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大結局

88.大結局

她入川,是回來報仇的。

報仇之前,得先救兩條命。

張氏兄弟原是利州城裏一殷實人家僅有的兩個兒子,張家在郊外有百畝良地佃了出去,城裏還開了一間米糧鋪子,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直到張大寶取妻董氏時出了狀況。

那董氏是張家打小訂下的親事,小時模樣普通,女大十變,誰料待及笈之後,出落得與幼時有天壤之別。任誰看一眼,都得驚嘆一聲。

按張小寶母親的說法,董氏只有三分姿色,另七分靠的是裝扮。因她有一雙巧手和高於常人的鑒賞,再普通的衣裳也能穿出屬於她的新意。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誰成天塗脂抹粉,這董家小娘子就不一樣,修眉描唇,捋發遮醜,只呈現她最美艷之處。

偏還讓人看不出她有修飾過,蜀地女子本就膚白,經她的巧手一整飭,算得上利州城裏排得上名號的美嬌娘。誰若提起小家碧玉四個字,當屬她一人所有。

林止聽到這裏的時候就知這張董兩家的婚事是不成了,董氏費得這般心血,要的就是待價而沽,價高者得,銀錢、身份、權勢、最好三者不缺。如今天下割據,風氣甚是開放,又聽得董氏成日在城中權貴出沒之處出沒,眼界漸漸拓寬,行為舉止都有了幾份貴人作派,哪還看得上張家。

市井戲稱:董氏有好女,傾家來求之。

張家雙親瞅到苗頭,為保婚事不黃,早在董氏聲名起來之初,就已儘可能地予以董家好處。就似割地賠款一樣,地位都低到了膝下。可是,還是架不住董氏要退婚。

退婚就退婚吧,卻不想背負攀高枝的罵名,要把錯推到張家頭上。張大寶天生蠻力,氣不過就那麼一推,沒有推倒欺身過來的董父,卻把後面看熱鬧的一個小郎君傷到了。

禍,即從天降下了。

這小郎君乃是利州刺吏方起征的獨苗,方刺史生了十個小娘子,而立之後才得一子,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最後,張家傾家蕩產也沒救醒被長子搡昏迷的方小郎。

那時,張大寶已經在牢裏關了有半月。刺史大人眼看兒子成了活死人,實在氣不過,找來幾個所謂「人證」,非說推人的還有張小寶。

張母當即昏死過去,人家這是擺名了也要他張家斷子絕孫。

張家雙親一路磕頭磕到刺氏府邸,引得城中圍得水泄不通。方起征被這一激,也犯起渾,不等秋日了,讓判了個斬立決,兄弟倆誰也跑不掉。見此,雙親大呼願意由他二人抵命,說罷,雙雙觸牆自絕。無權無勢的升斗小民,絕望之時,唯有以命相搏。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兄弟二人在押赴刑場時,親眼見到阿耶阿娘倒在血泊之中,俱是癲狂了。二人徒手掰斷牢欄鑽了出來,又抓住一名文官作人質,迂迴百里,終是逃出了利州。

林止問他二人為何做了唐兵還要回來?

張大寶凄然道:他與阿弟個頭小,成日被罵川耗子,臟活累活都是他倆干。這些尚能忍受,因為他倆力氣本就大。只是那變態的小頭頭,每日都要變成花樣折磨他二人。

說着撩開褲腳,雙腿全是密密麻麻的疤痕,觸目驚心。

果然是命賤,這樣都沒死,與我林梔梔有得一比,她立時便在心裏決定將這二人收為己用。

大寶小寶習慣了蜀地生活,逃得再遠也想回鄉。哪怕遠遠地看着利州,心裏也是感覺有着落的,蜀人的鄉情,實在無法讓人去詬病。他倆從軍營里跑出來之後,跟了有好幾波逃民,最終選定了林止這一支。不得不說,張大寶機警敏銳,張小寶單純忠直對兄長唯命是從,活該他倆死不了。

「到了利州,我若救醒那活死人,你二人有什麼打算?」林止問道。意外之意,要殺了刺史嗎?

張小寶立即回道:「郎主的打算,就是我們的打算。」

張大寶想了一會兒,問道:「郎主,他是刺史。此事本就因我而起,非是人家刻意為之。與其找他討要人命,不如以此『大恩』為郎主謀事。」

林止倒是有點感動了,現在也看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差不多是殺母殺父之仇,讓給我謀事?唉,我還真需要謀事。又遇到一個講道理的人,這種感覺真不好。

「不用,我的事在渝州,就算他是渝州刺史,我也不需他。怎樣?」怎樣,殺嗎?

張小寶聽不懂,默默低下頭,反正事後哥哥會告訴他。

張大寶從朗主眼中看到一股子戾氣,莫名地覺得有點滲人,差點忘記了她在關外那一個寒人的背影……她,為什麼就那麼愛殺人呢?

壓下疑惑,強笑道:「郎主,屆時看情況吧。」

「你呢?」林止問張小寶。

張小寶腦子一懵,隨即心裏又一暖,回道:「我聽郎主和哥哥的。」他愚笨,不如哥哥聰明,但郎主並沒有因此而無視他。

「也就是我去哪,你們就去哪?哪怕離開蜀國?」

兄弟二人異口同聲:「是的郎主!」

「好,繼續趕路吧。」

張大寶想問木牌的事,張了幾次嘴都沒問出來。他感覺郎主並不希望他問,當然更不會回答。

現在他們本就踩在利城的地界上,林止計劃在半月內趕到利州城就行,入冬之前去渝州,不急,她有的是時間。

林止一路走一游,蜀地的房舍自成一體,多用毛竹混泥編築而建,有竹子的地方就必定有人家。家境好一點的也是蓋瓦,差一點的就是穀草覆之。只有那明顯一看就是殷實的大戶,才修的木房。看到竹子,她眼神就會莫名寒上幾分。

上了通往利州城的官道之後,人煙密集起來,聽到那熟悉的鄉音,張氏兄弟鼻頭酸脹。

林止基本上能聽懂,語言的記憶還在,更有那些該記下的事情,她一件也沒遺漏,都深深壓在心底。

想着時間反正來得及,就挑個鎮子住了兩天,熟悉下環境,也把方刺史的風評打聽得七七八八。張氏兄弟二人,順帶在客棧將她教授的使力之法學了個入門。

「你們蜀地喝茶都不加姜蔥的?」林止問張大寶。兄弟倆早換了一身小廝的衣裳,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甚是有幾分男兒的英武之氣。林止相當滿意,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狗配鈴鐺跑的歡。

「是的,郎主。您不覺得這樣更能品出茶香嗎?您現在喝的只是尋常峨嵋毛峰,我地的好茶是蒙頂甘露,在前朝玄宗時還是貢品。」

林止不由想到吳地的師父梁之修,原來他的口味和蜀人一樣。而她在蜀地出生,卻偏愛那味道濃烈雜亂的,可見,她與蜀地生來就不相和。

「你說話小心,現在還有一個李唐。」林止放下茶碗,看了一眼張大寶。

張大寶心說也快了,他對真假李堂皇室都沒什麼好印象,若說忠君,也是忠的孟室蜀皇。

「店家,有前朝貢茶蒙頂甘露嗎,給我來一壺。」林止吆喝道。她也跟著稱前朝,讓張家兄弟一愣,感覺郎主也有幾分蜀人的風趣。

這家店是鎮上最大的,這沒有,別處恐怕也無。

店家為難了,小郎現在喝的可是上乘的毛峰啊,這都不滿意?蒙頂甘露確實有,但品級真不怎麼樣。聽口音想他多半是外地人,是慕那茶的名聲吧,當即就著小二提了一壺上來。

張大寶一聞味道就猛吸鼻,「郎主,對,就是這香氣。」

林止品了一口,輕輕抿唇,沒發表意見。走時結帳,她看價錢就知,果然沒喝到上品蒙頂甘露。

但是張家兄弟卻心疼錢,張大寶道:「郎主,我們所剩不多了。」認了主,衣食住行就交給了他打理,也包括旅途花銷。

「無礙,我這還有金葉子,再不濟,去賺就是,難不成你二人還擔心跟着我挨餓?」

大小二寶:「……」真不是那意思。

........

利州城在望,兄弟倆近鄉情怯,又對未來有些擔心,心亂如麻。

交了銅板入城,張大寶帶着郎主就要去車行。西城門距刺史府不近,坐馬去更方便。一路過來都是邁腿,郎主願意,他也不好說什麼。但是入了城徜若還這樣,恐怕連方府大門都進不了,定會叫那捧高踩低的門房小瞧了去。

「需不著,車馬錢倒是能省下。」

「郎主……」

林止打斷他:「你二人不要再遮遮掩掩,把臉露出來。離開就兩年而已,想必也沒多大變化。」

張小寶馬上將頭上的斗笠取下,問都不問緣由。張大寶明白她的意思,也照做。

真是怪哉,原以為只要他兄弟倆踏進利州城,馬上就會被五花大綁抓起來,哪知大搖大擺走了半條街都無事。

林止也不急,一心一意扮起俏公子帶小廝游市。得知張大寶的家就在西市,她游夠之後,就領着二人往西市去。

張家糧鋪早已改了行,換成了姻脂水粉鋪。張大寶死死壓住阿弟的肩頭,整個身子都在抖。張小寶也好不到哪去,那眼珠子都要禿嚕出來。

林止發現不對,問道:「你二人經歷了那麼多苦難,還如此激動?」

「郎主!那個坐在櫃枱之上的中年肥漢,便是董氏之父,董世良!」張大寶從嘴裏擠出一句話。

「嘭——」林止將手中耍玩的鐵核桃直接砸向肥漢的肥臉,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嘿!哪來的瓜娃……」

不待肥漢罵出口,林止已經跨進了鋪子,她這氣勢令董世良頓時噤聲。

「大寶,幫你未來女人挑幾件好的,郎主我付錢。」

董世良聽得腳步聲望過去,陡然一震,指著張大寶:「你你你……」

同時,林止指揮張小寶:「上去掄兩拳,收著點力別打死了,就用我先前教你的方法。」

這正合張小寶意,若不是郎主提醒,他都不知道此時應該掄拳頭。

「砰!砰!」只兩下,肥漢猶如米糧袋子,搖晃兩下,白眼一翻斜身栽下高高的櫃枱,哼都沒曾哼出一聲。

張小寶看着自己的拳頭:我真收了力。

「你們!你們……啊……來人啦,抓逃犯,抓逃犯!」

這鬼吼鬼叫的定是董氏之母,半老徐娘坦出大半個胸脯,學那貴人作態,與傳說中的其女別無二樣。

「完事了,坐吧,就等著人家來『請』了!」林止尋了個客人選香粉時坐的高腳床,悠然入坐,還衝那嚇傻的小二說道:「能來壺蒙頂甘露嗎?要上品。」

小二如同見了活閻王,嚇得嗖一聲不見了,由得董母留在堂中跳腳鬼嚎。

不消半刻功夫,鋪中只剩下主僕三人,董肥漢讓他老婆死拖硬拽拉了出去。門外有鄰里過來偷偷打望,張氏兄弟端坐店中就似木樁。得朗主提醒,他倆方知得出去朝熟識的鄰人打聽這兩年的變故。

明裏暗裏,還是有那遞消息的。

原來董氏早就與方家小郎勾搭上了,當日只是還未來得及說出,張大寶就動了手。方小郎這一昏迷,本是進門做妾的董氏,就真的飛上枝頭入方府做了正室。

逃犯家的糧鋪當然要被官府沒收,董家依例競價買了下來,合理合法,所以張鋪就改了董鋪。至於田地,多半也是這個下場。

也不知那心比天高的董氏是否心甘情願守活寡,想必經此一事,小家碧玉的名號已改成了紅顏禍水吧。不過妾成了妻,怎麼說也不枉她一翻城府心機,總是賺的。

「要犯張大寶張小寶,爾等要自首,應去州衙!」

「嚓!」官刀出鞘的聲音。

干坐了半天,終於可以辦事了,林止起身向前……

她寥寥幾句,就把那領頭的給唬得一愣一愣,猶豫着看向張家兄弟,又看看屬下拿着的枷瑣,不知到底應不應信。

「這位捕役,莫再耽擱,今日可是你立功的大好機會。」林止面上帶着那沁人心脾的微笑。

這一笑甚是風光霽月,捕役暗道妖孽,幸好我沒有龍陽之癖。

枷瑣收了回去,但還是有兩個捕役各捉住大寶小寶的胳膊,一行人迎著眾人的嗦嗦細語朝官衙而走。

去了官衙,通知方刺史,待查明身份之後再談治病的事情……

利州的衙堂內部與吳國並無二至,仍照着唐時的統一格局而設,就連讓人感到莫名陰森的氣息都一樣。

入堂之後,林止不等人家耍官威,直接從袖包里一掏……張大寶和張小寶就第二次見到了那塊木牌。但不識得上面的字,如游龍戲水,漂亮卻不知是寫的啥。

而拿着牌子的方刺史卻識得,他問道:「當真是楚國孟家贈你的?」

「當然,只因我治好了孟三郎的不舉之症。」

「咳咳咳……」方刺史好一陣尷尬,若是孟三郎知道他羞於見人的病症,被堂上所有人親耳聽見,不知會怒成何狀。這大夫,真是桀驁。

莫非真有那驚世本事?方起征圍着林止踱起步來,捋著鬍鬚一臉的懷疑。

「這位林小郎,敢問今年貴庚?」

林止指向被捕役押持的張氏兄弟,斜視着方刺史,那眼神說不出來的傲慢無禮。

不待方起徵發怒,林止一把將他手中孟家的族牌奪了過來,說道:「方刺史,耄耋老人才有資格為令郎診治不成?我這有兩條人命在你手上,更有牌子,這都不能證明醫術?令郎躺了已有兩年,敢問,還能躺幾年?」

方刺史一怔,知方人家的眼神除了狂妄還有蔑視,蔑視他腦子愚笨。時至今日,他哪有拒絕問醫的理由!哪怕對方只是個三歲小童。

「若是林大夫真能治好我兒,他二人的緝令即刻撤銷。」方起征壓下心頭的鬱結和不滿說道。順勢又揮手示意手下,先放了張家兄弟。

「就這樣?」林止問道。

「我願意當面賠罪,並歸還張氏家產。神醫,如此可行?」對方加碼談條件,反而讓方起征又打消了兩成懷疑。連神醫都喊出來了,旁人聽得,只道他有諷刺之意。

林止欣然受了這聲稱呼,點點頭:「先這樣吧,帶路。」

乾脆明了。

........

方家很近,出得衙來拐個彎即到。方起征總覺得自己今天有點暈呼,好像是被人牽着鼻子走。想他昏迷兩年的兒子,見了多少所謂的神醫,身上無一處穴位沒被銀針扎過,最後該睡還是睡,不見一絲好轉。

游醫、江湖術士、甚至御醫,通通鎩羽而歸。一次次迎來希望,又一次次被打入地獄,他原以為全家老小都已死了心,包括他。但是今日,怎地還敢有奢望?

「方刺史?」

林止的一聲輕喚,把走神的方刺史喚醒了,他道:「且隨我來吧。」來吧,來試試,若是不行,休怪本官無情。

話畢,疾速帶着她三人朝某處院子走去,面沉似水,不明所以的下人紛紛危站不動。有那機靈的,趕緊通知府中夫人去了。很顯然,下人都識得張家兄弟。

「阿爺,您怎麼來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衙門嗎?迎出來的董氏施完禮一臉詫異,旋即以帕捂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後面的張大寶和張小寶。

林止淺淺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張大寶說的那般驚艷,面黃顎削,兩隻眼睛似一鍋漿糊,渾濁不堪。回身瞅了一眼張大寶,他目不斜視,似是沒有見到董氏這人。

「神醫,犬子便住在此屋。」方起征揮手讓董氏離開。

董氏躬身低頭朝外走,又聽她公公問道:「辰時可有幫你夫主翻身凈洗?腳下的穴位可有在巳時摁拿?」

林止本在打量方小郎的病室,觀之坐南朝北通風見日又蔭涼,暗贊是養病佳所。聽得「夫主」二字,一愣:主?長見識了,冠以秦時稱謂,是將媳當奴婢待之。時下女子何曾能享如此「殊榮」。

董氏答道:「回阿爺,俱已使過。」不然,她哪會累得喘口氣都虛的慌,每日一睜眼就是伺候這活死人。

方起征沒再問她,偏頭看向林止。

董氏回完話沒走,也不敢進屋。仔細理了理髮髻,再整了整襦裙,端站在剛剛迎接方刺鳴的門檻處,一步也沒敢挪動。

張大寶雖被林止飯菜管飽養了小半月,但仍是很消瘦,臉上的菜色也沒退完。董氏餘光瞅向他,滿臉的輕視,將自己的玉脖挺得更直了。

林止挽起長袖:「讓我先看看。」說着走過去,用兩指翻開方小郎的眼睛。

睡了兩年都沒咽氣,定是有人教他們用了吊命之法。果然,林止看見榻后的三彩柜上有一條尺余深的細竹,有被水漬浸染多日的痕迹。拿起來一看,裏面竹節都打通了。

「令郎就是通過這空竹進食?」

林止心中已有七成把握,手心拂在方小郎的胸口之上,感受片刻,心道確實沒有料錯。一個正常人不可能一推就給推死,哪怕是天生蠻力的張大寶也沒這能耐。如今方小郎的五臟六腹都能行事,看來腦子傷得並不深,定是某處緊要地方淤塞住了,不是太難。

方起征忙答:「正是。」

「倒是個巧法,誰教你們的?」

「我……奴,是奴想出來的。」董氏清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若不是當初張大寶逃了,她公公將怒火牽扯到她身上,她一怕受罪,二想貪張家的當街鋪子,她也不會獻這巧計。早知有今天,就應該讓那活死人餓死,好過守這活寡還被呼來喝去。

「果然名不虛傳,董家娘子蕙心蘭質,不但對妝粉精通,還通曉醫理。」林止由衷讚揚。

「不不不,只是救夫心切,上天憐憫讓奴靈機一現,才……才……」

董氏分明感覺這位貌賽潘安的神醫在挖苦她,越說越心慌,聲音越來越小,說到後面只聞又柔又輕的低呤。

聽在方刺史的耳中卻覺甚是淫腔浪音,頓時勃然大怒,太陽穴突突直跳:「滾出去!」

三人一驚,不知他為何忽然發火。林止好奇,下意識望向出門的董氏,卻瞧見窗下那個婢女露出厭惡神情。轉頭一瞧,方刺史臉上已然湧出不可明狀的羞意和恨意。

林止心道:難不成自己這個男兒身讓人誤會了什麼?這屋子裏少說五六人,青天白日的,僅問兩句話而已,怎地讓方家如臨大敵……

瞧方刺史那又羞又氣的樣子,想必這其中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緣故吧。

董氏跑到荷花池旁捂嘴大哭,傷心的不是被罵,而是在昔日瞧不上的張大寶眼前掉了價:一步錯,步步錯啊!

「方刺史,請將令郎扶起。」林止收回心神。至從入了川,她整個人都變得輕鬆,對小事雜事甚至私隱,全都好似有了好興緻。

「這位神醫,你的藥箱呢?」方起征的怒意還未消散,突然想起這遺漏掉的大細節。要是張家兄弟不在這,他真以為遇到了騙財庸醫。

「我又不賣葯,要甚藥箱。」林止拇指摁住方小郎的人中,其餘四指托住他的下巴,暗暗用力。

又道:「大寶小寶,你二人過來將他眼睛掰開,讓我看到眼珠。」

「大寶小寶,你二人過來將他眼睛掰開,讓我看到眼珠。」

「是,郎主。」

方刺史聽兄弟倆喚林止郎主,才知他二人已賣身,主人就是這個不好相與的神醫……

片刻之後,林止心裏明白了個差不離。說道:「今日太晚了,我先開藥方,勞煩方刺史為我尋些物什和葯來。」

有模有樣,還要開藥方,方刺史耐住性子等藥方。

林止龍飛鳳舞很快就寫好,方刺史接過一瞧,疑惑道:「神醫,你連銀針都沒有?」

「當然有。」林止說着拿出一個羊皮袋,金針銀針一根一根擺得好好的。「只是七寸長的沒有,除了令郎一般人也需不著。」

「啊?你要穿顱而過?」方刺史額上迅速滲出密汗,這不胡鬧嗎!

林止一計冷眼望過去,方起征訝然住口:想他方某少年便已縱橫沙場,何時怵過,可是這神醫的眸子活似一雙惡狼眼。

「方刺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有棗無棗打三竿,死馬當成活馬醫。眼下要麼一試,要麼讓令郎繼續昏睡到死,你好好想想。」

方起征的思想鬥爭很激烈,不試,他尚有兒子在,至少今天有;一試,明天方家就有可能成絕戶。他額頭滲汗,看看閉眼的兒子,又看看瞪眼的「神醫」……

本應清明,奈何他當局則迷,明明知曉今日林止的治法就如亂世用重典,異於尋常的醫術定有奇效。但是身為父親,他就是不敢輕易作這決定。

「既然方刺史寧願要一個睡死的兒子,也不敢大膽一試,那林某就不勉強了。不過,張家兄弟我可要帶走。」林止直接一屁股坐在方小郎的榻沿上,慢慢等他的答案。

提到張大寶兄弟,方刺史便怒火難遏,馬上想到兩年前的法場逃逸、還有被劫持文官的家人那日日的咒罵、同僚的參奏、上峰的呵斥、甚至觸牆而亡的張父張母也歷歷在目。這一切,都因董氏!

「阿爺!治吧,夫主他想醒呀!」董氏在池邊哭過一氣之後,抹乾眼淚又回來了,沒想到來得正是時候。

「你這淫婦!」方起征什麼順手拿什麼,一聲「嘭」響,油燈砸在那花窗上,破出偌大一個窟窿。

「喪門星,給我跪在廊下!」

董氏心跳得厲害,若是躲慢一點,定是毀了容。一邊退一邊泣道:「阿爺,奴可以跪,且救救夫主,救救夫主啊……」只要人活了,我董氏就能脫離苦海,到時……

她有十足的把握翻身作主,方小郎是她見過的權貴之子中,最痴情又最聽話的,若不然當初哪會選上他。

張大寶第一次正眼看董氏,卻迎上她兇狠的眼神,一時驚住。暗道:女人,原來都這般可怕。

方起征隱去快滲出的淚意,頹然而坐:「上茶。」

婢女趕緊退去,客人上門好一會兒了,這才想起喊茶。

方起征又對廊下跪直的董氏道:「好,就依你。雲郎何時治好,你何時起身。」

董氏的脊背突然歪了一瞬,馬上又復原。她咬緊牙齒:那神醫,我的命運就交在你手上了。

若說誰最想讓方小郎「活過來」,全府除了董氏誰也及不上。正是這樣,方家才把照顧兒子的重任交給她。有方小郎在,董氏就是方府的少夫人,至少表面上是。

林止看了這小半會兒,很是覺得沒意思。她需要張家兄弟,為他們拿回良好民身份是必須的,沒想到最後倒多虧了董氏。

「阿郎,阿郎……」方夫人跌跌撞撞跑進來,一身的檀香氣,估計剛剛在佛堂念經。身後還跟着四五個衣着貴氣的娘子,想是方小郎的阿姊們。

林止不耐煩再應付一回,低頭抿茶裝啞吧。

方起征身心俱疲,著人引她三人下去歇息。銀針一時半會制不齊,要施手治最早也是明日。

九月已過,夜開始深了。董氏見天一黑下來,就改跪為坐。旁邊監視她的小婢不敢多言,萬一,萬一少夫人真成了少夫人呢?深宅大院的婢女,甚懂生存之道,多結點善緣總是好的。

........

大小二寶不離林止左右,方家遂安排了一間大客房,神醫睡裏屋,兄弟倆睡外面的軟榻,將究著過一夜。

林止再次提醒張大寶,若是明日把方小郎治好了,他想改主意就沒了機會。也就是說,要下手殺方刺史,今晚就得準備。

張大寶沒有絲毫猶豫就搖頭,道方起征是利州的黑虎將軍,若是殺了他,利州恐會一時亂起來。利州是他的家,他不想家裏亂。在外受夠了戰亂的苦,若是因為他張家的私仇,讓鄉人受罪,這份孽他們承擔不起。

林止聽得這話,半晌沒有言語。路上也打聽過,方起征官聲的確不錯,這事真不好辦。看得出來,張大寶話雖如此,心裏肯定是恨的,只是能在大義面前克制住罷了。

兄弟倆心眼真好,看他們平常談吐應是都進過學的人。可惜,聖賢書是教不出善人的,唯有父母,他們定是在歡樂祥和的環境中長大……

張大寶讓阿弟先睡,很快張小寶就打起呼嚕,二人哪能想到裏屋的郎主正偷偷羨慕他倆。

這一夜甚是漫長,方起征一宿沒睡,拿到屬下送來的銀針正預備去喚神醫,而林止三人用過早食直接就過來了。

「神醫,銀針已到。」

林止見董氏果然跪了一夜,僅兩肩有些鬆散,別的都還好。心說她也是個頑的,能忍能謀,不是個尋常女子。

「好,二位要在旁邊看嗎?」林止問方氏夫婦。

方起征一愣:當然要看啊,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能讓我看到?

林止也懶得再勸,凈手捻針,準備扎穴。扎穴之前,問道:「參湯可有備好?」

方夫人驚訝不已,哆嗦道:「神醫,馬……馬……上就能喝了?」捏着絲帕的顫抖不已,立刻就能見到兒子了?往常無一人敢下這樣的斷語,方夫人激動得快暈過去。

林止扶額,解釋道:「參湯是我喝的。」

「啊?這……」方起征不知作何表情。

大小二寶緊張地看着林止,眼神詢問她身體是否有傷?立即憶起鳳灘鎮那色眯眯的「丈人」,她莫是落下了什麼病根,不知傷得重不重。

林止朝兄弟倆揮揮手,「無礙,幼時被人下過葯,舊疾了。平時不顯現,只是施針頗耗費心力,恐有差池。」

恐有差池怎麼行,方夫人聽得這話立馬清醒,忙喊熬湯,速速熬湯。整整三個月都沒有大夫自薦上門,她都以為孩兒徹底沒救了。哪怕這回又是一個騙子,她也認了。

大小二寶捏緊拳頭,狠不得將下藥害郎主的惡人一頓好揍,揍死扔亂葬崗上。林止卻朝她倆投來淡笑,輕聲說道:「管好自己,先得自保,再談報仇。」

方刺史是什麼人,耳朵極機警,以為林止做這一出就是給他看的,當即說道:「害神醫那人可在利州?」

林止不接這話,讓他將方小郎再次扶起坐定,然後拿出兩個短針扎進了兩個鳳池穴。此穴主睡眠,先刺激一翻,喚醒上方的完骨穴,一步一步引導血脈流通。

林止拒絕他的好意思,讓方起征納悶了,他一方諸候,還怕辦不下來么?轉念一想,或許那仇人不在蜀國。既然人家不願領情,他當然樂意袖手旁觀,沉下心來仔細看顧兒子。

不肖兩刻鐘,參湯上來了,滾熱著。林止老遠就聞到那股葯氣,是根百年老參,熬的時間雖短了點,但藥性已夠。又不是養身吊命,只是護著氣血而已。

一根兩根……十根,十一根,十二根,看得方氏夫婦冷汗直冒。往常的所謂神醫,至多也就扎九根。

林止在方小郎的身後抵住他後背,這時手上開始乏力。患者兩年沒動過,就算成日喝湯汁也會長膘。大小二寶正各捉住方小郎的一隻腿將他腳背使勁掰直,方刺史也在固定他的大肥頭,別的下人一看就不允許近他的身,林止只得喊道:「方夫人,過來搭把手。」

「好好!」方夫人手忙腳亂俯身過來。剛照着神醫的指揮扶好兒子,轉眼就看見他拿起針還要扎,這還只是短針,那特製的十根長針一根都沒用呢。嚇得驚叫:「神醫,你要接着扎?」

「休得多言!」林止喝道。

方夫人一口涼氣灌滿全身,淚珠當即滾下來。到了後面,她都不敢看了,閉眼默默流着心酸淚。都醫成這樣了,難不成還能反悔?方夫人一口氣接着一口氣,短促似打起了嗝。

最後,方小郎頭上二十四個主要穴位全部扎滿銀針,晃眼一看,活脫脫一隻縮脖刺蝟。連張小寶都感覺頭皮發麻。

「神醫!」方起征盯着兒子的頭頂慌忙喚道。相比起夫人,早有心理準備的他算是很冷靜了,可時此刻着實穩不住。

因為方小郎頭頂有三處穴位上的銀針滲出黑血,與此同時,林止搭著方小郎脈搏的手也感覺到有異常跳動。

「參湯。安靜。」她收回手,聲音無力。

「快,上湯!」張大寶大吼。

嚇得婢女端在手上的碗差點抖落,此時參湯已涼,林止接過來一口灌下,平息半刻不穩的心緒,拿起長針就朝着滲血的穴位用力扎入……

「老天爺啊!」方夫人眼看那七寸長的銀扎全部沒入兒子的頭顱,嚇得快蹦起來,就沒見過這般嚇人的醫治方法,駭人聽聞,駭人聽聞!

眨眼功夫,已有三根扎了進去。眾人甚至都能聽到銀針破肉的響動,極細微的三聲「呲呲呲」,這滋味委實讓人心發緊。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方小郎突然痛苦地「嗯」了一聲。不大不小,剛好在方夫人驚叫之後,在場所有人俱已聽到。

屋中無論主人奴僕,下意識全將呼息停住,就怕是自己的幻聽。林止道:「你們四人,聽好了,都給我捉緊他。不然,功虧一簣。」

「我的老天爺啊!」又是方夫人的一聲凄吼,神醫如此說,就是表明剛剛那聲音真是兒子發出來的?他醒了,他有感覺了。佛祖啊,多少次夢裏夢到的事情,竟成真了,竟成真了……方夫人一邊抖,一邊用力固住兒子肥大的後背,這次流出的可是喜淚。

方刺史眼睛發紅,情緒比他夫人好不了多少。

林止一根一根將長針陸續抽出,帶出一絲絲的污血,隨即又換上三根新的紮上。如此三次,十根用完還餘一根。而方小郎仍是時不時的哼上一聲,每哼一次,方氏夫婦臉上就多一重喜色。

太陽冒頭,斜照在院中的日規之上,巳時中了,短短一個半時辰,眾人卻都似過了一天一夜那般長。

「好了,放他躺下。不出意外今夜亥時就能醒來。」林止取完方小郎頭上所有銀針說道。

一屋子的血針,還能聞到隱隱血腥氣,眾人彷彿身處惡戰之後的戰場,久久喘不過氣……

張大寶和張小寶,都想大喊:郎主,您嚇死大寶小寶了。

林止再次說道:「全都離開他,讓他休息。」沒好氣的對兄弟倆說:「有點出息,就施個顱針而已。」

「神醫!請受某一拜!」方刺史淚眼婆娑,結結實實行了一個謝恩禮,還用上謙稱。這聲神醫發自肺腑。

林止輕笑:「太早了,亥時再說吧。」

方起征搖頭:「不早,他呼吸比昨夜有力數倍,信你。」

「阿爺阿娘。」董氏適時出現。她趁大家緊張之時早就趴在窗木上聽到了屋中的一切。

不見有人看她,也不見有人回她,她總得找點話說,於是她道:「張大寶,你請來神醫救了我家雲郎,本應謝你,可雲郎躺了兩年也是因你所致。今日……」

「出去,滾出去!雲郎是你叫的?你這連公公都敢勾引的淫婦,還敢替長輩發話……」方夫人忙止住舌頭,動作太快太大,驟地咬着舌頭滲出一嘴的血。後悔不迭,只怪今日情緒起伏太大,又聽得她搔首弄姿喊兒雲兒郎,一時忍不住。

這樣的家醜,當着外人的面,就這麼堂而皇之講了出來。可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大小二寶很想變成一旁隨便一件木頭家什,真是尷尬。

林止決定化解一下,說道:「令郎應該能聽見。」

董氏的臉唰地黑了,怎地不給她時間,怎地不給她與方小郎單獨相處的時間!

方刺史深思熟慮之後馬上給了她答案:「董氏,你是自請離,還是等休?」

董氏的小臉此時黑中帶紅,紅中泛青,只覺天都塌了下來。她做奴做婢整兩年,換來了什麼?換來了什麼?

「撲通——」天沒塌,房也沒塌,董氏塌到了地上

........

亥時方小郎醒了,婢女來喚林止,她沒去。著大小寶過去看情況,若是有異狀就過來稟報。

沒多久張大寶回來告許她,方小郎醒來后先換了聲爺娘,然後喝下一大碗清水,旋即就尿了一床,還能清楚地表達出不舒服的意思。

林止暗暗鬆了一口氣,「讓他們照着方子熬藥。」

張大寶見郎主不再有別的吩咐,正準備走,又聽她說道:「你叫他們把最後一根長針收好,並要答應我一件事。」

「郎主,何事。」張大寶像是慣於此道,下意識就將耳朵湊了過來,估摸郎主接下來的話見不得人。

林止笑了笑:「告訴方刺史,三年內,不能跟楚地孟家提昨日之事,更不能說我手上有孟家族牌。如果他們做到了,三年後我自會來施最後一針。徜若做不到,方小郎必死無疑。」

張大寶默默點頭,轉頭去了。一路走一路想,饒是他心思細密也想不透。

他一走,林止趕緊躺到床上去,離施針已經過去六個時辰,差不多舊疾該在這時候發作。

剛躺下,心口處就奇癢無比,使勁按了幾處穴位才壓制一些。然後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紅色藥丸乾咽吞下。閉上了眼睛,休息一夜,休息一夜明早就好了……

次日醒來時,方起征夫婦已在門外等候多時了,大小二寶似門神,牢牢把住門,不準任何人打擾她休息。言郎主不起,定有原因,若是有個閃失,誰來負責!刺史若不想兒子的病斷根,那就闖吧。

這一攔不是沒有效果的,昨夜方刺史立馬就想過來問原由,好不容易挨到今早,又被攔下,初使的憤怒和疑惑已被他自個兒消化不少。

所以,當林止起床出來相見時,他的口氣也好了許多。

「神醫,你昨夜亥時帶過來的話當真?」

「我有必要頑你?」林止沒凈臉涮口,肚子也餓著,讓他趕緊上水上食。

方夫人使勁掐夫君:兒子的命賭不得,萬一神醫說的是真的呢?

方起征咬着后槽牙:「快服侍神醫,灶房速速呈食。」

呈上來的不是早膳,而是鹽煎肉熏鴨舌和茱萸焗黃膳搭配精米飯,還有一碗白菘湯,權貴人家標準的午膳。

林止慢悠悠用食完畢,已是午時初了。

「是這樣的,這塊牌子呢,是我偷的。前日衙堂上所謂的孟三郎不舉之症當然也是胡謅的。方刺史還得多謝它,若不然,哪有可能聽得兒子再喚阿爺?林某呢,是學醫之人,行的是救死扶傷的大功德,這塊牌子在我身上不會是壞事。」

她一口氣說完,等著看方家夫婦的反應。

方夫人的驚恐自不必說,連方起征都張大了嘴巴:「他」到底是什麼人,連楚地孟家的族牌都能偷到,小小年紀行事做風老辣至極,跟「他」交手甚是吃力。

林止認為自己說得清楚明白,又見方氏夫婦久久不說話,只得又道:「餘下的事情就交給方刺史處理,堂上見過族牌的除捕役外就你一人,想必很容易封口。現在,該是你撤銷張家兩兄弟通緝令的時候了。至於醫資嘛,如果你給我就收著,不給也就罷了。」

方刺史太陽穴又突突直跳,昨夜兒子的那聲阿爺,他以為一輩子都聽不到了。結果今天這神醫告訴他,或許只能聽三年而已。

「神醫,方某抱誠守真,定能將神醫的顧忌信守不渝。能否今日就施了那最後一支長針,斷了他的病根?」

「恐怕不能啊。」林止說話不怕把人氣死。眼看方起征氣得又似要犯渾了,馬上問道:「令郎可有喊頭痛?」

「痛,今日晨起就喊痛。」方夫人忙答。

林止點頭:「痛就對了,所謂痛則不通,通則不痛。他沉睡兩年,豈能即刻見好。我這最後一針施下去,許是就凶多吉少。夫人莫急,讓令郎先養兩年恢復些元氣。林某治病救人從無救一半的道理,放心吧,定能還你一個全須全尾的兒子。某在蜀地只住三年,三年後,孟家也罷你方家也罷,都與某無關了。」

張大寶不由同情方氏夫婦,郎主早這樣解釋,不就啥事也沒了嘛,不論真假,總讓人家心裏好過點。

方起征的表情一刻數變,終是緩下臉,「神醫且稍等,醫資定少不了。方某是守信之人,相信神醫亦是。」

說罷,拱手施禮,拉着他夫人一起離開了。

........

真是無罪一身輕啊,張大寶張小寶現在從頭到腳,包括那走路的姿勢都流淌著一股子喜意。

方府的馬車將他三人送到張家以前的米鋪門口,僕從恭恭敬敬地迎下車,並幫着摘了門上的董姓牌扁。這間鋪子,從現在開始又姓張了。

右鄰右舍親眼看到前日張氏兄弟被帶進州衙,如今又被方家好好的給送回來,消息靈通一點的立時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上前道賀:「張大郎,風水輪流轉啊。你父母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張大郎,聽說董氏昨日被方家休棄歸家了,出了啥事?」

「張大郎,聽說董氏昨日被方家休棄歸家,出了啥事?」問話的是個長臉娘子,以前跟張母走得很近,也是個熱心腸,就住在張家對門。若不是張大寶跟董氏訂了親,她都想把自家女兒嫁過來。

張大寶現在一心想着要去義廟取回父母的骨灰拜祭,哪有心思管董氏的破事兒。搖頭說不知,別人家的事,與他張家無關。

這態度很是明了,長臉娘子趕緊住嘴。旁邊想打聽的人也都停了舌頭,眾人又開始議論其他的。

比如:董家小娘子雖說嫁進方府兩年,說不定還是個完璧的,如果誰有心就趕緊去求娶,現在的價可不貴。有人不依,譏笑道:那就是一個喪門星,倒貼錢都不敢收進家門。這話有人附和:金絲雀兒入貧戶,哪能養得家,遲早得飛了去。縱使娶進來,晚上也睡不安生吶,誰知要被怎樣算計?

後面的這些話林止三人都沒聽到,他們進屋關鋪門,七手八腳簡單整飭起來。

莊戶人家自產自銷一點糧食,本就不慣鋪張浪費。張家人口簡單,在城裏買下鋪子后城郊的祖宅也跟着一塊兒賃了出去,一家四口就在鋪后的倉庫里隔出三間廂房,打上井鑿起雨溝作了住房。董家自有宅院,黑下鋪子便將廂房改成制粉作坊,在搬走之前定是有一陣亂。有用的無用的東西亂七八糟扔得四處都是,呼口氣鼻腔里都凈是脂粉味。

「這店,還有郊外的地,你們是準備賣,還是租佃出去?」林止問兄弟倆的打算。

「鋪子和地都佃出去吧,錢無所謂,只要能給我們好好守着就成。若是郎主看得上,以後您遊方累了,還可以過來養老。」張大寶卸下一塊香粉貨架回道。

林止笑道:「你可想得真遠,但又不夠遠。如今這世道哪有安心養老的地方。而我也不是遊方,只是辦完大事後,想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清靜日,可惜難啊。」

張小寶小心反駁:「郎主,咱這裏可安生了,就官家立國的時候鬧過一場,一直到現在都安穩著哩。好幾年了,外面打得亂翻天,咱的皇令一道一道施下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張大寶抹下額頭汗水幫腔道:「外面都傳官家沒那爭霸的雄心,只圖守在窩窩裏做巴蜀皇帝。」

林止不跟他倆辯,說道:「收拾完就做飯吧,讓我嘗嘗你哥倆的手藝。」

「好嘞,郎主且等著。要說吃,我及不上哥哥,要說燒飯,他及不上我。我們一人隨爺一人隨娘……」張小寶說着說着又掉起金豆子,心裏難受,好好的一個家,就因定錯了親,弄得……

林止拍拍他的頭:「趕緊去集市買食料去,等你哥哥取回骨灰,晚上讓二老也嘗嘗。」

「嗯!」張小寶用力點着腦袋,抹掉眼淚像奔赴戰場一般出了門。

張大寶看着弟弟的背影也濕了眼,趕緊低頭繼續整飭,他要把以前的格局改回來。以後還是租給人家賣米,只要米鋪在,就似爹娘沒有離去一樣。

林止心裏難受得緊,總覺得沒幫兄弟倆把仇報透。

「大寶,董家住哪,你帶我去認認門。」

張大寶一愣:「郎主您……」

「你們都是我的人,我這人吧,一向是滴水之仇當湧泉相報。你張家的仇就是我的林止的仇,不給收拾利落,我心裏不暢快。」

「郎主,我知不能攔您,覺著怎麼舒坦就怎麼做吧。只是,方刺史真的不能死。」

林止不置可否,所謂刺史,當真是一方諸候,聽說那姚世保也做了渝州刺史,姚家依然花團錦簇貴不可言。那般骯髒陰損下作至極的新貴,歷經蜀中劉孟二皇都屹立不倒,憑的是什麼?

林止的食指下意識在案几上畫着圈:從曝露出的那點涓埃之微來看,感覺姚家的野心不止於此……

正想着,門外突然有人敲門,一聲連一聲,很有節奏。

張大寶還保持着驚恐之鳥的習慣,乍驚乍驚的。

林止道:「去看看是誰。」

二人都沒想到,來的竟然是方刺史,他親手捧著一塊案板,上面端放着張父張母的兩盒骨灰,那新刻的靈牌上面墨汁都還沒幹。

「方某想來想去,應該親自前來張家謝罪才有誠意。」

張大寶傻住,他正準備收拾完畢凈身後就去取呢,沒想到人家送上來了。

方起征自顧自地將骨灰放在方桌上,又道:「唯有為人父母,才能理解他們的絕決,方某敬重他們,亦對不起城中百姓。當日……當日着實太狠,失了心性。」說着九十度鞠躬。

一拜到底,二拜到底,三拜也到底。頭頂朝地,跟跪差不多。

張大寶神色動容,林止心說:罷了。

賠罪的方刺史走後不久,張小寶就提着食料大包小包的從集市歸來,見家門前圍有很多人,七嘴八舌說着什麼方刺史拜訪張家,還親自從義廟請回骨灰奉上……驚得他用力擠開人群跑進屋。

「郎主,哥哥!」找遍全屋都沒人,張小寶發急。

就在他胡思亂想心惶惶,差點跑出家門的時候,林止和張大寶終於歸家來。

「郎主,你們去了哪?嚇死人。還以為又出啥意外。」

張大寶怪阿弟大驚小怪,說他只是領着郎主去了一趟董家。

「去董家?」

「是啊!我說,你起先就一直瞎坐着啊?就不知道把買回來的活雞活鴨給收拾好,大家都餓很曉不曉得。」

「去董家做什麼?」張小寶邊動手邊問。

張大寶見郎主進了廂房,撈起一隻雞準備去后廚殺,回道:「去董家哪能討著好,當然是去挨罵。老子剛剛又差點動手揍那董胖子一頓。」

「為啥要去挨罵?」不是張小寶啰嗦,是真的沒來由嘛,好好的幹啥上趕着去挨罵?

「呵!」張大寶樂了,「郎主說要替我去提親,董家就當了真。嚷着讓我先賠董胖子的看病錢,還要咱家一半的田和這間鋪子做聘禮。」

「啊?」張小寶摸摸自己的額頭,疑惑不已:「郎主為何這樣?不會是你求郎主的吧?若真是,我就不認你這個哥哥,打死我也不要董氏做嫂嫂!」

張大寶還在吊阿弟的胃口:「我當然不同意,嫌他女兒太貴。沒想到董氏衝出來威脅我,說她是進過高門大戶做過少夫人的,願意嫁給我純粹是因我誠心待她,是給我長臉吶,若是現在不同意,明日定要後悔。到時,就不是一半田,而是要全部啦。」

說到這裏,張大寶臉色一變,低聲道:「我就曉得,她還是看不上我。阿弟,你說,世上怎麼有這種女人,兩尺的手非要縫五尺的袖子,那穿上合身嗎?害死人家的爺娘竟不知悔改,還要謀人家辛苦攢下的家產!想要錢不知自己賺?那樣的女人,着實惡毒。」

張小寶瞧哥哥的樣子,摸出些門道來,「哎呀,急煞我也,你就趕緊告訴我答案吧。」

在大公雞咯嘎咯嘎的慘叫聲中,張大寶手起刀落砍下雞頭,回道:「郎主說了,董家不配為人,都是人渣,我們是去虐渣的。」

「怎麼虐?」

「郎主說明日就知道。」

........

兄弟倆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跟過年似的,林止在矮床上數錢。金葉子五十二片,銅錢七貫。方刺史給了三十片金葉,六貫銅錢,成色不一,一看就不是長久積在家裏的,果然不是個極貪的。

辦完這樁事,就可以放手去渝州。林止再次從瓷瓶里倒出一粒藥丸吞下,閉目養神,等著吃飯。

張小寶做事麻利,別說還真有幾份廚藝,許是難得摸到勺子,很捨得放油,青菜炒得綠油油的。在方家吃過的鹽煎精肉,他也炒上一盤,顏色有些區別,但林止就是覺得他做的一定更好吃。

就是這米飯不是精米,想必是節約慣了,同樣的稱重,精米要貴上三成。有錢不亂花,懂得有節省,小寶做事穩妥,不錯。

她在兄弟倆的滿懷期待下,先嘗完一口雞湯,大聲叫好。然後搓搓手操起筷子夾起一片秋筍……

以前在吳國不怎麼愛吃,因為太苦。她最後一個師父梁之修恰恰偏愛那苦,還非得逼着她吃,言道行醫之人怎能不知夏季必吃筍解暑。

實不是怕苦,而是她記憶中幼時吃得太多了,而且是生嚼的,真不是一段開心的記憶。

當年,她娘帶着她躲啊逃啊,她小胳膊小腿跟着跑啊跑啊……從沒出過姚家大門的她,第一次出門見到外面的世界就是竹林,大片大片的竹林,彷彿永遠也走不到頭……

當年,她娘帶着她躲啊逃啊,她小胳膊小腿跟着跑啊跑啊……從沒出過姚家大門的她,第一次出門見到外面的世界就是竹林,大片大片的竹林,彷彿永遠也走不到頭。

不記得在林子裏住了多少天,最清晰的記憶除了餓還有娘的哭聲。娘哭,她也跟着一起哭,她一哭,娘就不哭了,拉起她繼續跑。

接着,又見到延綿不絕的丘陵,還趕上下雨,小腳踩進紫土地里拔不出來,腳底板又痛又腫。

鞋子丟了,衣服也破了,娘早就摔成了泥人,可自己身上卻沒有多少泥。只要娘有力氣,就一定會抱着她,但是,走的時候很少,大半時間都是在跑,娘沒多會兒就抱不動她了,她只得下來讓娘牽着跑。

直到今天,她都不明白娘為什麼要跑,是誰在追她們?當時並沒有看見有人在後面。

有一段記憶她完全沒有,好像是睡著了,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一面陡峭的懸崖,一眼都望不到頂。然後就發現娘躺在身邊,滿臉的血,雨停了,泥也幹了。污血混在紫泥里,讓娘的臉都像變了一個模樣,她很心疼,娘平時愛乾淨一定不喜歡這樣。她使勁去摳,小手摳了好久,尚未全部摳乾淨就見到娘一臉猙獰的表情,好可怕,她嚇得大哭。

恐懼至極,哭得直哆嗦,使出全身力氣推娘,卻怎麼也推不醒……

後來,出現一個漂亮大哥哥,大哥哥總是咳嗽,一句話說了好久才說完。然後,哥哥家的僕從開始挖坑埋娘。僕從說娘已經走了,她當時清清楚楚的知道,娘不是走了,而是死了,再也不會抱她了。就像婢女金寶一樣,從閣樓上跳下來摔死,再不能逗她笑陪她頑。

她成了沒娘的孩子,但她卻沒再哭,可能是眼淚哭幹了吧。

埋完娘,大哥哥的僕從就把她帶到一輛寬敞的馬車上,車上鋪着軟毯,這是她一次坐馬車。他們問她叫什麼,她說梔梔,梔子花的梔。他們指着她胸前的長命瑣,說這肯定不是她大名,大名呢?她搖頭,說沒有。

又問她姓什麼?她突然不著聲了,她不想跟爺姓,因為她和娘又餓又累還有可能在被壞人追,阿爺為什麼就不來救她們?阿爺一定是不想要她們了。

大哥哥也廢力地開口問她,逼得急了,她就說姓林,因為娘姓林,她要跟娘姓。

坐着大哥哥的馬車走了很久很久,天亮了,天黑了,雨來了,雨走了。僕從已經把她跑爛的腳板包上了布,遇到集市還給她買糖人,好像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而去。最後來到一個很大很大的城池,城牆又高又厚,有好多人還有好多馬車,鬧嚷嚷的聽得耳朵疼……

那是成都,救她小命的大哥哥名叫劉岑逸,現任蜀國國醫劉氏的偏房族人,他去成都是找族叔劉雲治頑疾的。當時還不是國手的劉雲一見到她,就說此女身中惡毒,不出八歲必亡。

八歲,她當時已有四歲,也就是說:她還有四年好活。

生死乃人生大事,縱然她再小也知要活着,活着才能找到追她們的人,找到害死娘的惡人,為娘報仇。

為此,劉岑逸在劉府治病,她也在劉府治病。那劉雲甚至對她比對族中子弟劉岑逸還上心,就似高手過招,定是暢快淋漓,遇到奇毒,當然提起了萬分的興趣。

兩年之後,劉雲失了耐性,尋到族侄撿她之地多方打聽,欲打聽出她的來歷,好查探下毒之人是何方神聖。

就在這段時期里,她也「順便」聽到了一些關於姚家的密辛……聽劉氏一眾說着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她腦子裏全似化成了兇殘的惡獸,還是張著血噴大口要咬她的惡獸。

某日,劉雲突然讓婢女抱她去藥房,問她:「你想學醫自醫嗎?我救不了你。」

她直直盯着有些發福的劉雲,不點頭也不搖頭。

「你這小娘子,能聽懂我的話嗎?你日日喝那些苦藥,喝了兩年,每隔三天還要挨針扎,全都勇敢地挺了過來,可是我今天要告訴你,沒用,你還是活不了十歲……」

「要,我要學!」她稚嫩的童音突然破空而出打斷劉雲。

劉雲眼中精光一閃:「好,要學就從今日起開始識字,背葯書,磨葯……」

那時劉雲尚未發跡,還沒有得到唐朝孫氏繼《千金翼方》之後的《千金絕方》這本奇書,也就沒有憑藉此寶書入得聖人妃嬪的眼。

就這樣,眼看八歲快到,她學了兩年把能學的俱已學盡。不能學的秘術,劉家也不會授給外姓子弟。或許是天憐吧,八歲,沒死,沒愈,也不像瀕死之人,就這樣懸在生死之間。

好似劉雲對她身後下毒之人也沒了興趣,以前每次見她刻苦背藥性、準確下出藥方、眼裏都會冒着熟悉的精光,這時已經就沒有了,連她的毒也懶得繼續研究。因為那陣子劉雲剛好得到孫氏絕方,劉氏一族似冉冉升起的新星,前程似錦,只要攀附上皇族,收拾所有隱形的對手都不在話下,自然也就不再懼那下毒之人的醫術。

於是,她決定離開,當時毒浸心肺,大羅金仙也難救,劉雲已經將她當作一個死人。她還是偷偷藏在再來求醫的劉岑逸馬車之中,就像來時一樣,不告而別離開了成都。

劉岑逸幫她打聽到有位解毒聖手在嶺南,嶺南歷來是發配流放罪官罪民之地,毒蟲瘟疫不斷。學醫之人,首先要學的必是解毒之術。

為了安全,劉岑逸還派了兩位得力躉從送她過去。走時,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到的分明就是絕別之意。恐怕他也沒想到後來二人會在吳國相遇吧?一是想不到自己還活着,二是想不到她也沒死。

輾轉來到嶺南之後,躉從在離開前留下五片金葉子,道是四郎特意交待的。她壓下這份感激,發誓一定要活到自然老死,這樣才對起大哥哥。那些金葉子都是他自己摳省下來的,劉家當時為他治病所耗驚人,根本沒有多少富餘。

也正是在嶺南,她有了嚴格意義上的第一位師父鍾啟方。劉雲從沒當她是徒弟,就似養著一條活葯皿,學的也只是解毒下毒之術,旁的都沒授過。

鍾師父問她,如果你身上無毒,你還想學醫嗎?她點頭說想,因為她已經愛上醫術,愛上替人驅走病魔后的那種掌控和滿足感。

師父說那不是準確的答案,問她想做什麼樣的醫師,比如說是為懸壺濟世千古留名,還是為黃白之物富貴一世?

那時她才八歲半而已,可經歷卻太複雜了,腦海里盤旋著許多人的面孔,良久才回了兩個字:呵呵。

她要的只是把命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屈從於多少歲必死那種彷徨無助的感覺里。治好別人的病,讓她很有成就,僅此而已。不為留名,更不為黃白之物。

更何況,一個會用藥殺人的大夫,也留不下清名。

僅八歲,她就已經葯殺過一個惡人。那惡人曾經指着她的頭,說她是貪狼坐命七殺在身,定免不了淫奔偷花的作夙。她聽着這又是狼又是殺的,還有什麼淫奔,嚇得渾身發抖。

可是轉眼,那山羊鬍術士說他能幫着破,只要她乖乖聽話。看見那人眼中流露出的邪光,她只有一個念頭:跑。可是沒跑幾步就被捂上嘴抓了回去,口裏還狠狠地啐道:

像你這種命格,長大之後往小了說也是一禍禍男人的淫花盪水,往大了說就是覆國傾城的毒瘤,不如我早早把你弄死,還能積些陰德。

惡術士罵着罵着把她抱到一個廢棄的藥房裏,立即扯開她的裙裳……

她天天摸的碰的全是毒藥,術士抱她跑了一路,她又故意往他身上蹭,手上毒粉毒汁多多少少浸了些進到術士口鼻。那惡爪沒待繼續人就一頭栽下去。待醒過來,她早跑沒影了。

最後惡術士的下場則是被她悄悄下毒之後,某日暴死在街頭,沒被官府的仵作查出死因。她想,她從一開始就研究的是毒藥,或許這殺人不留痕迹的手段是意外收穫吧。

鍾師父人老成精,見她用呵呵來應付,並沒有不滿,反倒對她起了莫大的興趣。直覺告訴師父,她這個小娘子定是個厲害的徒弟。

問道:「林氏梔梔,行拜師禮之前,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她忙正補襟危坐,嚴肅地點頭:「請師父問。」

「你吃得下跟我嶺南鍾氏習醫的苦嗎?」

「郎主,您吃着很苦嗎?」

林止驟地清醒,嘴裏的秋筍已被嚼成了干渣,此刻還在齒上嚼著……

「郎主,很難吃?」張小寶再次問道,一臉的忐忑。

林止趕緊吐掉筍渣,重新夾了一筷:「奇怪,苦味很小几乎沒有,難道利州的筍不同?」

張小寶邀功道:「我有秘法,只要先在沸水裏過一遍,再放涼水裡冷一會兒,炒出來的就不苦啦。」

「聰明,不過我還是不太喜歡吃,你倆多吃點。」

張小寶也不失望,他道:「那郎主您多吃肉。」

「好!」

林止一抬頭,發現張大寶正認真地看着她。

「大寶,你有話就說。」

張大寶忙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道:「郎主,好想知道您的師父是誰?您怎地這般厲害。膽子也大,連顱都敢穿。」

「我數數……」林止放下筷子開始掰手指頭。

兄弟倆同時停筷,認真看着她數完了十根手指頭,還不夠,腦子頓時發懵。

「十四位。」林止說道:「不管是強迫的還是我偷學的,也不管他們認不認,一共是十四位。行了拜師禮的嘛,兩位。兩位都是老頭,性子都差不多。」

「哇!」張小寶大叫:「那個詞是怎麼說來着?以前先生教過的,我想不起來了。郎主你學盡天下醫術了不成?」

林止笑道:「你是不是想說窺涉百家?學盡天下倒不敢講,北漢和西疆我就還沒去過。不過,感覺現在已夠使了。」

兄弟倆直說夠使了夠使了。

張大寶又道:「郎主你以前是不是到過蜀地?」

林止笑了笑:「我也許出生在渝州,這次下渝州有要事,若是獨自一人去可能會死在那裏,有你們兩個在應該安全。」

大小二寶:「……」

林止舉起筷子:「趕緊吃,菜快涼了,等到了渝州,該讓你們知道的,我自會告訴你們。」

林止舉起筷子:「趕緊吃,菜快涼了,等到了渝州,該讓你們知道的,我自會告訴你們。」

次日一早,張大寶就去了城郊。張小寶吃過早食就跑到門口巴巴望着,也不知道他在望啥。

賃鋪子田地,這些事情忙不了幾日,張家米鋪本就是好街位,若不然也無法惹得董家覬覦。田地就更好說了,以前是怎樣,現在還是怎樣。

方刺史得知他們要離開利州,還主動提出讓方家一掌柜替兄弟倆收租子。如此一來,所有問題全部解決。

丁酉月初八,宜出行、解除、納采、冠笄、雕刻,是個好日子。林止三人收拾整齊坐上新買的馬車上路,車夫行夫隨躉乃至小婢,通通由大小二寶全攬。

張小寶有件心事一直未了,憋不住了問哥哥:「董家那邊啥也沒發生嘛。」那眼神就差直說張大寶騙人了。

張大寶笑着跨上車,說道:「你不也沒見董家有人出門?呵呵,估計他們是沒臉出門吧。」悄聲湊近阿弟耳朵,「除開八歲的董小妹,董家全都中了招。」

「什麼招?」

林止閉目養神替張大寶回答:「中了富貴瘡,也叫銅錢瘡,就是露在衣外的皮膚一個接一個,皆長滿銅錢大小的爛瘡,且圓且鼓,觀之令人頭皮發麻。他們哪還敢出門,多半是着緊偷偷尋良醫去了。」

張小寶按她的描述略一想像,胳膊上立時冒出雞皮疙瘩,甩甩頭忙問:「這病能治好嗎?」

「看造化吧。嘗嘗人世冷暖沒什麼不好。」林止回道。

「呵,呵呵。」張小寶傻笑着趕緊爬上車。

「駕——」張大寶一拉韁繩,駕馬南下啰。

他們剛剛駛出利州城,後面緊跟着一輛滿載貨物的馬車也出城,車中坐的男人駭然就是楚地鳳灘鎮,欲捉林止去做上門女婿那流着哈喇子的「丈人」。他恰巧也姓林,大名林晃,時年三十有九,圓圓的身板圓圓的臉,連那眼睛也異於常人滾圓滾圓的,看着甚是有幾份喜慶,哪裏還有當日初遇林止時的淫.邪。

這林晃如幽靈一般,墜在張大寶駕的車屁股后。時不時的還換車型,竟一直沒讓張大寶察覺。

「阿郎,那俏小郎真的跟淼娘子有關聯?」車夫問林晃。

林晃也不知道有沒有,淼娘生的是女兒,又不是兒子,但是他不想放過任何一絲可能,前面小郎的神韻太像淼娘了。搖著大圓腦袋模稜兩可地說道:「管他有沒有,我遊山玩水不行么?」

「唉!」可憐的車夫氣得腦瓜子疼。阿郎您上次還沒被整怕么?若不是老奴捨身相護,如今您的墳頭草都長出來了。

車夫林十九的嘴唇高高隆起,活似蜀中臘腸,唇周圍一圈肉漆黑如墨汁。林止逃出來時沒把他毒啞,真是萬幸。

林止的馬車吱吱嗒嗒前行,她坐在車內,充起那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概庶務全交有「僕人」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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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帚精的啼笑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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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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