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第二更)
他坐公交車回到學校,下車的時候已經是一點多了,雨也停了下來。林州在車上恍忽了一路,下車的時候仍舊心煩意亂地,見天氣好轉,又擔心下午還要繼續軍訓,不敢再耽擱,連忙一路小跑進了校園。
他先去醫院看了看遲俊。林千陸根本沒來,遲俊還是一個人坐在那兒,點滴瓶里的藥水已經快要滴完了,旁邊的小凳子上放著吃到一半的飯碗,他躺在椅子上右手正刷刷地划拉著手機。
林州叫來護士,幫遲俊料理清楚,護士拿著點滴瓶和輸液器,看著板凳上的殘羹冷炙,臉色很是不好。
「自己把垃圾帶走,把凳子放回原位。」說完就冷著臉走了。
遲俊站起身來活動躺得僵硬的身體,一面斜覷著他。
「不是跟人吃大餐去了么?這麼快就吃完了?」
林州有些懶得說話,隨便擺了擺手,收拾著凳子上的剩飯。
遲俊束手站在一邊等他,林州看他那副悠哉的樣子,沒好氣地把系起來的塑料袋遞給他。
「你自己的垃圾,拿去扔了!」
遲俊瞪了他一眼。終歸沒好意思反駁什麼,接過塑料袋找垃圾桶去了。
林州又把從護士站搬過來的凳子搬回去,這才跟遲俊一起下樓。
「我去拿車,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遲俊聞言嗤了一聲:「還拿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開的是寶馬還是賓士呢。」
今天遲俊跟燕臻吵了一嘴之後似乎打開了什麼封印,居然能正常地說出一個個長句子了,就是聽上去很欠揍。
以前是裝逼犯,現在是欠揍,都夠討厭的。
林州現在正是對貧富差距十分敏感的時候,聽了遲俊的話就炸了。
「你到底要不要我帶你回去?!看不起自行車你別坐!」
遲俊一窒。林州一直以來都是熱情又殷勤的,平常就知道傻呵呵地直樂,沒想到發起小暴脾氣還怪沖的。
他還記得坐在自行車後座的舒適,哪是真的看不起他騎自行車。再說這裡離宿舍騎自行車還要十多分鐘呢,要他走回去,那得走到什麼時候去?
遲俊憋了半晌,小白臉通紅,很沒骨氣地吐出兩個字:「要坐。」
林州白了他一眼,咣啷咣啷地去推車。
德行,一個一個的狗眼看人低,他也不是好欺負的!
等著遲俊坐上後座,林州一蹬踏板,車子刺溜滑了出去,遲俊一下子沒坐穩,連忙抱著林州的腰身穩住身形。
小火爐一樣的溫度透過衣衫傳過來,遲俊發現林州身上總是比常人要熱一些,如同林州給人的感覺,熱情又溫暖。
「我給林千陸打了電話,他沒來嗎?」林州的聲音突然從前面傳來。
遲俊哼了一聲。
「沒來。」
林州也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遲俊難得主動地關心起他的心情。
「你哼什麼我就哼什麼。」林州堵了他一句,明顯氣不順。
遲俊不說話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麼人的窩囊氣,回來找他撒氣來了。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
藍擎大樓的頂層,董事長的休息室內,燕深面沉如水地站在落地窗前,身後的沙發上燕臻和陳湛遠遠地隔開兩端坐著,臉上都掛著青青紫紫的傷痕。
燕深轉回身來,視線在他二人身上掃過,明明表情十分淡漠,不露一絲怒火,燕臻和陳湛卻都不由得一凜,一齊坐直了身子。
「你們倆很好,很好,都有出息了啊。一個藍擎的副總裁,一個辰娛的董事長,一個姓燕的,一個姓陳的,在別人店門口就打起來了。你們是不是覺得燕家和陳家的日子過得□□穩了,非得找點刺激的?!」
燕臻抿了抿唇,抬頭看著顯然按捺不住震怒的燕深。
「大哥……」
「你閉嘴!」燕深瞪了他一眼,燕臻馬上住了口,低頭聽訓。
陳湛幸災樂禍地看著他。燕臻平常在他們面前裝得二五八六的,在燕深面前可抖不起威風。
燕深卻又把視線轉向他:「我知道燕臻的性子,他不是惹是生非的人。陳湛,你雖不是我燕家的人,卻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素日愛在外面亂來,你說我管不管得你?!」
「管得,管得。你就是我親大哥,您管不得還有誰管得。」陳湛十分狗腿地吹捧。
「好。」燕深撇了他一眼,「從明天開始,每晚下班準時回家,周末老實在家呆著,不準再出去鬼混。陳伯母給你相中了幾個女孩,把你那一頭紅毛染回來,老實去跟人見面。不管你滿不滿意,你給我拿出個鄭重的態度出來,別再惹你媽生氣。」
陳湛一聽就苦下臉來。
燕陳兩家可算世交,彼此許多年的交情,燕深現在是燕家的掌舵人,燕父早就退居二線,他拿出一副大家長的派頭來管他,他還真不敢不聽。
陳家二老管不住他,他偏偏從小害怕燕深,也不知道燕深趁他們都是涉世未深的小蘿蔔頭的時候怎麼給他們洗的腦,燕陳兩家的小一輩沒有不怕他的。
想想在外頭人模狗樣的燕臻在燕深面前還不是跟個鵪鶉似的,他倒也沒那麼不服氣。
陳湛無精打采地應了,燕深對他的態度不滿意,他只能又端起精神大聲下了保證書,這才被燕深開口放人。
陳湛迫不急待地跑了,出門前半是同情半是幸災樂禍地跟燕臻使了個眼色,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燕家兩兄弟。
燕臻對上燕深的視線,後背一緊,先一步開口。
「大哥,我知道錯了。」
雖然那地方少有閑雜人等,但是去消費的人也不少,S市什麼不多就是有錢人多。那些人礙著燕陳兩家的面子不會多嘴往外傳,燕深又打點過了,但他們總歸是把荒唐事鬧到了外頭,讓人看了笑話。
燕深瞪了他一眼,往沙發上一坐。
「你向來有主意,我本不想多管束你,你也不能太荒唐了。我聽說了,這次又是為著那個小男孩?!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想把父親再氣進醫院一回?!」
「我有分寸。」燕臻抿緊了薄唇,不想多說。
「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燕深瞪著他,「我沒看到你的分寸,我只看到你行事越來越沒分寸!上一次還只是在藍擎內部傳點風言風語,這一次直接鬧到在外面為他跟陳湛干架!剛才當著陳湛的面我不說是給你留一絲顏面,第一拳還是你先打的,陳湛但凡是個度量小的,你們這朋友還要不要做了?!」
「他先嘴賤的。」燕臻自然不服氣。
「那也是你行事不周。你口口聲聲拿人家當救命恩人報恩,你想報到哪裡去?!報到床上去嗎?!」
「不是那回事。」燕臻立馬皺眉否認。
燕深呼了一口氣,走到窗前懶得再看他。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想想清楚。燕臻,你也不小了,這一次再鬧出些什麼事來,別怪我替你了斷清楚。」
燕臻眉頭皺得更緊。
「大哥……」
「出去吧。」
燕臻無法,只得起身往外走去。
「站住。」燕深又叫住他,燕臻回身,燕深拿著一隻墨鏡和口罩遞給他。
「頂著一臉傷好看啊?遮好。」說著又拿了一隻帽子遞給他。
燕臻全副武裝起來,在口罩後面瓮聲瓮氣地跟燕深道別。
「快點滾吧,看見你我就生氣。」燕深沒好氣地把人趕出門去。
燕臻頂著一臉青紫,也沒臉呆在公司,直接去車庫取了車,徑直回家去了。
進了家門,面對一室冷冰冰的氣息,他又覺得心裡不舒服。
打開冰箱想拿幾罐啤酒出來,迎面一股異味撲鼻,熏得他連連後退了幾步。
冰箱里還放著林州走之前買的菜,擱了這麼幾天都已經又焉又爛了,可憐兮兮地蜷縮著堆在冰箱里。
燕臻看了片刻,默默地拿了幾罐啤酒又關上箱門,沒去動那些菜。
林州之前每天中午給他帶的香味撲鼻的午飯,他已經好幾天吃不上了。
他現在一門心思顧著他的好同學好室友呢,又哪還會記著他每天都誤過午飯的點,只是等著那熟悉的敲門聲和久違的熱騰騰的飯菜。
燕臻坐在客廳里林州最常坐著的位置,啤酒罐擺滿了茶几,燈也不開,只是看著落地窗外漸濃的夜色,一口一口地咽著苦澀的酒液。
他幾十年形成的有條不紊的節奏,林州不著痕迹地就把它全部打亂,只用了一個月就將他自己的印記刻印得如此之深,他想抹去都無從下手。
在那段被遺失的記憶深處,林州到底佔據了怎樣的位置?
燕臻頭一次升起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也許他應該尋回那段一直不被他看重的記憶。
如果林州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也許他永遠也不會記起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在他的生命里。林州之於他,永遠只是一個救命恩人的符號。
可是林州卻來了,第一次見面就滿心依戀地直直地撲進他的懷裡,清澈晶瑩的雙眼裡映滿著他的臉龐。
他從林州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張臉神情僵硬,疏遠,淡漠,卻又偽裝起虛偽地客套。
這是他一貫的作派,客氣有禮而又拒人於千里之外。懂得看眼色的這個時候就應該知趣地後退,保持距離。可惜林州看不透他的偽裝,他一直很開心,一直很親近地緊貼著他。
如今回想起那些畫面,他自己的虛偽淡漠全部化成了荊棘緊密地纏繞在他的心上,一陣一陣地發疼。
所謂自作自受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燕臻點燃了一根煙,仰面躺在沙發上,緩緩地朝著空中吁出一口煙,頹然地看著它漸漸消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