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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后,北大荒又進入白雪模式,幾乎每天都下雪,一場接著一場。皚皚白雪覆蓋住宿舍灰色的屋頂,寬闊的操場。那麼冷的天,那麼大的北風,那麼厚的積雪,讓人恍惚覺得炎熱的夏天似乎從未光顧這片土地。只有吃起用自己勞動的汗水辛苦磨出的白面大饅頭時,夏天的驕陽才在腦中一晃而過。

轉眼1972年1月。大概是覺得知青們來北大荒好幾年了,這一次團部開恩,只要寫了申請,在這一年又表現良好沒有記處分和重大過錯的知青,都被批准了回家。這讓知青們很振奮,冬天農活少,大家每天聚在一起就是吃紅薯聊回家。

王嬌的申請也批下來了。

「還以為沒戲了。」得到消息時,她長舒一口氣,雙手合十雙眼微閉,看上去虔誠地做禱告。

容川站在一旁輕笑,「用不用跪下?那樣顯得更虔誠。」

「不用了,地上太涼,還有積雪,會把衣服弄髒,這樣就好,神仙都是大善人,不會怪罪我。」王嬌很認真地說,繼續禱告。

容川哭笑不得,從兜里掏出一塊水果糖剝開放進女友嘴巴里,「瞧你,哪至於這麼點事就求神仙?我媽說過,凡事都求神仙會讓神仙煩,以後若真有事求他們,他們就不管你了。」

「可跟你回家就是很重要的事啊。」王嬌高聲強調,嘴裡的糖差點噴出來,推一把容川,「哎呀,你不要打攪我,我現在是感謝神仙幫忙,很重要呢。這一環節做不好,神仙才怪罪的。」

容川很窩心的笑笑,原本以為她並不是很願意跟自己回去,一提起回北京,她就會變得很煩躁,趕緊岔開話題,似乎不願多談。這讓容川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現在看來一切只是他多想了,阿嬌煩躁,是因為她緊張,怕申請批不下來,所以先把期望值降低,省得到時候難過翻倍。

揚起頭看著藍藍的天空,容川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一些。

王嬌覺得,回北京對於容川來說是回家探親,但她可不是。那是去見未來的婆婆和小姑子,是非常非常的正式的見面,屬於第一次決定終生成敗。為了表達敬意和誠意,說啥也不能空手去。所以撿了一個容川「公務繁忙」的周末,她一個人偷偷跑去縣城買見面禮。

離春節還有半個月,縣城裡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供銷社裡擠滿了前來購物的市民,吵吵嚷嚷圍在櫃檯前,把營業員忙的不亦樂乎。

來連隊一年,王嬌生活還算節儉,一個月工資32元,冬天三個月還多了8塊補助,平時吃喝在連隊,周圍環境又比較偏僻,真是想花錢也沒地方去。這次出門,王嬌帶了60元,最大的是五塊,然後是一堆零毛,一張一張疊好,為了防盜,分開放在兵團服里側的兩個小兜子里。

黑龍江物產豐富,之前王嬌和容川提過,說去北京一定要買一些榛子松子猴頭菇,結果容川說,「不用買,附近連隊每年都去山上挖,咱們連隊也去,到時候跟指導員說一聲,給咱留點。」

「靠譜嗎?」王嬌將信將疑,連隊又是他們開的,想要啥就給啥。

容川拍胸脯保證,「放心吧,絕對靠。若是別人,指導員估計不給,但我去指導員肯定給。咱也不是故意佔連隊便宜,按供銷社的價格走。該多少錢,給多少錢不就完了。」

就在昨天,容川告訴王嬌,特產的事都搞定了,錢已經給了指導員,買了榛子松子猴頭菇還有黑木耳和山核桃。容川也知道,初次見面王嬌不能空著手去,兒媳婦嘛,禮節上總要走一個過場。但他不想讓王嬌花錢,所以搶著從連隊買下這些東西。

王嬌心裡明白,嘴上不說,但心裡感激的很。所以更要對容川家人加倍的好。來縣城的車上她就想好了,給阿姨還有容慧各買一件襯衣。櫃檯外,購物的人太多,她擠了半天才終於擠進去,可算看清櫃檯裡面長啥樣子了。

「同志,那件花襯衣多少錢?」快速掃了一圈,王嬌相中一款白底碎花尖領子的女士襯衫。

「12元,加二尺布票或一張工業券。」

「麻煩您拿過來我看一下。」

「不能拿。」營業員白了她一眼,常來的顧客都知道這規矩,她懶得和王嬌解釋,只說:「白衣服碰髒了還怎麼賣,你就站在這裡看吧,想買就掏錢。」

王嬌無意破壞規矩,解釋說:「我怕有質量問題,這是送人的。」

營業員又翻一個大白眼,臉拉長,「我們這裡買的衣服都是上海北京的大服裝廠生產的,不會有質量問題,想買就掏錢。」

錢錢錢,王嬌聽得腦袋疼,有挑了一件素色襯衣和兩塊綉兔子的黃手帕,又單獨給容慧買了一枚粉色的塑料發卡,王嬌掏錢拿著東西又擠出櫃檯。

走出擁擠的供銷社,王嬌大口大口呼吸。腦子清醒一些,想到營業員那句氣壯山河的「我們買的衣服質量沒問題。」心裡就不服氣。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難道每件你們都仔細查過了?

王嬌從書包里掏出那件為容慧買的花襯衫,對著太陽仔細檢查。

這時,一道黑影擋住了光線。

這是大街上,後面忽然多出一個人很正常。往旁邊挪一挪,手裡的襯衣剛舉起來,那道黑影又把陽光擋住了。

剛才是無心,這一次八成是有意了。

王嬌回頭怒視,卻意外撞見一雙漆黑的眼睛,那目光似笑非笑,飛揚的俊眉一挑。她驚訝:「你怎麼來了?」

北平鼻子「哼」一聲:「縣城又不是你們家開的,我為什麼不能來。」

王嬌不懂,為什麼紀北平一說話就像要打架。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重新舉起手裡的襯衣。北平好奇,一隻大手作勢要捏襯衣,「你到底幹啥呢?剛才就看你跟傻子似的拿著襯衣對著太陽照,難道裡面有金子?」

「別動。」王嬌打掉北平的爪子,「我是怕它有質量問題,正在這裡檢查。」

「有質量問題咋了。」北平不以為然。

王嬌解釋:「你懂什麼,這是要送人的!」

「送誰啊?」

王嬌沒搭話,心想你管得著么。北平看了她一會兒,覺得她認真檢查的樣子有股特別的傻勁。他端起雙臂看著她笑了笑,說:「我知道你送誰,容慧吧。」

「你認識她?」

北平鼻子哼一聲,覺得王嬌問的這個問題非常低級,「王阿嬌,你不會剛知道我跟李容川從小生活在一個大院里吧。容慧是他妹妹,我怎麼能不認識。」

「容慧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王嬌隨口問。

「不清楚。」

「好接觸嗎?性格開朗還是內秀?」

北平煩躁:「我怎麼知道?她又不是我妹妹。你問李容川去。」

「那你也打過容慧嗎?」王嬌回頭看他一眼,語氣很認真,不像開玩笑。

北平鼻子氣歪,想自己在她眼中居然是這樣的形象?急喘兩口粗氣,硬邦邦地說:「對!打過!而且不止打了一次!」

王嬌信以為真,襯衫收進包里,轉身面對紀北平,仰起脖子輕蔑地看著他,「你還真是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欺負女孩,你光榮唄。」

北平沒聽懂,什麼亂七八糟的,跟相聲裡面貫口似的。

其實不止一次了,北平覺得王嬌說的話總是透著一股奇怪的強調,和他不一樣,和李容川不一樣,和周圍所有人都不一樣。

就像在雞西那個破舊的招待所。他打開房門,看到站在樓道里孤孤單單的她。

她看著他,目光凌厲又脆弱。

很奇怪的,那一刻,北平覺得眼前這個女孩有點神秘,彷彿憑空出現在這裡。她的氣質與周圍格格不入。

今天也是,他聽不懂她說的話,皺著眉頭問,「什麼意思?你再說一遍。」

他說話的口吻一向拽拽的,就是詢問也帶著一股傲勁兒,王嬌懶得搭理他,冷哼一聲,轉身往前走。北平愣了一下,然後緊追兩步跟在她後面走。她去哪兒他去哪兒。看他的影子總是跟自己的影子重疊在一起,王嬌回身怒視:「幹嘛跟著我!」

北平居高臨下看她,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想揍你。」

王嬌深吸一口氣,「你敢!這裡是縣城,旁邊都是人,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群眾會把你抓起來。」

北平笑,眼睛盯著王嬌漲紅的臉,懶洋洋地擼了擼軍大衣的袖子說:「你以為我傻啊,再往前走就沒什麼人了,我總來縣城,這地方我熟悉,到時候你看我敢不敢揍你。」

他說的越是漫不經心,聽起來可信度就越高。王嬌忽然覺得害怕,看著那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警告道:「你要是敢動我,回到連隊容川一定饒不了你!他會把你的鼻子揍歪,眼睛打青,嘴角踢出血!」

「噢。」他眉目寡淡地應一聲。

王嬌挑眉,以為他怕了,得意洋洋地笑。「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心眼沒那麼小,剛才那句話我就當沒聽見,不會告訴容川的。」說完,轉身往前繼續走。走出幾步,卻發現紀北平依舊像口香糖一樣緊緊跟在她身後。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紀北平,你跟著我做什麼!」

他不說話,眼睛細細地看著她,似乎在琢磨什麼重要的事。

肯定不是好事,因為他笑得很陰險!

王嬌終於認輸,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口吻軟下來求和道:「你是沒帶錢吃飯嗎?我這裡還有點錢,我請你。」

北平往前走一步,垂眸認真地看她緊張兮兮的小臉,修長的食指點點她凍紅的鼻子,認真地說:「我不要錢,只是在想,一會兒走到沒人的地方,是先揍歪你鼻子呢,還是先打青你的眼睛,還是……先把你的嘴角踢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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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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