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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是一個陽光普照的清晨。張強來接站。

之前,北平怕中間出岔子,提前和張強商量好。先借他家在南城衚衕里的小平房作為阿嬌的暫住地,等兩人結完婚,結婚證到手。成了合法夫妻。再回家和父母挑明。其實北平不怕母親刁難,怕的是阿嬌半途而廢。雖然她保證了這一次絕不做逃兵,但北平可不完全相信她。那個軟柿子性格,哼……

所以,回到北京后,北平沒回家,直接和阿嬌去了他們的「暫時婚房」。張強已經把小屋子收拾了一下,「這屋子好幾年沒人住了,霉味大,你倆忍着點。」張強對北平眨眨眼,暗示什麼似的。

匆匆吃過早飯,北平就趕往單位開結婚證明。自行車蹬得那叫一個快,飛了!

小平房裏,張強幫着阿嬌規制屋子。別看屋子小,廚房傢具一應俱全。張強說:「北平的意思是,你們就在這間屋裏結婚。這房子有點破,三十年代建的了,房屋骨架更早,明朝的了,別介意啊。」

王嬌哪能介意?屋子小,有時會更溫馨。那種擁擠的感覺,讓人心裏踏實。「謝謝你,張強。」

「哎——」張強揮揮手,「這有什麼啊,我跟北平多少年的哥們了,他結婚,我高興。不過說實在的,他走時,我真沒抱希望你能跟他回來,畢竟原來在北大荒時,你那麼……」

「沒事,你說吧。」王嬌明白,那時的她,確實絕情。

張強撓撓頭,跳過這個不愉快的話題,「不說那些了,總之你倆好好過,一切從頭來。」

***

北平下午才回來,手裏拿着新鮮出爐的證明,一進門,也不管張強在不在,抱起阿嬌歡快地轉了好幾圈。張強想,得嘞!這裏面也沒我什麼事了,趕緊撤吧。

「明天去領結婚證。」北平把結婚需要的資料小心翼翼放進一個牛皮紙袋。放在桌子上怕髒了,壓在被褥下又怕折了。王嬌忍不住揶揄他:「乾脆,你摟着它睡覺得了。」北平搖搖頭,煞有介事地回:「那可不行,晚上我還得抱着你那。要不……」把牛皮紙袋往媳婦面前一遞,「你抱着它?」

王嬌翻一個白眼。

晚上,兩人都興奮緊張的睡不着。因張強說,按照規矩,結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見面的婚俗。北平在房子中間拉了一條布簾。王嬌睡床上,他睡地上,已經四月了,地上不太冷,可王嬌還是很擔心,鋪了三層厚褥子上去。

「阿嬌,你睡了么?」

「沒有。」

「咱倆聊會啊。」

王嬌心想,這不廢話么。你若問我問題,我能不回答?「說吧。」

北平沉默一瞬,才問:「回到北京后,我給你寫了很多信,你怎麼一封都沒回?」

王嬌驚訝,坐起來:「你什麼時候給我寫信了?」

「就離開以後。」

「……沒,我沒收到過。」

「一封都沒有?」他也坐了起來。布帘子厚厚的,隔開彼此的容顏,卻隔不開那五味雜陳的心情。

「沒有。」王嬌說,「後來,我調到子弟小學做老師了,你是不是寄錯地方了?」

「我知道你去了那裏。我寫了很多信……」寫到最後都絕望了,可還是不死心,直到從別人那裏聽說,她已經回了上海。絕望,徹底變成了放棄。「阿嬌……」他的手從帘子一側伸過去。她明白,忙用雙手握住他的手。彼此沒有什麼話說,但心底清楚,這份愛太過來之不易。今後的路無論多難,多坎坷,要攜手一起去走。

****

第二天,拿到新鮮出爐的結婚證,北平心裏才終於踏實。王嬌則有點茫然,然後呢?他們該幹什麼?

本來,北平想請朋友們吃頓飯。那時不講究婚禮,吃飯就相當於婚禮了。但王嬌想,北平的父母還不知道他們結婚的事。無論是出於禮貌,還是傳統,或是其他,都應該等父母知曉了,再去辦酒席。

北平捏捏媳婦的臉:「聽你的。」

然後兩人坐車去了王府井的百貨大樓,買了佈置婚房要用的大喜字,拉花,喜糖,還有一套鴛鴦被面。

回到家,被褥鋪上,喜字貼上,紅燭點着,拉花在屋頂一展開。王嬌差點落淚。

北平從後面摟住妻子,聲音有些哽咽:「阿嬌,現在的我,覺得特別幸福。」

她回頭吻住他唇,「我也是。」幸福的,無以復加。

***

一夜,那麼短。一夜,又那麼長。天荒地老,融在每一分每一秒中。

這一晚,北平沒再讓媳婦佔上風,全程保持主動進攻。所以,導致的結果是——第二天,又是王嬌早早醒來,精神百倍啊百倍!不過,王嬌沒着急起床,而是靜靜躺在丈夫溫暖的臂彎里看着他俊朗的睡顏。

望着那眉,那眼,那長長微顫的睫毛,她再一次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容川。

容川,我現在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你一直讓我勇敢,勇敢。如今我明白了,勇敢的人確實能得到更多的幸福。

容川,這是我最後一次以這樣的方式思念你了。從今往後,我會好好愛北平,只愛他一個人……

她流了淚,未來得及擦,就被忽然睜開眼睛的他看到。北平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望着臂彎里的妻子。腦袋裏思索了很多理由。靠譜的,不靠譜的,最後想,一定是自己惹到她了。試探著問:「是不是……嗯……我……太疼了?」

傻瓜,大傻瓜!王嬌破涕為笑,「是啊,你昨天那樣,把我弄疼了。」

他愧疚地蹭蹭她臉,承認自己昨天有點失控。「那……我幫你揉揉?」

她忽然警覺地眯起眼睛,「這麼會哄人,跟誰學的?經驗不少?」

北平驚慌了,躲著媳婦的目光:「沒,沒誰……」自學成才啊,真的。男人到了一定年紀,這種東西自然就會了。

但王嬌不信,騙鬼啊!雙手板正老公的臉,迫使他必須看向自己,嚴肅地問:「老實交代,你跟何莉莉都做過什麼?牽手幾次?接吻幾次?逛過多少次街?去沒去她家拜見過父母,有沒有更過分的舉動?」

北平肝疼,新婚的第一個清晨就像犯人一樣被審問,也是夠了!

他不說話,眼睛斜睨媳婦,下巴微昂。一副我軍被日軍嚴刑拷打下依舊堅忍不拔誓死捍衛秘密的模樣。王嬌咬牙,食指像矛一樣指著丈夫欠揍的臉,「行啊,紀北平,剛結婚就露出本性了。行,你真行!從今天起,你睡地上!」

地上……那可不行啊!他還想要一個屬猴的兒子或者閨女呢!「阿嬌,好阿嬌,好媳婦……」抱着她又親又咬。王嬌被弄得痒痒,呵呵笑出聲來。其實,她沒有生氣。北平與何莉莉做過什麼,都與她無關。聰明的女人,才不會跟丈夫的前任瞎較勁,只是……「北平,咱倆結婚了,何莉莉呢?」

「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問。」北平笑道。

怎麼會?其實王嬌一直想問,只是不敢——不敢聽到自己是不是傷了一個女孩。

北平摟着王嬌枕在自己胸膛,輕輕摸着她的頭髮說:「其實,我跟莉莉更像兄妹。她比我小那麼多,又是跳舞的,我倆沒啥共同語言。在最開始,她就知道我喜歡你,而你不喜歡我。那時,你一直沒給我回信,我情緒特別低落。莉莉就說,是不是信沒收到到所以沒回。還想幫我去查查,但是,被我拒絕了。」

「為什麼?」

北平捏捏她臉:「還能為什麼,怕你收到了信,只是不願給我回。」那樣的真相,比沒收到信更讓人難過。

王嬌抱緊他,說:「對不起。」

北平呵呵笑了,摸著媳婦光滑的脊背笑道:「傻不傻啊你,又沒收到信,跟我說什麼道歉?」其實,他也害怕,如果那天真就回了北京,此刻的幸福一定只是在夢中才能得見。「其實,莉莉沒想那麼早結婚,她有很大的理想,想出國,想去國外的舞團做首席。」

「她喜歡你嗎?」王嬌問。女人么,終究還是最關心這個。

「不清楚。」北平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但他確定,如果王嬌不和他北京,也許就真會同何莉莉結婚。他也是人,不是神。也會有疲憊沮喪的時候,父母不能永遠陪在身邊,何況他與父母的關係也不親近。他需要一位伴侶,何莉莉活潑可愛,與王嬌是完全相反的性格。他並不討厭她。

「那你喜歡她嗎?」

北平看着王嬌,四目相對,他漆黑的眼中是滿滿的真誠,「阿嬌,其實喜歡一個人很容易,只要放下另一個,心就能空出地方接納。如果你離開了,勢必會再有一個人住進我心裏。我不喜歡孤獨終老,我——」

後半段話,被王嬌用嘴堵在喉嚨里。她說:「從今天起,不許再想她。」

「嗯。」

「以後只許愛我一個人!」

「嗯。」

「發了工資要給我!」

「嗯。」

「家務活你全包!」

「嗯。」

「孩子考滿分了,我去開家長會。考零蛋,你去!」

「嗯嗯。」

「北平,我愛你……」

聽到這一句,北平忽覺自己的人生圓滿了。如果再來一個兒子或者閨女,以後再生一個大胖孫子或孫女,哈哈!那就徹底圓滿了。

****

王嬌和北平商量好,三天後一起回家。可命運最愛捉弄人,第二天傍晚,兩人正坐在屋裏商量明天回家買什麼禮物。一個人敲響了房門。王嬌以為是鄰居,歡歡喜喜去開門。結果開門一看,嚇得半天不敢動彈。

紀如海神色平常,但目光中藏着一股憤怒:「怎麼,不認識我了?」

「紀叔叔……」王嬌聲音都變了。

「爸?」看清來人,北平心裏「咯噔」一下,緊走兩步衝到門口,然後一個側身擋在阿嬌身前。他敬畏地看着父親,也全心全意護著身後的女人。

紀如海臉色鐵青,如若不是今早碰見北平的領導,他以為兒子還待在上海。

「恭喜您啊!紀將軍。」

「……什麼?」

「您就別瞞着啦,北平前幾天來單位開結婚證明,大家都吃到喜糖了!」

「他不是在上海出差嗎?」

「沒有啊,他早回來了,婚假都批准了。怎麼,您……不知道?」

紀如海畢竟是軍人出身,分析能力很強,回到辦公室,他想了很久。覺得北平如果是跟何莉莉結婚,不可能不跟家裏人說。那麼此刻只有兩種情況,一,北平開結婚證明是假,請婚假也是假,但他需要這些假期去做一些事。第二,就是兒子真結婚了,但對象不是何莉莉。

既然不是何莉莉,那是誰?北平身邊還有其他姑娘?

詢問了一圈。最後,他找到了張強。逼問過程並不順利,那小子嘴巴很嚴,是條漢子,差點逼紀如海用子彈解決。當聽到「王阿嬌」這三個字時,紀如海腦袋翁的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阿嬌,王阿嬌,那個上海姑娘,她不是容川的女朋友嗎?

張強哭喪著一張臉,小心翼翼躲著槍口,「叔叔,您別問我了,我把地址告訴您,您去問當事人吧。」

紀如海銳利的目光像憤怒的鷹一樣,看看北平,看看王嬌,最後筆直地落在屋中牆面正中央,那個大大的紅色雙喜字上。那麼新,那麼亮,映得滿室亮堂堂。作為父親,在這一刻,心驀地軟下來,也有點激動,夾煙的手微微顫抖,神情說不出是喜是悲。「怎麼,不請我進屋子裏坐坐?」

北平護著王嬌,然後側身給父親讓出一條路。

紀如海嘆口氣,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如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不會想到嬌生慣養,在家從未做過一頓飯,對誰都透著一絲冷漠的兒子,會有待人如此呵護備至的一面。他變了,變了許多。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既感慨又難過。

兒子結婚了,卻沒有通知父母,多麼大的隔閡……

紀如海從錢夾里掏出5元錢遞給王嬌:「阿嬌,今天我在這裏吃晚飯。這錢你拿着,去菜市場買些肉和蔬菜回來,如果不夠,叔......我再給你。」

「不了,叔叔,我這裏有。」王嬌聽出紀如海話里的潛台詞,從桌子上拿起菜籃子,對北平莞爾一笑,然後對紀如海說,「叔叔你們聊,我先去買菜。北平,別忘了給叔叔沏壺新茶。」

北平就像沒聽見,低頭看着地面。

紀如海也不說話,看着兒子,一口一口的抽煙。

王嬌走出幾步,總覺得不放心,回頭看時,見北平依舊雙手插兜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紀如海指指他鼻子,然後邁步走進屋中。直到此時,北平才抬起頭來,他沒有看父親,而是目光筆直地向王嬌投來。

「好好聊。」王嬌用口型對他說。

他點頭,眉頭開了,又皺上,不放心她一個人去,囑咐道:「別買太多東西,路上注意安全。」等媳婦揮揮手轉身走了,他才回到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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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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