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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嬌住的小屋有20幾平米。一條花布帘子隔開廚房和卧室。沒有廁所,一個瓷痰盂解決所有問題。

屋子朝西,陽光現在照不進來。

王嬌坐在床沿邊,頭垂的很低。衣服撕破了,頭髮扯亂了,爛菜葉子和碎掉的雞蛋皮黏在身上。腦袋似乎也壞掉了。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十幾分鐘過去了,不說話,不哭也不鬧。傻了一樣。

北平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有痛,有恨,有心疼,有憤怒。更不敢想像如果他沒來,或者晚來一步的後果。

「阿嬌,剛才那些人是誰。」他蹲下來,望着她,聲音放得很輕。

王嬌慢慢抬起頭,空洞的眼神里慢慢湧起一層委屈和難為情。為什麼要讓他看見我這樣?為什麼,單單是他?還不如死了,也不想讓他看見剛才那一幕。太恥辱了!如同萬箭穿心。王嬌用手捂住臉,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襲來,化成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下來。這裏,不單有被人誤解的難過,還有,長久以來壓在心底的那份孤獨。

北平,對不起。我把生活弄得一團糟。

她一句話沒說,他卻都懂了。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其實,還想再用力一點,可怕弄傷了她。現在,她就像一隻瓷娃娃,滿身裂痕。他心疼的要死,那些傷口如同割在他身上一樣。甚至,更疼!「阿嬌,我送你去醫院吧。先把傷口處理一下。」

「不去。」現在她根本不想出門。

「那我把醫生叫來家裏?」

「不。」此刻,她不想見人,不想出門,什麼也不想見。

「你餓嗎?」他有點苦惱,不知道怎麼幫她才好。

「不餓。」她聲音小小的。然後輕輕咬住嘴唇。有點難以啟齒的是……其實,她想這麼一直被他抱在懷裏。

「總要先把臟衣服換下來,嗯?」他像哄孩子一樣,聲音又柔又輕。「這樣,我先去燒一桶水,你先洗個澡,然後睡一覺,好嗎?」

他們許久沒見面了,但這一刻,卻像從未分開過。時光可以帶走許多東西,也可以改變很多事物,但初心不在其中。

哭過之後,王嬌心情好多了。北平燒了一大捅開水,調好水溫,把帘子放下來。王嬌站在廚房中剛解開一顆紐扣,他掀開帘子腦袋探進來,對驚慌的她笑道:「有需要就說一聲。」放下帘子,悠悠點起一根煙。帘子算半透明,隔不住什麼。他看着她朦朧的影子慢慢脫掉衣服,然後嬌小的身子埋進熱氣騰騰的木桶中。他吸口煙,忍不住開起玩笑,「王阿嬌,你胖了。」

木桶里,王嬌想把自己淹死。

剛才打架,北平的衣服也弄髒了。脫下來,拿起臉盆和肥皂,「阿嬌,我去外面洗衣服,一會兒就回來。」

「噢……那,那快點回來啊。我一個人……害怕。」其實,她是怕他忽然不辭而別。

「洗衣服哪有那麼快。」他故意逗她。

「反正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她嚷道。聽語氣,是想從木桶里竄出來。真害怕了。

北平不忍再逗她,畢竟剛才受了那麼大刺激,在北大荒時,有他和容川罩着,就是狼崽子也不敢這麼欺負她。「你慢慢洗,我馬上就回來!」說完,端著臉盆走出去,還留個心眼,從外面鎖上房門。他只穿了一件跨欄背心,露出精壯結實的肌肉,這都是常年在田地里勞動練就出的好身材。再加上本身高大的身姿,讓見慣奶油小生的上海阿姨們,驚為天人。

「哎喲,那肉看起來好結實的,像鐵板一樣。」

「是阿嬌的男朋友伐?」

「肯定是啦!剛才你沒看到,他抱着阿嬌上樓的樣子。哎呦呦,北方的男人就是不一般。好壯噢,像一頭牛。」

北平回頭,用不耐煩地眼神掃了那幾位阿姨一眼。敢說老子像牛?老子明明是一頭狼好嗎?

他懶洋洋的眼神依舊犀利無比,想到他剛才打架的樣子,阿姨們瞬間作鳥獸散。順便想,這樣的男人,嗯,那啥的話,應該蠻厲害的。再想想自家那些不中用的,哎……

洗衣服回來,看她還在木桶里泡著。就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她臉紅。自家帘子有多透明,她心裏清楚。

「晾衣架在哪兒?」

「床底下有一個大抽屜。在那裏面。」

北平剛晾好衣服,正用毛巾擦手,只聽廚房那屋傳來一身慘叫,「啊——」

「阿嬌!」他趕緊跑過去。

王嬌大喊一聲:「你別進來!」剛才地滑,她不小心摔倒,此刻身上光溜溜,一絲/不/掛。

北平站在原地不敢動,想進去又怕嚇到她。這時,廚房裏,王嬌想站卻站不起來,屁股摔得生疼,「哎呦哎呦」地倒吸涼氣。不爭氣呀!北平咬咬牙,不管那個了!掀開門簾一步跨進去。屋子裏熱氣騰騰,牆壁掛着水珠。她坐在地上,白玉一樣的身子,襯托一頭烏黑的亮發。

見他衝進來,王嬌大喊一聲「媽呀!」然後用手捂住臉。不活了!

北平哭笑不得。這種時刻,捂臉有啥用?你得捂住……

他拿起椅子上乾淨的白襯衫,迅速往王嬌一蓋,又一卷,把該捂住的都捂住了。然後打橫抱起她。王嬌不敢看他,腦袋一歪,裝死。北平忍不住笑,看着她露在外面紅彤彤的皮膚,又嫩又滑,剛剝了皮的雞蛋一樣。

他的身上染了她的香氣和水汽。一下子也濕漉漉的了。不敢多呼吸一下,也不敢再多看一眼,怕下一秒控制不住。

把王嬌放在床上,北平轉身快步走進廚房裏,先用冷水洗把臉。心緒的平復了,才開始收拾屋子。等出來時,王嬌已經穿好衣服,坐在床沿邊用毛巾擦著頭髮。白襯衫,黑髮,純的一塌糊塗。

看見他倚著廚房門框慢悠悠地抽煙,眼神幽深幽深地看過來,湖水一樣捉摸不透的,王嬌忍不住紅了臉。趕緊背過身去,邊擦頭髮嘴裏邊嘟囔:「登徒子,占我便宜,臭流/氓……」

「你說什麼呢?」他掐滅煙,走過來。

「沒什麼。」

「罵我呢吧。」他很篤定。

她咬唇,背着身不說話,毛巾用力擦著頭髮。他笑了笑,說:「你是擦頭髮呢,還是給驢刷毛?我來吧。」他從她手裏拿過毛巾,然後輕柔的擦起來,「王阿嬌,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樣么?」

「……」

「就現在這樣。自己跟自己瞎較勁。要多傻,有多傻。」

擦完頭髮,他幫她上藥。還好臉上沒有傷太重。只嘴角破了一點。不得不說,上海女人還是「溫柔」的。如果剛才那一幕放在東北,王嬌覺得自己此刻一定被毀了容外加身體散架。現在這種傷,頂多算治安案件。如果放在東北,估計要頂十個刑事案件了。東北人,真玩命啊!

藥水塗在傷口有點疼,王嬌在心裏發下毒誓:「這事沒完!」哎呦,疼!

這事,當然沒完。北平在心裏說。

經過那麼一番折騰,王嬌整個人筋疲力盡。中午簡單喝了點昨晚剩下的米粥,然後躺在床上昏昏睡去。睡到一半,忽然驚醒,對正面朝窗外若有所思抽著煙的北平說:「你過來。」北平掐滅香煙,走過去,神色擔憂:「怎麼了?」他想,她一定是做惡夢了。

王嬌小兔子一樣看着他,拍拍枕頭旁邊,「你坐這裏。」

北平坐下。

王嬌:「把你手給我,一隻就行。」

北平把左手伸過去,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結果,王嬌兩隻手握住他一隻大手,然後抱在懷裏,重新閉上眼睛。忽地,又睜開,對他抱歉地說:「今天太累了,明天帶你去上海大世界吃好東西。」然後,閉上眼睛。

握着他暖暖的大手,她很快進入夢鄉。北大荒一望無際金色的麥田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美不勝收的景色。醒來時,外面天空已經全黑了。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還抱着他的手。王嬌趕緊鬆開,臉色訕訕的。沒想到,他一直沒動。

「謝謝……」

北平活動着幾乎麻掉了手臂說:「有功夫道謝,不如去給我做點吃的。」說完,肚子很爭氣地「咕咕」叫兩聲。

想到他中午為了照顧她的情緒,只吃那麼一點可憐的貓食,心裏愧疚的很。趕緊爬下床跑進廚房。開始一通忙活。家裏還有早上買的新鮮芹菜和西紅柿。筐里還有三個雞蛋,夠吃一頓了。她這邊忙活着,北平站在廚房門口看。

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就笑了。別說,套上圍裙盤起頭髮的她,真挺像個賢妻。

就在這時,一個人風風火火地推開屋門跑進來,「姐!姐!」看見北平,整個人先是一愣,然後指着他鼻子大聲質問:「儂是誰?為什麼在這裏?」

北平嘴裏叼著煙,心裏納悶,這孩子男的女的?

王嬌從廚房跑出來,對情緒激動的餘聲笑道:「你怎麼來了?」

「姐,他是誰?」

「他……」

「我是你姐姐在北大荒的戰友。」北平淡淡地說道。

餘聲似乎不信,轉頭看向姐姐,「姐,儂要說實話,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北平差點把煙咬斷了。這裏的人,是不是都這麼自以為是?

王嬌笑着點點頭,「嗯,他是我戰友。姓紀,你要叫哥哥。」說出「戰友」那兩個字時,王嬌心裏不明原因的一緊。她看了北平一眼,他神色倒是如常。所以,只能是戰友了。

餘聲突然到訪是因為放學回家時聽到鄰居們說,上午來了一群人找王嬌麻煩,好像和什麼「沈路偉」有關係。餘聲見過沈路偉,早就覺得那男人不靠譜。先不說長相,那麼矮的個子,哪能保護的了姐姐。還有,一看面相,就是個小心眼嘛!再看看眼前身材高大,像一棵挺拔松柏的紀北平。清秀少年餘聲忍不住嘿嘿笑。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貨真價實的北京人,怎麼看都覺新鮮。尤其望向那兩道俊秀濃黑的眉毛和瀟灑的抽煙動作時,忍不住想起歷史老師常說的一個詞——玉樹臨風。

「咦!儂怎麼長成這個樣子。」餘聲感嘆道。想眼前的紀哥哥,才是真正的男人吧?

北平皺眉,「什麼意思?」這話,像罵人啊。

餘聲以為他生氣了,趕忙揮手討好地笑,「我是說,你長得蠻好看的。」

得!聽起來還像罵人!北平忍不住笑了,對餘聲解釋說,在北方,「好看」是形容姑娘的。形容男人好,要用「爺們」。餘聲恍然大悟,覺得北平說話低沉的嗓音,也好聽死了,夠爺們!不由得也學他的強調,放低自己說話的音調。王嬌炒完一盤菜出來,聽弟弟說完陰陽怪氣的,還以為他嗓子不舒服,沏了一壺胖大海。一杯給弟弟,一杯給北平。

遞給北平時,問:「加糖嗎?」

「不用。」

「慢點喝,燙。」

「嗯。」

餘聲看着姐姐,大眼睛眨一眨,似乎等待着什麼。可姐姐沒有問他需不需要加糖。水壺放下,直接轉身回廚房。切!

*****

望着她站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北平的心裏趟過一陣柔軟。胖大海的水有點苦,但心裏是甜的。

餘聲看看他,再看看姐姐,說:「紀哥哥,謝謝你今天幫我了姐,那個沈路偉不是好東西,我姐早就想和他分手——也不對,其實我姐壓根沒看上他,就是普通朋友,沒想到他那麼陰險,給我姐買了幾件衣服就覺得自己了不得了,其實我姐給他花了不少錢,都是大商場里買的,貴死人的那種好東西。」

北平靜靜喝口水,問:「那個沈什麼偉家你認識嗎?」

「認得。」

北平看了王嬌一眼,她正用筷子打雞蛋。一縷碎發沿臉頰垂下,目光溫婉。北平撇頭,小聲抵在餘聲耳邊說:「敢不敢跟我去找這個姓沈的?噓——別告訴你姐,咱倆的秘密。」

餘聲一拍桌子:「走!」

很多話不必說明白,他知道紀哥哥要做啥!

見他倆起身穿上外衣向外走,王嬌站在廚房喊:「去哪兒啊?這就開飯了。」

「出去買點東西。」餘聲說,然後跟着北平下了樓。到了外面,餘聲貢獻出自己的破二八自行車。北平負責騎車,他負責坐在後面回答時不時拋出的問題。什麼「你姐回上海后搞過幾個對象」「單位追她的男人多不多」「她周末在家都做什麼」等等,等等。餘聲都一一回答了,不知為何,聽到王嬌回上海后,就找過沈路偉這麼一個所謂的男朋友時,北平只覺內心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燒的眼睛都紅了。

這種燒心燒肺的結果直接導致沈路偉被他狠狠揍了一頓。本來,北平只想警告他,以後不要再去找王嬌麻煩。可當看到那麼一張窩囊廢似的嘴臉,北平實在沒忍住,最後把他揍得連親媽都不認識。這是離開北大荒后,他第一次動手打人。解氣,痛快,但心裏還是有點痛。

回去的路上,餘聲高興地唱起了《國際歌》「英特耐雄奈爾一定要實現......」從小到大,見過男人打架狠的,卻沒見過打得這麼又狠又漂亮的。與女生不同,男生自小就崇拜英雄一樣的同性。

「北平哥——」在北平強烈要求下,餘聲把「紀哥哥」換成了「北平哥」:「儂好厲害,是練過武術的嗎?」

「小時候學過一點散打和摔跤。」

「可以教我一點伐?」

「可以。」頓一下,「你學這個幹什麼?」

「保護姐姐呀。」餘聲義正言辭,「等你以後回北京了,我來保護她。」

北平心裏一沉。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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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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