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開春

第136章 開春

三月里,又是白雪初融的一個新春。

榮王府進出的所有大門俱是有官兵把守,正門上還封著封條,禁止所有人進出。

半月前,嵐熙被摘去了朝榮長公主的封號,因着她莫名其妙懷胎,新帝以不恭不孝之名將之軟禁在了王府。

但她是前朝公主,身份本就尊貴,新帝為堵悠悠之口,便許以她永世王妃之位,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卻也只得禁足於王府不得而出,一應採辦需得經過樓釗熠經手和同意,才能讓她使用。

可謂是,富貴加身,地位卻一落千丈。

在別人眼裏看來。她確實得到了無上殊榮,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永世不得出府,這對她來說,是怎樣一種折磨。

偌大的榮王府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四個侍候她的小婢女,庄姑姑從軟禁那天開始,就已經不知道被弄到哪裏去了,恐怕被他殺了吧。

嵐熙一個人坐在後花園的廊庭里,半闔著眸子望着那一池還沒徹底消融的冰面出神。

剛剛立春,還很是寒冷,風聲呼嘯的,可她卻光着腳丫,任由冷風刺痛著那一雙小巧白潤的小腳而無動於衷。

「對於這個下場,你還有異議嗎?」

腦海里逐漸浮現她回來的當日,樓釗熠面無表情地給她下了一道聖旨,淡淡問她。

大勢已去,她跪在地上,只有祈求他的憐憫才能活命。

聞言,無所謂地笑了笑,「有什麼不願意的呢,您是天,妾只能遵命。」

他點頭,背着手慢慢地走出府。身後是他的親兵緩緩地將大門關上,順勢將封條一貼,至此,自己就成了這榮王府出不去的孤魂野鬼。

而她只能跪在地上,對着看不見的人影,低聲說了句,「妾恭送皇上。」

她自以為聰明,先一步動手先是將孩子落胎,認為做的滴水不漏,讓樓釗熠抓不到把柄,卻沒想到他還是知道了,並且還下令將之留下,用以廢黜她的一個借口。

后位都沒有到手,她怎麼可以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但終歸還是,棋差一招。

辰時。天色剛是蒙蒙亮,三品以上的朝臣俱是跟着初升的太陽,一個個由著宮裏的太監引領着,坐着軟轎,來到午門跟前停下。然後下了轎子,跟周圍的官員拱手作揖打招呼,整理了下衣冠,開始三三兩兩地結伴走向正陽殿。

上朝的時辰到了,大臣們俱是按照品階分列而站,等著御前公公通稟,然後開始上朝。

可是,一直過了半個時辰,樓釗熠都是沒有現身,朝臣們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疑慮。

自從樓釗熠執政伊始,還從來沒出現過今日般如此情況,往日裏,他總是第一個出現,然後端正坐與皇位上,面無表情地等著朝臣們到來,他們開始低聲議論,有幾個大臣,還悄悄走到一邊,詢問御前伺候的宮人,打聽皇帝的情況。

正陽殿後頭的偏殿裏,姜公公急匆匆地來到門前停步,用非常晦暗地眼神瞥了一下守在門口的兩個婢女,低聲道:「皇上還沒醒嗎?」

兩個婢女俱是一臉驚慌地跪倒,跟他抖著嗓音道:「回稟公公,何大人早先來看過幾次,都是被拒之門外,我們也沒有辦法啊。勸不住皇上,您是他跟前的老人了,快些進去勸勸他吧。」

「嘖!」姜公公一聽,有些溝壑地臉上便是埋了一層霜,他心頭湧來感慨來,揮退下人,就推開宮門走了進去。

一進去,偌大的宮殿裏滿是垃圾。有摔下來砸碎的硯台,還有無處下腳的廢紙,上面寫的全都是桑葚兒三個大字,更多的則是空酒罈,整個宮殿裏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四下里瞧了瞧,沒有找到樓釗熠的人影,勾腰撿起那一張紙看着,桑葚兒那三個字體被樓釗熠寫的筆力蒼勁,光是看着,就感覺生生透著一股子悲慟來,他便是接連嘆氣,在心裏默默低語了一句:唉,孽啊……

將那紙放下,他輕車熟路地來到後堂,一眼就看見樓釗熠正身子歪斜地靠在桌沿邊上,他低垂著腦袋。對於姜公公進來的響動,他絲毫沒有在意,懷裏還抱着一個空酒罈,臉色不正常地托紅,滿身酒氣。

他周圍的地上,全都是空了的酒罈子,還有被自己弄得四散的紙張,紙上無一例外,寫得全都是桑葚兒三個字。

他頭髮蓬亂,原本一頭長而秀麗的黑髮,現在就像草窩一樣,頭髮打成了結四散在後背上。

姜公公看到這幅情景,眼睛便是微微濕潤了,他知道樓釗熠清醒著,這麼些酒灌不醉他,走到他跟前,跪倒在地,輕聲說:「皇上,別在折磨自己了,您這樣成日喝酒,對身體害處很大的。」

他毫無動靜,像靈魂出竅一般,坐在那裏,腦袋都沒抬起來過。

樓釗熠做王爺的時候,經常會參加皇族貴胄的一些宴會,他素來有千杯不醉的本領,但以前他喝酒都是有節制的,從來不會嗜酒如命,而且,他這個人很理智,到該自己喝酒的時候就會喝,不該喝的時候絕不碰一滴。

如今,他是夜裏也喝,每天下了朝閑來無事,別的事情都不做,第一件事先是寫字,然後開始抱着酒罈將自己灌醉。

可是他每次都灌不醉自己,經常會喝到胃疼,肚子脹,輕微的頭暈目眩中,腦子裏還是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沒有徹底醉。

他越來越頹廢,年過完的時候,生了幾場大病,整個人看上去,鬍子拉碴,容貌枯槁,早就沒了以前那種深雋英挺的氣度。

姜公公見他這樣。知道他根本沒有聽進去,就悶着臉站起來,將宮人叫進來,開始指揮他們收拾地上的垃圾。

不大一會,偏殿裏便煥然一新,窗戶全部打開,那股刺鼻的味道也四散了出去。

一縷陽光投射在樓釗熠身上,他微微動了動。有了反應,一摸懷裏的酒罈子,竟然還有些酒,便是想也不想地往嘴裏灌。

旁邊候着的姜公公大驚,搶先一步奪過他手裏的酒罈,便是跪倒在地,「皇上,您不能再喝了啊!」

他的身後還跟着六個婢女。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上朝的朝服和玳瑁,看着姜公公跪倒在地了,她們也是戰戰兢兢地跪倒,將頭俯低。

酒罈子被搶走,樓釗熠沒有發火,只是臉色平靜地掃了一眼他,將手抬起來遮住了陽光,透過指縫看着那些破碎的光影。他唇角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自己又是一夜無眠。

「姜德全,什麼時辰了?」

他一出口,嗓音便是嘶啞地,扶著桌子站起來,搖晃了下,然後筆直著身軀,定定地站穩。渾身的氣度又恢復了先前那種睥睨天下。

姜公公趕忙走上前服侍他,回道:「啟稟皇上,距離上朝已是過了半個時辰。」

「嗯。」他聽着點點頭,便用雙手狠狠搓了把臉,讓自己清醒起來,「看來,因着宿醉,耽擱了上朝。」

見他又恢復了以往的模樣。姜公公心下稍定,吩咐侍女端水的端水的,拿棉巾的拿棉巾,自己則是伺候着給他寬衣。

一面伺候着,他一面道:「皇上,前朝的太后孝賢,在冷宮裏自盡撞牆,歿了。」

他面無表情,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姜公公見他百無聊賴,人都是焉焉地,臉上便閃過幾分不忍,猶豫着說道:「皇上,您聽老奴一句勸,逝去的人已是去了,您肩上還有整個大齊的擔子,責任重大。百姓社稷不能沒有您。」

「我知道。」他始終垂着眼帘,看似冷靜淡然。

侍女端來銅盆,伺候着他梳洗,偏殿裏只有他和姜公公兩個人。

姜公公見他徹底恢復如常,就站着候在一邊,等着他梳洗完畢后,一起去上朝。

偏殿裏非常安靜,只有輕微的水聲傳來。忽地,按住銅盆,他沒抬頭,淡淡地嗓音卻傳來。

「姜德全,你說,人為什麼要活着?」

姜公公呼吸一窒,根本不敢回答。

樓釗熠將腦袋一直低垂著,頭髮遮住了他的神色,他只是極輕極輕地說道:「如果我當初,在葚兒第一次問我到底什麼目的的時候,我如實回答她,結局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這種話,姜公公更加不回答他,只是躬身候着,半響,憋出一句,「皇上,人死不能復生,您萬不可活在過去。」

「是嗎?」他撥拉了一下銅盆里的水,有液體沿着臉頰滑落,一滴滴掉落在那水中。

半響過後,他低聲道:「你也再說,不要活在過去,可是。我的記憶只停留在過去。」

姜公公有些懵,猛然抬頭,就愕然地發現,他正兩手按著銅盆,低垂著腦袋,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那淚水卻不停歇地從髮絲中一滴滴落入水盆里。

他駭然地趕緊跪倒,緊閉起眼睛,慌亂地不敢看,怕事後被皇帝以大不敬之罪殺頭。

「皇上,桑娘子若是知道您如今這樣,會難過的。」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得硬著頭皮道了這麼一句。

唇角扯出一個苦笑來,他輕聲道:「我做了那麼多讓她傷心的事情,她是恨我的,怎麼會難過,如果我沒有讓她那麼絕望……是我逼死了她。」

樓釗熠沒說話,慢慢地直起身體,挺直了脊樑,抬起頭來時,他已是恢復了平日的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有那麼些淺淡濕意。

「皇上……」姜公公獃滯著神色。

他自己穿戴好龍袍,將一頭黑髮隨便梳了梳后盡數歸攏後腦。然後面無表情地出門,姜公公連忙跟上。

臨出門前,他想起司馬坤曾經詛咒他不得好死的話來,起先他從來沒有當過一回事,在今時今日,他微微抬頭,望向灰濛濛地天空。

低低道了句,「葚兒,你說的命運,我開始相信了,我遭到了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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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妻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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