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林婉的文秘生涯比想象中要順利,這裡沒有像惡后般的上司欺負她,也沒有人會無理地派給她冗雜的粗活重活,她只需要每天對著電腦打大堆文件,在別人眼裡看來枯燥無聊的工作,她卻能自得其樂。

「難道,我就真的是個只適合簡單生活的人?」偶爾她也會對自己這麼快樂的安於現狀黯然神傷。剛出大學時曾有過一丁點的雄心壯志似乎很快就要消磨殆盡在整理不完的大堆卷宗裡面,雖然說那些所謂的壯志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不外乎看多言情小說和韓劇的女孩的玫瑰色夢想,先做出色行業精英然後遇到騎白馬的王子,展開轟轟烈烈的愛情,其中又有波瀾無數,最後佳偶天成。但現實總是殘酷,她的周圍沒有善解人意騎白馬的王子,只有令人懼怕得幾乎窒息的董翼。

林婉從來都不是個太有骨氣的人,從接受處分的那天開始,她見到老闆氣都不敢喘,可偏偏她現在的辦公室是董翼出入的必經之地,無巧不巧的是她的座位還靠著過道,幾乎每天董翼路過她身邊時衣角都能擦到她的桌子。她膽子小,只要聽到董翼的聲音就惴惴不安,若是現他的身影更是直接把面孔貼到鍵盤上,珊瑚般的面頰上都沒有了顏色。林婉覺得自己像是古代的宮廷大臣,做錯了某件事情得罪皇帝,皇帝可能因為當時心情好沒有嚴懲,但或許三年五年後記起來,看著那個人不順眼就會把他滅掉,真是伴君如伴虎。

她有時候會認真計算年齡,今年二十三,交滿十五年養老保險以後到五十五歲便可以拿退休金。

「我決定認真工作十五年,然後就等著拿退休金頤養天年。」她對蘇可訴說理想。

蘇可勃然大怒:「你念了這麼多年書,就是為了混吃等死?」

林婉說:「這跟念書有什麼關係?我們學到的高等函數幾時在生活里用過?用的最多的也還是小學的九九表。如果念書真的這麼有用,為什麼不教我職場生涯,識忠辨奸?這些東西實際得多。」

她老是掌握不了什麼時候該真笑什麼時候該假笑,矜持與開放的時刻也統統搞錯邊,經常會讓自己陷入尷尬境地。可是再辛苦也還是要努力學習,一個人的天真如果比常人要多一倍,那麼從單純變得複雜的過程也比常人要艱辛一倍,可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日漸成效。

比如有次董翼中午吃完飯從外面進來,看到林婉一邊吃盒飯一邊對著電腦打下午開會時要用到的文件。聽到有聲響,她頭都不抬迅一伸手用桌面上的報紙覆住飯盒,另一隻手往嘴邊一抹,嘴唇抿一抿,簡直當什麼事情都沒生過,動作異常嫻熟,顯然已經試煉了多次。

人力資源部規定,辦公場所不得用餐,因為中央空調的關係,會使空間產生異味,又擔心招老鼠和影響公司形象。董翼驀然一呆,他對管理部門呈上來的長篇制度總是大筆一揮就簽字,從沒考慮過下屬員工的特殊情況。中午用餐時間一個半小時,看似充裕,但如果有緊急情況小職員通常只能囫圇吃幾口飯或者就一直餓著。像林婉這樣陽奉陰違的只怕不在少數,只是他沒想到單純如她也能夠這麼快學會。

這個女孩就像一個擦得錚亮的透明水晶杯,晶瑩剔透,一眼便能望穿,甚至能通過她望到對面的世界里去。有時候他經過她的身邊,看見她對著電腦笑,一臉燦爛明媚,便忍不住裝作有事好奇湊過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麼讓她如此開心。

一般都是些極小的事情,或許是保存一個exce1文檔,後綴名是x1s,她忘記把輸入法轉換成英文,因此自動生成了漢字的『祥林嫂』;又或者幫助人力資源部整理來參加複試人員名單時,她現一個人叫『阮中華』另一個叫『何白沙』(一種煙),她就會奇怪地問同事是不是人力資源部在做名煙大賽,或許還應該有一個叫大前門的人來應試。

每每這種時刻,董翼看著笑得燦若春花的她總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他認得的人數不勝數,有成功的男人也不乏活潑漂亮的女孩,卻似乎沒有一個真正開心,能使他們開心的東西非常明確,金錢、地位、權利、美色,而即時得到了,也還是不滿足。貪婪!這些都是貪婪所致,因為貪婪所以人類變得越來越不容易滿足,越來越不容易快樂,像林婉這樣沒有被大都會風氣玷污的人已經少之又少。

他倚在辦公室門邊想,或許這些管理制度是否也要適時靈活地變動一下?

林婉這時已經把頭抬了起來,看到是董翼不由得一臉呆相,過了一會方才慢慢浮現出倉皇狼狽。董翼看著她,她仰著頭,一張臉如同初雪般潔凈,目光很純但是顯得有些驚恐,他暗笑了一下,這個女孩怕他好像怕鬼一樣。

「你去吃飯吧,吃完再回來做。」

林婉囁嚅回答:「下午開會等著要。」

「其他同事呢?」

「吃飯去了。」

「那為什麼剩你一個人?」

「噢……」林婉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

董翼看她局促的為難著,伸手把文件接過來:「去吧,我來弄。」

「啊?」

「我也會打字的,只不過慢一點。」董翼微微一笑。

「哦。」

林婉默默收拾好文件遞給董翼,她不知道這事換成任何人都會死命推辭,董翼不由得又笑了一下,可見還是個單純的孩子。林婉的心卻是砰然一跳,他已經很久沒有對她笑過,不在前台似乎也省了平日要故作虛文的禮貌,他變回原來的嚴厲嚴肅,一個久違的笑容比千金更加珍貴。她不算虛榮,卻也不是一點都不虛榮,老闆年紀可以做叔叔,但總歸是個很帥的叔叔,對她笑也總比天天板著臉好。

林婉在員工餐廳三口兩口吃好了飯趕回去,她在董翼的辦公室面前探頭探腦,猶豫著是在打開的門上敲兩下還是直接開口打招呼。

董翼低著頭對電腦打文件,不抬頭卻像是二郎神一樣額上都長了眼睛:「進來吧。」

林婉有些忸怩地走了進去:「麻煩您了。」

董翼點點頭,把文件拿給她:「我弄好的部分會用網路鄰居放到你的電腦下面。」

「謝謝。」

「可能會有錯別字,你檢查一下。」

想著給精明的董翼改錯別字,林婉有點想笑,又忍了回去。

「你們打字怎麼會又快又準確?」看她規規矩矩像個小學生似的站在面前,董翼忍不住問。

林婉說:「練出來的吧,我聊qq和msn比較多。」她忽然想起公司規定上班時間不能聊天,連忙又補充:「那個……上班不聊的。」

董翼微微低下頭,嘴角輕輕彎起來:「好了,沒事了,你出去吧。」

林婉哦了一聲,拿著文件轉打算走,董翼又叫住她:「對了……」

「呃?」

「上次那個花……謝謝你,很漂亮,眼光不錯。」

「花?」林婉看著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是劉經理從禮品公司訂的,送來之前我沒看到。」

她站在空調出風口的位置,暖風吹到臉上,有一點點熱,額角邊細密的絲飄動著撫到臉上,又有點癢,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董翼咳嗽了一聲:「那……也不錯。」

林婉直覺知道自己又講錯了話,其實她應該回答『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或者換成『您喜歡就已經是對我是最大的感謝。』之類的也不錯;更或者回答『不知道您喜歡什麼花,下次我可以繼續為您準備。』——當然如果這麼說話時眼神中應該帶有一點風情萬種的神情。

總是……錯啊,說多錯多,下次要用膠帶把嘴封住,她自暴自棄地想。

但是顯然董翼的承受能力很強,他接下來的話讓氣氛沒有繼續尷尬下去:「我覺得辦公室里有植物挺好的,顯得很有生氣的樣子,我也想養一盆,你認為什麼比較好?」

林婉想了想:「仙人掌!」

董翼一愣:「仙人掌?」

「嗯,容易打理又防輻射,辦公室養最好不過了。」

「可是……我在別的公司看見很多招財樹、富貴竹什麼的。」

林婉說:「辦公室空氣不流通,又經常曬不到太陽,養那些的話葉子容易黃,會很難看。如果是為了名字圖好兆頭也沒必要,要是養招財樹富貴竹真能財,那花店應該最賺錢了。」

董翼怔了怔,她理直氣壯得很有道理:「那就仙人掌吧——你去找間花店,給每個員工桌上都訂一盆。」

林婉一次見識到權利的魅力——雖然只是訂花。

凌翼地產要訂大量盆栽植物的消息不知怎麼走漏了出去,許多鮮花店打電話給她,她怕自己會動搖,飛快地聯繫了家門口的一家花店。那間花店的主人是一對縣城的小夫妻,帶著三歲的女兒在雁城開了間小小的店,林婉時不時會去幫襯。他們家的女兒長得實在不怎麼漂亮,腿短肥碩,有點像女版的蠟筆小新,但是在父母的眼裡她是最漂亮的,經常抱起來問林婉:「我家閨女漂亮吧?」

林婉這時總是快樂的回答:「好可愛哦。」在她感覺里,可愛不等於漂亮,不算是假話。這對可愛的夫妻有個可愛的女兒,生意卻做得不可愛,經常為每月高昂的店租搖頭嘆息,林婉訂他們的花有種劫富濟貧的自豪感。花店夫妻感激她,額外送了她一小盆蘆薈,她開心接受之餘,又很擔心這算不算受賄。

林婉把仙人掌一一分送到同事桌前,又搬出特地給董翼挑選好的送去他辦公室。

董翼看了看那盆仙人掌,微皺眉頭:「怎麼這麼丑?」

林婉一呆:「丑嗎?這是最大的一盆。」

董翼說:「要那麼大幹嗎?這東西又不能吃。」

林婉訕訕回答:「可是您辦公桌大啊,這樣比較襯。」

董翼說:「我不要巨無霸,我喜歡比較精緻一點的,你桌上那個不錯,我們換吧。」

林婉說:「我那個是蘆薈。」

董翼很奇怪:「你不是建議買仙人掌,為什麼你自己的是蘆薈?」

林婉有些臉紅,不好意思說花店老闆娘特意交代她蘆薈可以美容,讓她養肥了把葉子切下來貼臉上:「那我跟您換好了。」

她戀戀不捨的把自己的蘆薈拿進董翼的辦公室,董翼看她表情突然笑了:「逗你玩的,你留著吧。」

他的酒窩又顯出來,林婉獃獃地看著他,這麼冷峻的男人會逗她玩?真不可思議。

她回頭對蘇可說:「我覺得我們老闆有些奇怪。」

蘇可冷冷地睨她一眼:「你又覺得那個給你處分的老男人喜歡你了?」

「哎,不是啦。」

「知道就好,那種男人看上你的機會比你被恐怖襲擊的機會更低。」

林婉不服氣:「我很差么?從小到大人家都說我漂亮。」

「人家要的可不是臉,是腦子!」

林婉悻悻說道:「你才不要臉。」

她有自知之明,董翼那種精明強勢的人不可能愛上她,她也不會喜歡董翼,但是從此見了他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他又開始每天見到她微笑了——只要他一笑,她的心就像小鹿似的跳個不停。

林婉終於轉正了,她現在開始拿25oo的月薪,荷包的豐盈讓她非常自豪,當月還分別買了禮物送給父母和蘇可。

蘇可說:「看你這架勢不知情的人以為你月薪25ooo。」

林婉志得意滿:「會有那麼一天的。」

進凌翼地產的五個月是公司創立紀念日,公關部和人力資源部合力策劃了一次大規模的外出郊遊活動,地點是雁城城郊有名的玫瑰園溫泉渡假山莊。時值舊年年末,正是天寒地凍時期,活動時間兩天,泡完溫泉就開始享受春假。雖然對劉露露沒什麼好感,林婉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不錯的活動,那個像狐狸一樣的女人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以前參加這種大規模的團體活動都是跟同學一起,大家年齡相當,差不多的不懂事,她只是更加懵懂一點,所以也不必擔心講錯話,這次則是跟前輩們一起。林婉謹小慎微,盡量讓自己做到少說多吃,所謂說多錯多,她已經能夠逐漸艱辛地明白其中的道理。

玫瑰園山莊地處南郊風景秀麗的山腳下,佔地廣闊,大概有二十棟各式各樣的別墅錯落隱沒在綠色的灌木中。大家落定以後先開始分配房間,凌翼包下了山莊最大的一棟別墅。這棟別墅是典型的日式風格,仿照日本箱根溫泉設計,上下三層,一層是餐廳與浴池,浴池又分為混浴池和男女分開的獨立式浴池,二、三層則分別是男女職員房間。

林婉對男女同事之間的混浴感到震驚,公司本部人員傾巢而出,全都聚齊,雖然大家都會穿泳衣,雖然制度上說要團結友愛,可這麼坦誠相待了往後見了面多不好意思。

業務部的譚珠美湊到她耳邊悄悄說:「你也不看看是起活動的誰,劉露露的身材有足夠本錢顯擺。」

「雖然這樣……可是……」

「可是什麼,快過來拿鑰匙,我們說好要一間房哦。」

女人天生比男人麻煩,關於房間的分配問題大家嘰嘰喳喳了好半天。公司老員工早已互相挑好了自己的室友,和林婉同時新入職的這批卻還有點分歧。分配過程中林婉笑逐顏開,她不知道自己人緣如此之好,新同事竟然都要求與她同住。最後還是譚珠美把她搶下來:「我們早已經講好的!」

林婉歉意地向大家笑笑,準備跟著譚珠美走。

「不行!剩下兩間房,一個三人間一個兩人間,你們住了兩人間難道我一個人住三人間?」劉露露擋住她們。

譚珠美橫她一眼:「你找人合住好了。」

劉露露對她怒目而視,這次活動的主策劃人是她,但是分來分去,竟然把她分落了單,而且也沒人主動說:「劉經理你跟我一個房間吧。」真是讓她面子上過不去。

譚珠美跟劉露露不在一個部門所以不吃她跋扈的這套:「還是檢討一下平日自己的做派吧,得瑟給誰看!」

「你說什麼?」

林婉雖然也不喜歡劉露露,但看她們幾乎把爭辯變成了爭吵,還是站了出來:「算了算了,我們三個一起住三人間好了。」

她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兩個人進了房間:「快過年了,大家喜氣一點嘛,呵呵。」

三個女人住一起是非特別多,連洗手間梳妝台上擺放的化妝品也成了攀比場,林婉看著劉露露把一整套瓶瓶罐罐從特製的箱子里拎出來忍不住咋舌:「好多啊,出來才兩天全部帶著會不會很重?」

劉露露橫她一眼:「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我還沒全帶上呢,這裡只是眼霜、美白精華、水、日、晚霜、頸霜,我還是比較喜歡資生堂,日本保養品比較接近亞洲人的皮膚——林婉,你用的什麼牌子?看你皮膚好像還過得去。」

林婉好脾氣地笑一笑沒有回答,她的包里只有一盒四十塊的玉蘭油滋潤霜,她與劉露露年紀相差四歲,但是在生活待遇上兩個人差了四十年,一個已經趕英美一個還停留在解放前。也不是買不起,林媽媽用的也全部是好牌子東西,只是對林婉來說用玉蘭油年輕的皮膚吸收已經很好,何必給自己去找那麼許多麻煩。

譚珠美蹦蹦跳跳地進來,把自己的化妝品擺到劉露露旁邊:「哎,要是我有錢買整套資生堂就好了,也許能從東施變西施,跟劉經理一樣。」

劉露露毫不示弱:「我建議你用sk2,那種產品適合年紀大或者皮膚特別差的人用。」

林婉看著面前兩個像鬥雞的女人覺得頭都大了,她嘆了口氣,早知道不如把雙人間讓給她們兩個,自己一個人去住三人間。

譚珠美來自西南省份,是個少數民族的女孩兒,皮膚有點黎黑,但是五官俏麗,一雙眼睛狹長媚秀,性子熱情又直率。她來公司時間雖然短,業務卻做得很不錯,不過她在公司口碑並不好,經常有風言風語說她以色為餌。林婉少年時代吃過流言的苦頭,對空穴來風尤其痛恨,她不理會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和珠美的關係頗為不錯。

三個人的空間,唯一能打圓場的就是她:「你們兩個皮膚都好都好,不管用什麼……呵呵。」她尷尬地笑著,杏眼彎成了兩輪小新月。

不過話說回來,這算是她極少機會近距離的接觸劉露露,仔細一看這女人還真是長得挺漂亮,尤其鼻子,娟秀挺直,林婉對自己的五官最不滿意的就是鼻子,總覺得翹翹的有點小家子氣,她由衷地讚歎:「劉經理的鼻子真好看。」

劉露露有些得意:「是么?」

「嗯!」林婉點頭:「簡直像做過一樣。」

劉露露面色大變:「你才做過呢。」她轉身大步走出衛生間,還砰一聲大力把門慣上。

林婉莫名其妙:「她怎麼好像生氣了?」

譚珠美噗一聲笑了:「林婉你故意的對不對?平常看你憨憨的,沒想到說話還真一針見血,呃,對她就應該這麼不留情!」

林婉茫然地看著她:「我怎麼了?」

「她的鼻子一看就做過的,還用說么。」

林婉的臉一下垮了下去:「……是么?」

林婉走出衛生間,看劉露露在忿忿地收拾衣物,她輕輕咳嗽一聲,劉露露眼光刷一下掃向她,像是淬了見血封喉的暗器。林婉心中驚跳一下,直覺這房間是呆不下去了,如果現在厚著臉皮去跟劉露露搭訕道歉一不小心再講錯話很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她對譚珠美說:「不如我們下去泡溫泉吧。」

「現在去?馬上要吃飯了。」

泡過再吃啊,泡澡以後毛細管舒展,人會有一些倦,那時喝一點酒再吃飯最好不過了,日本人都這樣的。」

「小小年紀講大話,說得好像你去過似的。」

「嗯。」

「真的?怎麼沒聽你提起過?」譚珠美有些艷慕,劉露露也停下手,側耳聽她們談話:「你在日本泡過溫泉?還去過哪裡么?」

「還有些別的地方。」林婉不知道她們為什麼這麼大驚小怪,她是獨女,家庭條件優越,知識分子家庭日常以節約為本,但是父母從小花心思栽培,林教授信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每有假期便舉家在國內旅行,大一點時父親如果出國做學術交流也會帶上她,在她看來這些並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林家家教是,一個真正有教養的人,氣質是穿在身上,不需要把去過哪裡、穿什麼牌子的衣物向其他人炫耀。只是培養方式雖好,天生的性格卻改不了,林婉身上沒有那種後天培養出來的泱泱大氣,她像塊奇異的變種海綿,只能吸收自己認為好的東西。

「去吧去吧。」她拉住譚珠美的手腕,一樓大廳金碧輝煌地勢複雜,很可能不小心就會迷路。

譚珠美噢一聲把她手甩開:「痛。」

林婉有些詫異:「我沒用力啊。」

正說著珠美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她看了看電話號碼,眉頭微微皺起來:「你去吧,我不去了。」

「又是男朋友?你們一天通多少個電話啊?剛一路上看你簡訊。」林婉羨慕又嫉妒,一雙剪水般的眸子眨了又眨。

珠美顯得有些煩:「我有點事,你先去。」

林婉悻悻的拿著浴袍泳衣下樓,別墅外面飄起了細細的雪花,紛紛揚揚,一到下雪的日子她就覺得自己渺小而寂寞。珠美似乎在與男朋友吵架,真是令人羨慕。哪怕經歷過椎心泣血慘烈的失敗,她也始終對美好的愛情充滿憧憬。據說已經有三個孩子的維多利亞與貝克漢姆到現在每天都要通十幾個電話,譚珠美與男朋友已經同居,但是看樣子電話量也不少;而她,連個能煲電話粥的男人都找不到,想為中國電信事業做貢獻也沒機會,甜蜜爭吵的橋段更是沒有。

她忍不住哀嘆,一呵氣變成大朵白霧,像是凋零散落的白菊花。朱麗葉殉情的時候十四歲,林黛玉吐血而亡時十五歲,明年就要滿二十四歲像鮮花一樣的自己為什麼就沒有愛人呢?難道自己是顆蒙了塵的珍珠,就沒個明眼人看到?其實說身邊沒有追求者是假話,也有不少人說她,你也不要太挑啊,她不承認自己挑,可是總不能將就對不對?白馬王子再少,也不能用騎白馬的唐僧混淆啊。

心情一煩就忍不住騷擾蘇可,她給蘇可打電話:「蘇可,我跟你講啊……」

蘇可說:「你不是公司有活動去泡溫泉么?」

「對啊……」她嘰嘰咕咕地對著電話表感想,最後總結:「你說我怎麼就沒有男朋友呢,我都快二十四了,實在不行的話,來個唯美悲劇也湊合啊,哪怕失憶、得白血病我都能接受。」

蘇可不耐煩得很:「別吵我,你自己去玩遊戲,要不拿著電話走,看到的一個男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男人。」

「那怎麼行,萬一是廚師怎麼辦?花匠怎麼辦?清潔工怎麼辦?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不負責任這麼不耐煩,你在幹什麼?」

蘇可火冒三丈地說:「媽的,不知誰在樓道口寫了12o3的娘們,我想日你!」

林婉一怔:「12o3不是你現在租的房子么?」

「就是啊!」

「性騷擾!快去找物業管理公司,看有沒有錄像監控。」

「有個屁用,丟了東西去找他們可能還有人理。」

「都說了裙子別穿那麼短,你看你看,來事了吧。」

蘇可鬱悶地回答:「我裙子長短跟他有什麼關係啊?」

「那你怎麼辦?用什麼寫的,好不好擦?」

蘇可說:「我才懶得擦,好像我怕了他!我拿筆在底下加了句,回去日你媽!」

林婉大吃一驚,啊了一聲,一抬頭又啊了一聲,她已經下到一樓,本來就沒什麼方向感還要一邊打電話一邊東轉西轉,頓時現自己迷了路。本來要去的應該是女浴室不知怎麼的就來了混浴池,她正要琢磨怎麼退出去,旁邊一扇門突然開了。

只穿了條泳褲的董翼手中夾著根煙,臂上搭著件浴袍從那扇門後面的男浴室走了出來。

一直到吃晚飯時林婉都沒能從適才的驚駭中緩過神來。

那晚公司應景地吃日本菜,餐廳異國風情濃郁,木質桌椅、木質雕花格窗、腳下還有個大型玻璃魚池,五顏六色的小魚在水裡游弋穿梭,煞是好看。同事們喝著清酒吃著生魚片划拳嬉鬧,熱鬧非凡。林婉無心戀棧,嚼蠟似的咬著一團三文魚壽司,腦子裡神奇的浮現出李清照一詩情畫意的詞:見有人來,襪划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卻把青梅嗅——這詞用來形容剛剛尷尬的場面實在是在應景不過了。

見到幾乎全裸的董翼瞬間,兩人一起呆住,林婉張大了嘴,手中的浴袍泳衣掉到地上。她一羞一怔,一個反應是掉頭就走,走了兩步又覺得這簡直就是欲蓋彌彰,她就是走到天邊,董翼也不可能把她林婉認錯成劉露露,還不如大方爽快點。她告誡自己,這時候不能顯出沒見過市面,於是又轉身,仰頭望天,尷尬地打了個哈哈:「早啊。」

接下來的一剎那她開始打心底里崇拜董翼,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能遇事這麼脫俗這麼臨危不亂,面對混亂只穿著一條黑色泳褲的他竟然能先鎮定地把浴袍披上、鎮定地系好帶子,然後鎮定地彎腰撿起林婉掉落的浴袍遞給她:「不早了,要吃晚飯了。」

他舉止淡定,語氣平靜,簡直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林婉一臉笑眯眯,全身神經卻繃緊,故作優雅狀接過衣物:「呵呵,呵呵,對,晚飯。」她抓了抓頭,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那我去吃晚飯了。」

董翼在背後叫住她:「等等……」

林婉大吃一驚,不敢回頭:「啊?」難道他想要索賠?可是她還沒來得及看到什麼啊。

「那邊——是男浴室,裡面還有人。」

「哦,是么?謝謝。」林婉微笑著掉了個頭,灰溜溜地從他旁邊蹭過去,她微抬眼角輕瞥,一現已經經過了他身旁,便突然足狂奔,好像後面有鬼在追。

林婉跑得丟盔棄甲,恥辱的聽到身後的董翼笑出了聲。

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就好了,林婉機械地咀嚼著食物想,或者她膽子再大點,能夠殺了老闆滅口也不錯,最好就是有外星人從天而降給董翼洗腦,讓他忘記剛剛所生的一切。可是人生總是不如意的,她幻想的種種一樣也沒有生,偷眼看過去,董翼正神清氣爽好端端地坐在席位置,愜意地吃著西京燒,偶爾還會停下來抿一口清酒吸一陣香煙。

林婉嘆息一聲,在這個即將要踏入新年的夜晚,每個人都顯得這麼喜氣歡樂,悲傷的只有她,她覺得自己這輩子與「高貴優雅的美女」這幾個字徹底沒了緣分。

身邊的劉露露用手肘撞她一下:「你的臉怎麼一直這麼紅?很熱么?是不是溫泉泡太久,毛細血管破了?」

林婉咬著嘴唇不吭聲,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不是熱,是羞,而且還不是嬌羞的羞是羞憤的羞。如果今晚她成為世界上一個因為羞愧而死去的人,墓碑上會寫什麼?

一個因為無知所以無畏的女人,一個與**老闆狹路相逢也不知躲避的女人。

她突然沖劉露露起了脾氣:「公司舉行活動幹嗎要來泡溫泉啊?」她忿忿地夾起一塊壽司塞進嘴裡:「還吃壽司!不就是個糯米糰子么?崇洋媚外!公司門口小攤子上一塊錢能買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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