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一見是容川,李永玲習慣性乾咳兩聲,扛起鋤頭對王嬌嘿嘿一笑,「你倆聊,我先幹活去了,剛才說的你可答應了,明天別反悔!」然後扛著鋤頭跑了。
容川等李永玲跑遠,看著面無表情的王嬌,往前走兩步,在她冷冷的注視下不知如何開口,只得拿李永玲開涮,「那個小武漢還挺逗的。」
「人家不叫小武漢。」王嬌冷冷地糾正。三十二團中,北京知青佔去總人數五分之四,儼然成了當家人,對於非北京籍知青,他們懶得記名字,總愛起外號,什麼「哈爾濱疙瘩」,「湖北佬」,王嬌的外號是「小上海」,那些跟她關係一般的知青,見面從不叫她名字,只呼「小上海」,去食堂打飯,有的大師傅也那麼叫她,「小上海來啦,這回吃幾個包子?」
王嬌心裡明白他們並不惡意,但聽著就是覺心裡不舒服,人家沒名沒姓啊?背地裡叫叫得了,若本主都站在面前還叫人家外號,顯得不尊重。
見她一臉嚴肅,不像開玩笑,容川立馬正色,自我批評道:「是,王阿嬌同志,剛才我口誤,說錯了話,應該是李永玲同志真有意思,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次放我一馬,下次我一定注意。」
其實王嬌還想再板著面孔,但容川一臉至誠,跟宣誓加入少先隊似的。實在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她明白,容川是來道歉的。
彆扭鬧了一個星期,總該結束了。戀愛中,女人「作」一點行,「作」久了,自己都覺得累。
這幾日,她在心底一直盼望他能來道歉,哪怕先說一句話也好,如今成真,那顆懸著的心總算踏實落地了。
見她笑了,容川也咧開嘴巴,看夕陽染紅王嬌的臉,像一朵開在春天裡的桃花。
他的目光太灼熱,身旁還有其他知青,她有點抹不開面子,躲開那兩道視線,若無其事地問:「找我有事?」
「你先別說話。」他抬手示意,眼珠一動不動。
「幹嘛?」
「六七天沒見,讓我好好看你的臉。」
酸噢……王嬌哭笑不得,想容川若生在幾十年後一定能在網路中「興風作浪」,她不理他,揮起鋤頭繼續幹活。
容川不滿,「王阿嬌同志,站起身來,讓我看看你的臉。」
「看後背也一樣!」王嬌沒好氣地說。
「臉和後背能一樣嗎?臉上有五官,眉毛,眼睛,嘴巴,古人云:丹唇列素齒,翠彩發娥眉,單獨挑出來就是美的代名詞,後背上有什麼?脊椎?」
王嬌使勁刨一下地,義正言辭道:「後背上有汗水,李容川同志,難道你忘了嗎,自古勞動最光榮,汗水是勞動的結晶,農民伯伯的背就是在勞動中累彎的,所以它最美。」
容川張張嘴一時竟無言以對。這丫頭嘴皮子功夫漸長!過一會兒,才說:「王阿嬌同志,請你把嘴張開。」
「幹什麼?」
「讓我看看你是不是長了兩排鐵齒鋼牙!」
王嬌知道他是臭貧,不理他,只顧低頭刨地。自討了沒趣,容川揉揉鼻子,見四下無人注意這邊,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信紙,輕咳一聲,然後遞到王嬌眼前,「拿著。」
「什麼?」
「……那個,道歉信。」
這麼正式?王嬌很驚訝,本以為剛才他主動過來說話已算道歉。接過,打開,映入眼帘第一行就是「友好的王阿嬌同志」。
友好的?這個詞很中立嘛,為啥不用「親愛的」呢?又不是貼在宣傳欄中的公開信。只給我一個人看,也不好意思用「親愛的」?
「去四松村那天,我的態度很不友好,回來后,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為此,我抄了3遍偉/人語錄,抄寫時,我腦海中都是你的身影,想象你此刻就坐在桌子對面,看著我真誠懺悔。我知道,簡單的道歉是蒼白無力的,所以決定從今天起,你的衣服,鞋襪都由我來清洗,我有一塊上海肥皂廠出產的洗衣皂,一直沒捨得用,但我願意給你,如不滿意,衣服可隨時返工,直到你滿意為止。
還有,我以後一定會做到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我請你做我的監督人,諾言一處,駟馬難追,請你相信,我是懷著一顆嘴真誠的心想你道歉。
我錯了!對不起!
誠心誠意向你道歉,希望得到你原諒的李容川同志」。
看完信,王嬌只覺又囧又歡樂,強綳著臉把信疊好,塞進褲兜。這封信太寶貝了,她要留作永久紀念。
「你,你,什麼想法?」容川有點緊張。
王嬌臉色平淡,「你真要給我洗衣服?」
「嗯。」
「不怕別人笑話?」
「誰笑話,我揍誰,多揍幾次保證沒人敢笑話了。」
王嬌緊緊嘴角,不然真的會笑噴,「是心甘情願的么?別再是迂迴取勝的糖衣炮彈吧?」
容川拍拍自己胸膛,「如果這顆心不是一次性的,我現在就掏出來給你看。」
「看什麼?血啦啦的多恐怖!」王嬌翻白眼兒。
「那不是血。」容川小聲辯解,「那裡面都是我對你的……」想說愛,但見張小可和高敏英正好走過來,忙改成了「真誠。」
這時,寶良開車拖拉機來送下午飯,王嬌不再難為容川,其實她就不生氣了,一直沒主動與他說話,是自尊心在作祟,她把飯盒交給他,笑著說:「你的道歉我接受,那天我說話態度也有問題,在這裡,我也想你道歉。衣服就不用你洗了,那塊上海出產的肥皂還是留著自己用吧,現在,幫我去打飯!」
「是!」容川接過王嬌的飯盒,忽然上前一步,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快速說,「親愛的王阿嬌同志,晚上八點老地方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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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天也黑得晚了。坐拖拉機回到連隊時,天色依舊微亮。
幹了一天活,臉上頭髮上都是土。王嬌簡單洗漱了一下,然後坐在床邊補起襪子。從上海來時,阿嬌箱子里只帶了兩雙襪子,那一雙是新的,一直捨不得穿,所以這隻襪子縫縫補補,都快成網兜了。
這時,李永玲端著臉盆走進來,拍一下王嬌肩膀,笑著通知:「阿嬌,容川找你來了,就在宿舍外,快去吧。」
啊?王嬌趕緊放下手裡針線,邊穿鞋邊問:「永玲,幾點了?」
「七點一刻。」
王嬌納悶,不說好了八點嗎,難道這麼想見到我啊。心裡跟灌了一罈子蜂蜜似的跑出去,正瞧見容川站在戶外與紅霞說著什麼。
「行,不知道了。」容川把煙踩滅。
紅霞說:「那我先走了。」轉頭看見王嬌,犀利的目光在她臉上定了一瞬,說不清裡面裝著什麼情緒,像是恨,像是嫉妒,像是輕蔑,總之很複雜。王嬌也不躲,迎上她目光回望過去,兩人對視幾秒,最後紅霞率先收回目光,「切」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開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容川拉住王嬌的手往自己跟前靠近幾步,低聲問:「紅霞最近沒難為你吧?」
「沒有。」
其實有,不過都是小事,比如嫌棄王嬌幹活慢,跑過來冷嘲熱諷幾句。但因王嬌總是保持沉默,自討了沒趣,李紅霞也就走了。
「沒難為你就好。」容川鬆一口氣,紅霞做人很孩子氣,有時故意為難了別人自己卻不以為然。王嬌呢,性子軟中帶鋼,瞧著是一團棉花,實則裡面都是扎人的小鋼針。若兩人矛盾鬧大,紅霞是排長,總歸有點地位,容川怕王嬌吃虧。
「別跟紅霞對著干,她那人死腦筋,就算做錯了,也不承認。」
「我知道。」王嬌笑笑,「你找我就這事?」
「還有點事。」容川苦惱地皺起眉頭,告訴王嬌一會兒指導員找他商量點關於春播的事,團部打算讓三十團試種兩畝地花生,還有一些蔬果啥的,估計要開會到凌晨,所以他們倆的約會算是泡湯了。容川戀戀不捨,「哎,明天晚上吧,好嗎?」
「那也行。」兩人又說了幾句悄悄話,剛分手,王嬌忽然叫住容川,想了想,說:「明天上午我去趟縣城。」
「一個人?」
「還有永玲。」
「你們兩個女孩安全嗎?縣城可挺遠的,別一會兒再走丟了,我跟你們一起去!」容川真不放心。
王嬌笑:「坐一趟車就到縣城,若還能走丟,只能證明我倆是笨蛋。」
容川也笑了,「你倆都去哪兒啊?」
「文具店,你有想買的東西嗎?」
「沒有。還去哪兒?」
王嬌猶豫了一瞬,看一下容川的眼睛,那麼清澈,讓她連假話都說不出。復又低下頭,輕聲說:「我明天還想去趟縣城醫院,把圍巾還給紀北平。不管怎麼說,那天……他也算幫了我,這一次他受傷,我也應該去看看他,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