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番外六

張明可以算得上是一位比較開明的家長。這一方面是他的性格確實不夠強勢，一直都比較平和，就算他心裏有什麼想法了，也只會樂呵呵地說出來，而不會用命令的語氣說出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有自知之明，他總覺得自己沒讀過什麼書，見識還比不上孩子們，所以不會對着孩子們指手畫腳。

好在張倩、沈真以及沈靈都是那種很讓大人放心的孩子，張明的放養反而讓他們更加自律。

如果說在面對張倩時，張明多少還有一點身為家長的威儀，那麼他在沈真和沈靈面前就什麼架子都沒有了。畢竟，他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那麼理直氣壯。而且，沈真和沈靈向來比張倩更讓人放心。

一直到沈真二十七/八以後，張明才忽然想起了沈真的終身大事，平時聊天時透出了幾分口風。

沈真笑着說：「我現在正是事業的上升期呢，暫時不打算考慮這方面的事情。」

張明一聽覺得有道理。有事業的男人總是不愁娶。於是，他就把這件事情放下了。

但是，等到沈靈都二十七/八了，沈真和沈靈這兩個好小夥子還是一直都沒談過戀愛，更沒有要成家的跡象，張明終於覺得有些急了。他還是老一輩子的思想，覺得成家立業特別重要。他一會兒擔心兩個孩子眼光太過了，一會兒又擔心孩子們在外頭學壞了，干那種只養著女人不打算負責的事兒！

因為心裏存着事情，張明的睡眠質量直線下降。輾轉反側了幾天後，他決定找張倩了解情況。

「……我大概是年紀大了，不了解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了。那你說說看，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哩？這一轉眼，他們都三十啦！交個女朋友需要時間吧，結婚需要時間吧，生個孩子需要時間吧，難道他們真打算四十歲以後再要孩子？等孩子青春期想踢球時，他們都沒體力陪孩子們玩耍了！」張明說。

張倩有些無奈。她心裏堆著一些話，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對自己老爸說。

這些年中，沈真和沈靈一直在京城發展，張倩和她丈夫則在某個東南沿海城市發展，張明覺得萬事無憂了，他是個沒有野心的，就留在老家陪着自己的老母親了。於是，大家的關係雖然緊密，但其實一年中見面的日子並不多。張明又根本沒有往那方面想過，自然沒有發現沈真和沈靈之間的曖昧。

但張倩不一樣，首先她是個有見識的年輕人，其次她是個細心的女人。

張明還在絮絮叨叨：「……倩倩啊，你們單位有沒有一兩個適合你弟弟們的女孩子？要不，你給他們介紹個？唉，本來這些事情不該是我上心的，但這不是你沈阿姨不在了么？我還是得管管……」

張倩猶豫了一陣，到底還是沒把沈真和沈靈的關係說出來，只好隨口應了兩句話，敷衍過去了。

掛了電話后，張倩嘆了一口氣。

「怎麼，爸又為着你那兩個弟弟的事情給你打電話？」張倩的丈夫問。

張倩苦笑了一聲，說：「是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把真相告訴他。要不繼續用拖字訣？」

「這件事情總歸要讓爸知道的。否則等過年，大家坐在一起吃飯，爸又拿着結婚的話題說事……我們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多尷尬啊。」張倩的丈夫說。他作為一個直男，其實想不明白沈真和沈靈兩個那麼優秀的男人怎麼就湊一塊去了！但不明白歸不明白，支持還是要支持的。

張倩一聽覺得有道理。

在她看來，沈真和沈靈兩個人是分不開的。如果能分開，他們早就分開了。

而既然他們分不開，親人們就只能接受了。

不過，張倩還是有些猶豫：「就這個事情……我都花了這麼長的時間做了心理調節，萬一我爸接受不了……」她剛知道沈真和沈靈是一對時，倒不至於覺得噁心，只是不明白為何他們就在一起了。

她想了好幾個月，忽然有一天豁然開朗了。為什麼會在一起？當然是因為相愛啊！

「你要對咱爸有點信心。你們老家那些人，看着爸賺錢了買房了，不是老有人叫爸再娶一個么？還說你是女孩子，沈真和沈靈又是姓沈的，你們張家算是斷了后了，非要叫爸再娶個老婆，好生個小兒子。爸不是也沒聽？他還說你這個女兒是千金不換的呢！我覺得他想得挺開的。」張倩丈夫說。

張倩忍不住笑了起來，嘟囔著說：「要是我爸還想再找個貼心人，其實我也不攔著。但瞧瞧那些人說的什麼話，好像找個老婆就一定是為了生兒子似的！好像我爸心裏沒念著個兒子就傻了似的！」

張倩最終還是決定給張明發一條短訊，在短訊里把事情都說了。

張明看到短訊后，真覺得是晴天霹靂了。沈真和沈靈這兩好孩子怎麼就湊一塊去了呢？男人和男人怎麼就湊一塊去了呢？聽女兒的意思是，這兩個人還不是開玩笑的，他們是打算這樣過一輩子的！

張明是真的想不明白啊！他又不敢給沈真打電話，彷彿不打電話，他還能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張家老太太還健在，沒什麼大病，但到底年紀大了，身體時好時壞。張明現在每天晚上都會給老母親洗熱水腳。他搬個小板凳坐在床前，把老太太的腳泡在熱水裏，還幫老太太按按腳上的穴位。

老太太的眼睛不行了，但腦子還是清楚的。

「你這幾天有心事啊……」老太太慢悠悠地問。

張明心裏存着事情，好幾天都沒處發泄，見老母親問起來了，他只好悶頭悶腦地說：「我才知道個事情。真真啊……唉，就是咱家的真真啊，他不打算找女人結婚生娃了啊。娘，我想不明白啊！」

張明沒敢說沈真和沈靈在一起了。他覺得不能讓老太太太受刺激。

「你那個小表叔就一輩子沒討老婆，不也順順噹噹活了半輩子啦？」老太太看得很開。其實她心裏也覺得奇怪，男娃娃到了年紀就沒有不想女娃娃的，怎麼真真就忍得住呢？不過，她習慣性護短。

「這不一樣啊！娘哎，我那小表叔又窮又瞎，他是娶不上老婆！真真是不想娶老婆啊！」

「那你就更不用擔心了。你小表叔又窮又瞎，日子都過下去了。真真能沒有好日子過？」

「沒老婆，也沒孩子，老了怎麼辦？」張明順嘴就說。

老太太眯着眼睛想了想，說：「哦，你擔心的是傳宗接代的事兒？就真真親爹那個德行，讓真真去傳誰的宗，接誰的代？姓都不是一個了！他親爹家的老祖宗就算是在地底下有了意見，就算是氣活了，也是要去找真真親爹算賬的，不關真真的事情！」老太太說這話時中氣十足，別提有多霸氣了。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等真真老了，沒個孩子在身邊，誰照顧他啊？」張明說。

老太太嘆了口氣，說：「現在有孩子也指望不上啊……我是享福的，老了有兒子在床邊照顧，又給我做飯，又給我洗腳。到你這輩就不行了，等你老了，你還真捨得把倩倩叫到床邊來守着？她在城裏有工作啊！就像是你表姨母，病了病了，兒子們只管掏錢，照顧人的事情都是醫院裏的人做的。」

張明仔細一琢磨，好像還是這麼一回事。有了錢，老了就往療養院裏一住，也是一種過法。

「老糊塗老糊塗……老了啊，就該糊塗點。你還操那麼多心幹嘛？」這是張老太太樸素的人生哲學，「這些年，有多少想要給你介紹人的，都勸到我面前來了，我逼你了嗎？還不是隨你自己？」

張明給老太太按完了腳，用毛巾擦乾，就服侍著老太太睡下了。他端著洗腳水出了老太太的屋子，把髒水潑在了院子裏。他忽然想到，沈真第一次來他們家過年時，老太太還有精力給沈真做了幾雙鞋墊，一轉眼老太太就做不動了，沈真也長大了。在過去的一二十年中，沈真並沒有出過大岔子。

或許，確實是他杞人憂天了。

張明並不是立刻就想明白了。只不過，他的思路確實清晰了一點。他繼續想啊琢磨啊。他不知道要用科學的眼光來看待同性戀，也不懂什麼心理學，甚至在他看來，同性戀還是屬於「不正常的」。

但是，不結婚又如何呢？沒有孩子又如何呢？誰的日子不都有着自己的過法么？

於是，等到幾個月以後，沈真和沈靈回小窩村過年的時候，張明就提前張羅了好些東西。

紅燭，紅紙，喜被，喜帕。

沈真都要驚呆了，好么！他的腦子轉不過彎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搞不懂事情的發展啊！

「你們啊……唉，我都知道了，可惜就是拿不了結婚證。但既然要一起過日子了，老規矩就不能破。我們不大張旗鼓，就悄悄的，你們找個好日子拜拜，這也算是正式結了婚了。」張明搓着手說。

張明的臉有些黑，紅燭一映，就有些黑紅了。他一個老爺們兒張羅這些東西，容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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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真和沈靈的洞房花燭夜，張明蹲在路口給沈淑來燒紙：「淑妹啊，這個事情不能怪我啊。我仔細想了想，既然真真都不打算結婚要孩子了，那他和靈靈在一起，兩個人過日子總好過孤家寡人吧？靈靈呢，也是好孩子。一個人的日子，太苦了。兩個人，有知心人能陪着說說話，這也是福氣啊！」

黑暗中，唯有路口的這一點火光。紙燒成了灰，灰四散在風裏。

「哎，你也高興些，今天是你兒子結婚的大日子啊……」

「淑妹啊，你要是想不開呢……就這麼想，只當真真是娶了一個不能生的老婆。你自己那時就受過婆家的氣，何苦再為難兒媳婦呢？就算不能生，他只要和你兒子一條心了，這不比什麼都好嗎？」

「……以後，你也要繼續保佑着他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