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一件大事生在新婚伊始。

林婉成為董太太以後,工作成了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如果繼續留在凌翼,以她的身份再做前台或是小文員肯定不合適,若給她個高級職位,她的經驗和能力又絕不可能服眾。她想過去其他房地產公司,但是雁城地產圈子中人與董翼莫不相熟,他們的婚禮那麼張揚高調,又有哪個不認識她?面臨的還是同樣問題。

董翼想了想:「不如你還是按家裡意思去考公務員吧。」

林婉說:「好。」

過了幾天,董翼又推翻自己的建議:「要不你看自己有什麼特別想做的,或者開個花店、書店什麼的,也挺好。」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看到林婉沉浸在新婚燕爾的喜樂中,根本無心向學,估計考公務員的願望只會成為美麗泡影。

林婉也有自知之明,又說:「好。」

具體該做什麼還沒想好,但是日子還是要過。這天晚上臨睡前,董翼拿了張卡和存摺給她:「這是半年的家用,你收好。一月給一次的話,我怕自己忙了會忘記。」

林婉打開一看,大吃一驚:「這麼多,抵得上我好幾年的薪水了。」

董翼說:「先別嫌多,家裡的一切開支、你朋友親戚的人情南北還有你的置裝花銷都在這裡,你計劃著用,別到時候還不夠。」

林婉說:「哪用得了這麼多。」

結婚時收的禮金董翼也統統給了她,再加上這麼一大筆,林婉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個小富婆。

她對蘇可說:「我總算知道為什麼有錢人走路的時候,腰桿特別直,下巴特別翹。」

蘇可說為什麼。

林婉回答:「錢撐的唄。」

可是她並沒能抬頭挺胸多久,不久在董翼出差的某一天,她在樓下偶遇高中同學習玉,那女孩在一家投資公司工作,知道她結婚,借口賀喜,送了一個進口水晶花瓶給她。林婉感動異常,她想她們分別如此之久,人家出手卻這麼重,可見年少時同學的友誼是最真摯的,於是毫不猶豫說你以後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隨口說啊,別客氣。

人家果然有事相求,二天來了台車不由分說就把林婉拉到城西的郊外,那裡有一片鬱鬱蔥蔥的山林,習玉手一揮:「這是我們公司代理的,以後這裡將會是整個雁城最美的一片果林。」

林婉看了看,覺得風景的確不錯,於是就順著她讚揚地說了句:「如果在這地方蓋個小木屋之類的房子就好了。」

習玉大樂,一把抓住她的手:「對啊!找你來就是為了這個。」

她大力遊說林婉購下其中一塊土地:「這是裸地,我們公司已經完全拿到產權,你可以在上面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蓋房子、種樹、養牛羊,都可以。」

林婉嚇了一跳:「我老公就是蓋房子的,還輪不到**心呢,種樹養牛那些也只是想想。」

「為什麼只是想想啊?沒錢的人才每天去想,像你這麼有錢,完全可以把夢想變成現實嘛!」習玉喋喋不休地向她描述美好藍圖,什麼在這裡蓋上一棟小木屋,又花不了多少錢,在一個夏日的黃昏,你和你老公來這麼山清水綠的地方度假,他就在山那邊釣魚,你做好了飯,他一抬頭,看見家裡炊煙裊裊,多浪漫啊。

林婉雖然杯她哄得心思浮動,但還沒腦筋熱到馬上答應,推說再想想,等老公回來徵詢了他的意見再說。

習玉是個執著而厲害的角色,一連在她家裡蹲點守了兩天,最後聲淚俱下:「林婉,老同學,你一定得幫我。我進這公司快半年了,一點成績都沒有,眼看著要被炒魷魚了,我男朋友家裡本來就嫌我家裡家境不好,如果再沒工作,就更要推著他跟我分手了。」

林婉被她哭得七上八下,沒了主意,再加上習玉不停說:「你老公也是做房地產的,你也知道現在雁城的地一天天往上漲,買了絕對不吃虧,你就當作是投資,放個半年,一轉手肯定有賺。」

她想想覺得好像也是這麼個道理,於是莫明其妙地跟習玉簽了合同,簡直跟吃了迷藥一樣,還當場付了定金。三天後,董翼回來,她已經把全款付了出去。

面對那紙合同,董翼震驚無比,半晌都沒說出話來,他抽了一隻煙才讓自己平靜下來:「以後的家用還是一個月一給吧。」他說。

事後蘇可幾乎破口大罵:「你好意思么你?說出去被人笑話,房地產公司老闆的老婆被人騙,買了塊不能打樁不能蓋房子的廢地!你也在凌翼呆了那麼久,難道不知道你們公司工程部有個職位叫岩土工程師,專門研究土地土質是否可以蓋房子??」

林婉憋了許久,臉都憋紅了,終於說:「也不見得就廢了,我在那裡種幾十顆蘋果樹,每年去吃行了吧。」

「種你的頭!我已經去查了,整座山就你那塊地最倒霉,你知道不知道地底下是什麼?是不知道誰家的祖墳!我看你有膽子把人家祖墳刨了去種蘋果吧!敗家子,幾十萬就這麼打了水漂,小心你老公休了你!」

林婉心頭急痛,她從沒賺過這麼錢當然也從沒糟蹋過這麼多錢,最糟糕是那份合同也找不到任何破綻,原本想跟好友訴苦博點同情,沒想到被搶白得不成樣子,幾乎背過氣,抽抽嗒嗒的掛了電話。

過一會蘇可又打電話過來:「我幫你把那塊地掛出去了,看看有沒有人跟你一樣倒霉被鬼打,到時轉手——能賣多少算多少。」

林婉說:「那不是詐騙么?」

蘇可火了:「我好心幫你,你還敢說我詐騙?那你去告我啊!」

林婉只好不做聲了,「反正,除開我,也沒有人會買。」她沮喪的想。

因為一件事情的生,衍生了二件大事。

林婉敗了半年的家用外加自己的體己,內心極度愧疚,開始天天泡在網上找工作,想努力挽回一點損失。她在msn上又碰到了一個老同學,聊了一會,現對方現在專為各大雜誌社和網站畫稿,簽約不斷,現在正處於應接不暇的境界。林婉從小有點畫畫的天賦,尤其擅長卡通風格的畫面,很能塗抹幾筆,她看那同學忙得和她說話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於是自告奮勇幫她畫了一幅。那個同學看過以後大喜過望,拉著林婉成立網路工作畫室,她出去接活,兩人一起畫,屆時分成。

林婉就這樣找到了二份工作,雖然錢不多,但一來輕鬆二來又是她的興趣所在,所以頗讓她樂在其中。工作清閑,讓她有時間神想瞎想,自己犯下這麼嚴重的經濟錯誤,董翼的態度卻寬容大度,她覺得自己應該感恩圖報,思來想去最後決定給他一個驚喜。在董翼下一次出差回來的那天,她去了那間風景如畫的療養院,把婆婆接到了家裡。

董母患阿爾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獃已經多年,婚前林婉曾跟丈夫和嫂子建議把她接過來同住,被兩人同時婉轉的拒絕了,林婉覺得他們是怕自己受累,心裡頗為自責。她是個孝敬老人的好孩子,喜歡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生活在一起,小時候爺爺奶奶來她家,逢到走時她總是哭個不停,幾乎要抱住長輩的腿不讓別人離開。她早就有想法自己親自照顧婆婆,更何況這次因為她的失誤,損失了這麼大一筆錢,董翼不但沒有休了她,連句責備的重話都沒有,讓她覺得一定得為他做點什麼,她覺得最好的報答就是告訴他:自己不怕苦不怕累,能像照顧自己的母親一樣照顧好婆婆。

不出所料,踏進家門的董翼大吃一驚,只是處在興奮當中的林婉明顯沒有現他的驚大於喜。

老太太已經不太認得人,包括自己的小兒子,董翼和她風馬牛不相及地聊了幾句,轉身問林婉:「你們……相處得還融洽?」

林婉看了看滿面笑容的董老太太,得意地說:「挺好的。」

董翼問:「她叫你什麼?」

林婉想了想:「張小姐!她對我說了一下午,張小姐,你去幫我把齊老太太叫過來打牌,她昨天欠了我的錢還沒給的。」

董翼吁了口氣:「張小姐是我請的看護,伺候我媽好幾年了,我媽已經習慣她了。」

林婉說:「那我們把張小姐也接過來?」

董翼說:「可是你到哪裡去找齊老太?」

林婉無語。

這天深夜兩點,白天旅途勞頓的董翼早早拉林婉上了床,他們睡得正熟,卧室門突然被人敲得震天響,夜深人靜的黑暗裡,傳來撕心裂肺地尖叫聲:「起火啦,起火啦,來人啊!救命啊!」

林婉砰地一聲從床上彈起來,一推身邊董翼:「起火啦,快跑!」

董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怎麼了?」

林婉兜頭把毯子扔到他臉上,命令道:「護住頭臉,衝出去!」

他半夢半醒地要照做,又覺得不對,再看著林婉赤著腳跳下床鋪,打開旁邊的柜子抽出另一床毯子就要往外沖,忍不住問:「你去哪?」

林婉正義凜然地吼了一聲:「我去救媽!她睡樓下了。」

她跌跌撞撞地衝到門邊,把門打開的一瞬間,頓時嚇得放聲尖叫,門口站著的正是董老太太。她穿著黑色香雲紗睡衣,窗外慘白的月光透過紗簾灑到她的臉上,顯得面部表情極為詭異,嘴裡還在喃喃自語:「起火了,去救火!我的孫子和媳婦都在火里。」

董翼花了二十分鐘把母親哄回房間,又用了二十分鐘勸慰驚魂未定的妻子,林婉想到婆婆下樓時抓著董翼的手不停說:「快去救我的孫兒,我的媳婦在哭呢。」心中不由得悶痛,老太太幾乎已經忘卻人生中所有的紛擾,有印象的唯有那場大火。

一個星期以後,林婉終於把她送回了療養院。

董老太太一星期鬧了三晚火災,董翼和林婉兩個變成了熊貓眼,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林婉最受不了的是每到黃昏,老太太就坐在陽台上呆,問她:「張小姐,今天怎麼沒人來找我打牌了?是不是我欠了她們牌錢忘記給,她們不願意跟我玩了啊?你去給我還錢啊。」放眼望去,江景如畫,只是那落日的餘暉照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勾勒出的卻是一道滄桑苦楚的剪影。

每到這個時刻,站在旁邊的林婉就手足無措,心內是一種無力的沮喪——她似乎永遠都在好心辦壞事,而這一次,竟然讓自己的婆婆這麼不快樂。她總算明白了董翼和大嫂的苦衷,不是他們不想照顧老太太,而是一來他們力有不逮,二來,老太太要的快樂他們實在給不了。老人已經不再認得自己的親人,對她來講,天天陪她一起玩牌,和她同樣說不能溝通話語的老人,已經比不相識的親人來得更加重要。

把老太太送走的那個晚上,董翼摟著她說:「囡囡,你的心意我明白,不管怎麼樣我都很謝謝你。你不必太掛心,我媽住的療養院所有條件都是市裡最好的,有專業人員照顧她,也有人陪她玩,我和大嫂都試過接她回來,但是她在療養院的精神面貌比在家裡要好得多。\"

林婉靠在丈夫的臂腕里幽幽嘆了口氣:「我們總是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快不快樂,其實真正的快樂,只有當事人自己能夠體會,穿鞋子的人才知道那雙鞋是否合腳。」

董翼離開雁城的二天,林婉獨自去展覽館看一場慈善攝影展,她現在的職業是畫畫,自然對繪畫的周邊藝術都分外關心。

這次的展覽規模並不太大,但是展品也照例分為金、銀、銅以及紀念獎,因為是慈善性質,所以門票以及展品賣出的錢會有百分之五十捐給慈善機關。林婉興緻勃勃地四處溜達了一圈,在一個門樓轉彎處停下腳步。

她在凌翼時參加過房地產交易會,對布展有些了解,這地方的位置雖然不在大廳正中但其實非常討好,幾乎所有參觀的人都要經過這裡,可謂眾星拱月,可奇怪的是這麼好的位置放的竟然不是什麼大獎作品,而是一幅小小的題名為「愛情」的山水照。

她仔細看了那幅照片一會,忍不住出聲招呼展廳的招待人員:「請問,這幅作品售價多少?」

工作人員湊近看了下,顯出有些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這幅是非賣品。」

林婉有些遺憾,又問:「這是今年的金獎作品么?」

工作人員搖搖頭:「這幅沒有參加比賽。」

「不參賽為什麼能掛在這裡?難道是大師級作品?」林婉心中疑惑。

她實在喜歡這幅作品,希望能把它買回去掛到書房裡,於是遠近來回走動著觀看,捨不得離開。

旁邊突然有人問:「你為什麼想買這幅?覺得它很好么?」

林婉一轉頭,不由得呆住。

林婉的母親年輕時是個大美人,林婉和蘇可也都是美女,或許是審美疲勞,她對美女一向不夠敏感,但眼前這個女郎還是讓著實她驚艷了一下。那女郎大概二十七八歲年紀,肌膚白得近乎透明,烏黑長直垂到腰,眉目如畫,其實她的五官也不見得就美得沒話講,關鍵是氣質出眾,打扮也得體,穿白襯衣、黑色猄皮褲子,配黑色短靴,臂上挽一個淺米色手袋,很貴氣的樣子。

林婉打量她一會才開口回答:「嗯,覺得挺漂亮的,想掛到我先生的書房裡。」

女郎嗤道:「那麼多得獎的作品怎麼不買,偏偏要買這幅?難道你認為照片跟海報一樣,越小越不值錢?」

林婉愣了一下,這女子對陌生人講話的態度真是有夠跋扈無禮,難怪看過一眼后除開驚艷就再無想親近的**,她的言辭和氣勢像刀鋒一樣尖利,實在沒有半點親和力,任何靠近她的人都會有種小心翼翼的感覺,擔心被她身上的刺刺傷。

林婉倒也沒有不悅,還是回答:「沒有特殊原因,就是我喜歡——喜歡這幅作品,喜歡這個名字,名字和主題也很貼切,所以希望我先生也能看一看。」

女郎一怔,似乎有些驚訝:「你看得懂?你覺得一座山和愛情會有什麼關聯么?」

林婉點點頭,指給她解說:「其實這不是一座山,是兩座,因為隔得近,攝影角度又掌握得好,所以容易被人誤以為是一座。雖然只是兩座普普通通的山,但是它們的線條很契合、很親昵,幾乎像粘連在一起的倒影。我覺得這就很像作品的標題——愛情,兩個人呆在一起久了,雙方會下意識地模仿對方的一些習慣,幾乎不覺得是兩個人,而變成了一個。呵,不知道這樣的景緻是在哪裡拍下來的……」

女郎眸中亮光一閃,她看了看林婉,又看看牆上的照片,慢慢說:「在滇藏路上,靠近雲南的藏區,那裡有個名字叫香格里拉,你應該聽說過。」

林婉有些沒反應過來:「你……」

女郎微微一笑:「對!這照片是我拍的。」她適才的態度有些盛氣凌人,這一笑之下卻是極為嬌媚,明艷得幾乎要眩花人眼。

見著林婉呆,女郎大方問道:「貴姓?」

「林婉。」

她點點頭:「把你的電話、地址留給我,明天我讓人把這幅照片送給你。」

林婉又是一呆:「送給我?為什麼?」

女郎說:「沒什麼為什麼,你不是想要麼?我的東西,我說送誰就送誰,既然你看得懂,那就送給你好了。總好過掛在我自己家裡,我老公看來看去也還是認為這就是一座山,如果一定要看山,他一定寧願看石濤的山。」

林婉說:「原來你先生是賞畫的行家。」

女郎眨了眨眼睛:「因為石濤的山水比較值錢,尤其這幾年增值得厲害,等於是把一張天天上升數字的支票掛在牆上,他看到就很開心。」

林婉忍不住笑了,這女郎雖然不夠親切舉止也有些霸道,比自己更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但那半嗔半怒之間的樣子嬌媚至極,也不知是什麼樣的梧桐樹才供得起這樣的金鳳凰,娶她的男子只怕日日都在同時承受甜蜜與痛苦的煎熬。她也有些孩子脾氣,覺得在這驕傲的女郎面前如果拚命矯情推讓只會顯出自己小家子氣,於是果然把電話地址寫在紙上留給對方,然後才分手道別。

雁城展覽館就在蘇可的辦公室附近,林婉路過她樓下打電話叫她一起出來午餐。

待蘇可坐定,林婉忍不住談起剛剛見到的女子,桌上剛好有本精品雜誌,黑色底子的封面上一個金女郎美得驚心動魄,上半身雪白肌膚**,極具誘惑之能事,重要部位僅用一個手袋遮住。

「那個女的用的就是這個包包。」她指給蘇可看。

蘇可探頭看了一眼,斬釘截鐵地說:「a貨!」

林婉說你怎麼知道啊,你又沒親眼見到。

「雁城有幾個女人會用FendI的限量版?一個包差不多等於一套小房子了,而且這款是全球限量版,有錢還得排隊,排隊還不一定買得到——這款包據說只賣給名人。」

林婉想了想:「莫非她是明星?不對啊,臉很生,沒見過。」

蘇可不耐煩地說:「快點菜,我下午還要開會,沒時間對拿假冒名牌包包的女人感興趣。最煩這種吹牛不打草稿的人,什麼老公收藏石濤,因為增值,切,她不如說世界各地都有她的莊園別墅好了,這種顯擺的假話也只能哄你。」

林婉悻悻說:「你相信我,這次我決不會再被騙,那女人年紀雖然不大但貴氣逼人,別的東西可以假裝,但氣度怎麼能模仿?我認識的所有女人往她面前一站都顯得特別鄉土。」

蘇可懷疑地看著她:「你說的所有女人裡面不包括我吧?」

林婉不敢說實話,含糊地說:「你算一半吧,不過你如果穿上那件什麼震撼美的衣服就可以算全部了。」

蘇可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度毫不猶豫拿雜誌往她頭上敲了下去。

晚上林婉回了娘家吃飯,過一會董翼打電話過來:「回媽媽那邊了?懶得跑的話這幾天就住在那裡吧,我這邊還有點事沒解決,一下回不來。」

林婉說:「都什麼人那麼吸引你啊?不會是舊情人吧?」

「哪有那麼多舊情人,是原來的一個老朋友找我幫忙,男的。」

林婉故意難為他:「解釋什麼?解釋等於掩飾,不是真的都變成真的了。」

董翼急了:「真是男的,不信我讓他們聽電話。」

電話那邊真傳來男人笑語:「董哥,這麼怕嫂子?可不像你的作風啊。」

林婉一下臊了:「誒,你這人真是,有人也不告訴我。」

董翼輕笑道:「那我去旁邊接,讓他們聽不到。」

他們絮絮叨叨聊了一會,臨到要掛電話,林婉學電視里的女子,拖長聲音膩著問:「有沒有想我啊?」

話筒那邊頓了一下,他似乎在考慮怎樣回答才更妥當,過一會慢慢說道:「嗯,每時每刻。」聲音雖輕,卻不容置疑。

林婉只覺得心中像是在喝碳酸飲料時湧起了許多細小的氣泡,甜甜的、清涼的又有點小小的刺激,刺得她的鼻子有些幸福得酸。董翼平日並不是個多話的男人,甜言蜜語尤其說得少,有時候幾乎要逼一逼才肯說些情話哄她開心,這麼珍貴的話語幾乎讓她有想錄下來的衝動。

但是董翼馬上又接著說:「對了,你今天回來沒有自己開車吧?你那破技術太讓人不放心了,還是打車吧。」

林婉無奈地嘆了口氣,男人就是這樣殘忍,他能讓你迅迷醉也能迅讓你清醒。

掛了電話,她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臉上掛著大朵的笑汲著拖鞋這間房走到那間房,後來乾脆把父親珍藏的茶葉拿出來泡了杯茶喝。

林媽媽詫異:「你不是不喝茶的么?」很快又恍然大悟:「想董翼呢?你真是……女生外向也不是這麼個生法的,接人家一個電話看你開心的那樣子。」

林婉強辯道:「我才不是因為接他電話開心呢。我是在想……也不知道他那邊有什麼大事,把我的生日都給忘了。」

爸爸在一邊語重心長地教育她:「男人當以事業為重,有幾個兒女情長的男人事業有成的?」

她狡獪地回答:「怎麼沒有,爸爸你就是啊!」

臨睡前,林婉想著白天看的那幅照片,依稀記得自己念書的時候曾經畫過一些山水畫稿,於是打開抽屜清理,結果翻了一大堆舊資料,也沒找到幾張看的上眼的,正準備把把東西理一理再放回去,忽然現抽屜最底部還壓著一張已經泛黃的畫紙。

伸手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張蠟筆畫,她推算一下自己用蠟筆的年代,估計是幼兒園時作品。畫面上有一棟小木屋,門前有花園,天上還有個紅紅似鴨蛋的圓球,粗末考證應該是太陽,兩個小朋友手牽手站在花園裡,一個扎馬尾巴戴蝴蝶結,一個短頭穿海軍衫,畫工自然是拙劣無比,他們的笑容卻比太陽更加燦亮,

林婉有些失神,怔怔看了一會,嘆口氣,把那張紙放回原處,隨手再把手裡厚厚的書本稿紙壓了上去。

這晚她早早上床,不一會便朦朧入睡,忽然有一道光亮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室內黑暗一片。她沒往心上去,再次閉上眼睛,這時那道光又亮了,這次一明一滅亮了三下。

林婉靜靜閉著眼睛,烏黑濃密的長睫像蝴蝶翅膀似的微微扇動,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是有感覺又像是沒感覺。過了一會,她從床上爬起來,慢慢踱到窗前,窗帘還是她做女孩時家裡用的,白底上起綠色小碎花,清新雅緻,那些星星點點的小綠花是極細的紗曼,光線就是透過這些細到幾乎鏤空的花朵照進來。

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撩開窗帘一角,對面那棟樓里,已經黑暗很多年的二樓一個窗戶里有一片桔色燈光。

那間房間,是唐進曾經的卧室。

林婉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唐進了,但其實在她在腦海中無數次幻想過與他重逢的場面,尤其最初的那幾年。她覺得自己絕對有資格傲慢地走到他面前,狠狠甩過去一耳光,罵一句髒話,然後瀟洒離開;又或者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只是淚流滿面地望著他,這樣也算得上凄艷絕美;當然最好的方式莫過於遇見他時,她鮮衣怒馬,神采飛揚,身邊挽著一個比他更加俊美出眾的男子,而她則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明顯落魄的他。

可事實上真到了這個時刻,她什麼都沒做,命運像一隻無情的巨手,生生把她與唐進拉開,又搖身一變化作師長,教會她該怎樣得體應對。

她下樓的時候把睡衣換成了一套耐克的運動衣,頭梳成馬尾,走到樓道門口,在昏暗的路燈照耀下,她遠遠看見站在大槐樹下的唐進,胃部忽然有一種痙攣的疼痛。

唐進也穿著一套白色的運動衫,隔得遠,看不清牌子,估計也是耐克,他從中學時就開始鐘意這個牌子,球衣、休閑裝都是它。那個曾經給她帶來了這世上最巨大痛苦的人,如今就這麼靜靜地背靠著那棵槐樹站著,手背在身後,微微低著頭,安靜而沉默,林父曾經說他靜若處子,這形容即使過了這麼些年也還是依然貼切。

聽到慢慢走近的腳步聲,他抬起頭,容貌亦如往昔,像一幅清秀的潑墨山水畫,俊美出塵,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惜。只是這如畫的山水,總是隱藏在不知多深的雲霧後面,就像他的心,永遠讓人琢磨不清。

他看著她輕輕開口道:「你來了?」

林婉幾乎疑心自己走進了時空隧道,時光似乎停留在八年前,沒有絲毫改變。記憶里的天空總是特別蔚藍高遠,氣候好像永遠都在宜人的五月初夏,空氣中亘古不變的瀰漫著淡淡的槐葉清香。那時梳馬尾辮穿運動服的她總是一蹦一跳地跑下樓,他也是這樣背靠在這棵槐樹下等她,他們住的地方是大學宿舍區,上下班時分人來熙攘,可不管身邊多熱鬧,他總是靜靜的、耐心的等待,也從不抱怨自己等了多久,只會在她走近時微笑說一句:「你來了?」她只能從他肩上沾染的白色槐花花瓣來判斷時間,有時沒有、有時三兩片、有時會更多,然後她滿心內疚的道歉,他微笑——而她下次繼續遲到。

那些片段,曾經是林婉心中最瑰麗的風景,但在這八年後的重逢一刻,她終於沒有照多年前的台詞腳本回答他。

她走到他身邊,抬起臉:「唐進,好久不見。」

他看著她,過了半晌,終於說:「嗯,好久不見了——阿婉,你好么?」

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林婉流利地回答,不錯挺好的,你呢?看樣子也挺好的吧?這不是她曾經預想的畫面,卻是最應當的結局,曾經那種只要想到他的名字就會撕心裂肺的痛楚情感,在經歷了八年的世事變遷之後,終於成為了午夜夢回時的一聲嘆息。

唐進說:「我剛從美國回來,可能時差沒倒過來,睡不著,忍不住想看看你還在不在。」

林婉笑道:「我當然在,什麼叫還在不在。不過我現在回來這邊比較少就是了,今天算你運氣好給撞到了。」

唐進哦了一聲,兩人靜默了片刻,倆倆相望,該說的話似乎很多,但又找不到一條可以通達的入口。過了一會,他徵詢她的意見:「陪我走走好么?」

林婉說:「好啊,反正院子里就算天晚也不必太擔心不安全。」

屋子旁邊有一條柏油馬路,他們倆就沿著這條路慢慢往前走,路的兩邊種著高大的泡桐樹,時值秋季,地上已經落下了大片的梧桐葉子,林婉說:「你走的時候這條路好像還沒修好吧?當時坑坑窪窪的,騎自行車簡直讓人顛得想吐。」

唐進笑了笑:「那時候我栽著你,你有好幾次都被顛下來,有次摔狠了,還哭了鼻子。」

林婉也笑了:「是啊,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特別笨拙,也特別容易出醜。」

「怎麼會出醜,你小時候漂亮又可愛,大家不知道多喜歡你。」

「可能就是笨得可愛吧。」

「這些年你都在幹什麼呢?」

林婉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自己念大學和工作的經過,又有些自嘲地說:「可不就是太笨了,爸爸任教的學校都願意給我優待低分錄取,我的分數線竟然還差了一大截,最後念了個三流學校,真是丟死人了。」

唐進沉默下去,過了好一會才幽幽說道:「都是我的錯。」

林婉錯愕了一下,馬上醒過神來:「呵,其實……也說不上是誰的錯,當時大家都太年輕,做事情不會考慮後果,現在想起來也蠻傻的。」

這是個敏感而沉重的話題,他們兩人再次沉默了下去。

梧桐一葉落,世人皆知秋,秋夜的寒意讓林婉縮了縮肩膀,唐進馬上要把外套除下來,她連忙說:「不必了,反正我們馬上就回去了。」

唐進怔了怔:「我以為你同我一樣有許多話要說——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林婉垂下眼睛:「其實我早已無話可說,年輕時做的那些事情說起來總是尷尬,何必再提?知道你還好,這就足夠了。」

唐進道:「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聽我的解釋?」

林婉認真地想了想:「最初的時候,真的特別想,哪怕現在,你若要說,我也還是願意聽,因為這的確是我生命里的一個疑團——只不過答案已經不再像當年那麼重要。就像小時候,你的數學成績總是全年級最好的,可有次比賽竟然會輸給丁班的張大立,當時你也曾經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現在你還會苦苦再追尋答案么?念念不忘又能怎麼樣?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怎麼哭,都不會回來。」

唐進默默看她一陣:「阿婉,你長大了,不再是原來的小女孩了,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而且必將終生不忘……」他的聲音慢慢低沉迴旋,終不可聞。

林婉抱著肩緩步走在前面,心中感慨萬千,是的,每個人都有小時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少年時代,都曾經青澀懵懂,或多或少的做些不靠譜的事情,比如自己比如董翼比如唐進,他們每個人都為自己年少時的荒唐付出了代價,但那終於已經成為了過去,人生以後的路該怎麼走,是自己的選擇。

她回頭向唐進宛然一笑:「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學過的一歌?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她輕輕哼了起來,唐進微笑著點點頭:「怎麼可能不記得。」

他們慢慢走回林婉的家門口,她跟他道聲別,就準備上去,唐進突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等等。」

林婉嚇了一跳,他的手炙熱而有力,又抓得那麼緊,幾乎要隔著衣服炙痛她的肌膚:「幹什麼?」

「阿婉,」他輕輕地說:「我知道或許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可是請給我一次解釋的機會,我真的有苦衷,你聽一聽好么?」

林婉沉靜地看著,眼睛里閃爍著一泓清水,唐進帶著痛苦與掙扎表情的面孔就反映在她的眼睛里,她靜靜地說:「我在聽。」

唐進鬆開手,深深吸了口氣:「那天晚上,我收拾好了行李,把身邊所有的錢都帶到身上,又給我媽媽寫了一封信……二天早上,我很早起來,去了她房間,那時她還睡著,背靠著門,一點知覺也沒有,她的背影那麼瘦小單薄,她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正在想著要何如離開她。我咬著牙準備把信放下來就走,當時我特別內疚,我爸爸已經去世了,這世上就剩下我和她相依為命,可是我為了自己就這麼把她拋下,真不知道她會有多傷心難過。就在把信放到桌上的時候,我看到了一份醫院的身體檢查報告,那是我媽媽前段時間做的檢查結果,阿婉你知道么?拍的那個片子里,顯示她的肺部有陰影,並且不排除癌症的可能性,要留院做更進一步的檢查。我當時整個人都傻了……」

「她剛剛經歷了喪夫之痛,身上背著沉甸甸的債務,還要再承受這樣的壓力,但是為了怕影響我的高考,她竟然什麼都沒跟我說。而我呢?就為了自己的愛情,要把她丟下不管,阿婉,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我一直站在那裡呆,後來她醒了,對我說進兒,今天考試,我送你去考場吧。我說好啊。那個時候,別說只是去考場,就是她要帶我去地獄,我也會跟著她走。」

林婉獃獃地看著他,輕輕說道:「原來是這樣啊……」她的聲音遙遠而縹緲,像是被微風輕輕一撫就會消散,這果然是個不錯的理由,總算不枉費她為此幾乎流盡了身體里的每一滴眼淚:「那後來呢?」

「後來,到了暑假,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幾次三番去你家,都被你爸媽趕了出來,他們用最難聽的話辱罵我,我想,他們真是恨毒了我。那段時間,我見不到你,打電話過去,你家裡聽到我的聲音就掛,真是心急如焚,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想想我真傻,如果我有足夠的勇氣,就應該天天去你家敲門,他們趕我一次我就去二次三次,直到願意給我解釋的機會為止。」

「再後來,暑假完了,我早拿了通知書,卻一直拖著不肯走,到了最後一天截止報名時間,才上路。不久,我阿姨,就是以前給你提過的那個,他們前些年舉家去了美國給我表姐治病,剛好那年回來了一趟,知道我家裡的狀況,就把我和我媽一起接走了。」

「這八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在想怎麼祈求你的原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永遠像個小跟屁蟲似的粘著我,我早已習慣了你的存在,當我感覺自己可能要失去你的時候,心裡真是像被剜了塊肉似的疼。可是,你知道么?阿婉,有些事情一旦做錯了,又失去了在最佳時刻道歉的機會,再想翻盤,就會特別艱難。我必須承認,後來我是有機會找你的,可是我不敢,於是一次次給自己找理由拖著,你說我懦弱也好、自私也好,因為我不知道你會怎樣痛恨我,我實在沒有那個勇氣。」

他終於停了下來,怔怔地望著林婉:「你那時候過得很艱難對不對?」

林婉一直在認真聽著他的訴說,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悲喜不明,聽他這麼問起,她嘆了口氣:「是有些狼狽,不過還好,總算挺過來了。」

這當然是客套話,她自小嬌憨美麗,在她這一輩的孩子里最討大人喜歡,從沒有挨過父母的打罵。可是當年她傻得夠可以,沒去高考的原因也不會隱瞞,就那麼原原本本照實說了出來,一向對自己的教育方式無比滿意的林父當場五雷轟頂,為此她受盡了皮肉之苦。當時林父在暴怒之下,把一本厚厚的《辭海》毫不猶豫地砸了過來,正中林婉額頭,幾乎把她打暈過去。

可是現在她不願意再多說什麼,於是淡淡轉了個話題:「在美國不好么?怎麼又回來了?多少人想留在那裡呢。」

唐進低聲說:「我這次回來一是為了向你道歉;二來,是為了我的表姐,有人欠了她的東西,她身體不方便,囑託我去討回來。」

林婉點點頭:「這麼快已經完成了一個心愿,不錯,希望你接下來的事情也一樣那麼順利。」

唐進熱切地看著她:「阿婉,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唐進了,現在的我,有能力承擔一切責任。我不奢望能把時間退回到八年前,當作一切都沒生過,可是如果你能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後天你生日讓我陪你一起過好不好?你不知道,這些年你的生日我都記得,我多希望陪著你一起唱生日歌、為你吹熄蠟燭,看到你的歡笑。」

林婉看著他,眼神中湧出一股悲哀,他當然是有苦衷的,她也會得理解他,這樣光冕堂皇的理由怎麼能讓人不原諒?可是八年的時間,近三千個日夜,還有那曾經最深刻的傷害,他就憑什麼這麼篤定地認為她還在等著他?

「我原諒你,唐進,因為我沒有任何不原諒你的理由,當年的事,並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年少不懂事,是我們做錯事的理由,但不能成為借口,我必須為自己做錯的事情買單。今天知道了答案,我已經心滿意足,你也無需再介懷了。至於我的生日,可能不行,我丈夫現在出差在外,實在不方便背著他跟其他的男人一起慶祝,不好意思。」

她的鬢角有些絲散落下來,掉到臉上,微微有些癢,於是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唐進怔怔看著她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在暗淡的燈光下光芒一閃,那幽幽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二天上午,林婉睡得正香甜,手機突然嗡嗡響個不停,她睡眼惺松地接起來:「喂?」

那邊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很客氣地問:「請問是林小姐的電話么?」

林婉迷迷糊糊地說:「是啊,你哪位呀?」

結果讓她有些吃驚,竟然是昨天在展覽館遇見的那位女郎真的派人送了照片過來,林婉連忙爬起來:「不好意思,我留的是另一個地址,可能得三十分鐘以後到。」

她手忙腳亂地從床上爬起來,急匆匆地跑去衛生間洗漱。

刷牙的時候,林母拿著她昨晚穿過的耐克過來,疑惑地問:「怎麼把這套衣服翻出來了?你昨天那麼晚還出去了?」

林婉含著一大口牙膏泡沫唔了一聲,又吞了口水,漱一漱吐掉,方才說:「唐進回來了,下去跟他見了個面。」

林母愣了愣:「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我們都不知道?他找你幹嗎?知道你已經結婚了么?」

林婉點點頭:「也沒特意說,就順口提了提。」

林母很警惕:「他還來找你幹什麼?」

「敘舊吧,可能……」

「一走就是八年,現在還敘什麼舊!林婉,你現在已經結婚了,可不能再和他牽扯不斷。」

林婉說:「我怎麼可能連這點都不知道。」

其實仔細想想,這並非不是個搞笑的事情,人家總說小說里的故事來源於生活,可不就是,闊別八年的情侶重逢在秋夜的星光下,微風輕撫著兩人的絲,曾經少年溫柔多情的面孔已經染上風霜,多浪漫凄美,縱使一個已經是羅敷有夫,也不能不讓旁的人浮想聯翩。但其實呢?林婉自己都覺得驚訝,昨天晚上回來之後,她只是坐在床上微微了下呆,心中竟然平靜無比,然後連夢都沒做一個就一直睡到大天亮。

那個男人祈求她的原諒。

做錯事的男人總是覺得女人應該無條件的原諒他,哪怕她為他承受了千般委屈,流盡血淚,也只能打落門牙往肚裡吞,只要他哪天浪子回頭,說一聲抱歉,她就應該心甘情願、俯貼耳地說沒關係,然後當作沒事生一樣與他重修舊好。憑什麼愛上男人的女人就該這麼卑微?經歷了珠美的故事以後,林婉早就警告自己不能重蹈覆轍。唐進沒有對她使用暴力,但是他對她的傷害,比暴力更加可怕。

林婉不打算把這件事的細節告訴媽媽和蘇可,她們只會跳腳:「憑什麼?你憑什麼要原諒他?」

原不原諒這個問題不需要討論,因為不可能在已經時過境遷之後還去咬他一口。他沒有她的原諒獨自生活了八年,依然過得身光頸亮,這世界上沒有誰會因為得不到誰的原諒而活不下去,反正以後也不會再有瓜葛,何必在口頭上做得那麼小氣。已經分開的情侶最忌口舌相爭,能笑著祝福是最高境界,實在不行,也不必勉強,但最起碼做到不詛咒不辱罵,這是對方面子也是給自己面子。罵別人的同時何嘗不是罵自己,當初沒人綁住你去愛他,是你自己眼神不好。

林母兀自說:「我想起這個事情就有氣,那天……就你們考試那天,我出門碰了唐家母子,還打了招呼。其實當時不同意你們兩個談戀愛,一來是出於年齡方面考慮二來也是因為他那個媽,他媽媽在院子裡面是出了名的厲害、小心眼,老公又死了,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孤兒寡母,你這麼懵懵懂懂的脾性要嫁給他,不知道要受多少氣。」

林婉一怔:「你們當時說什麼了?」

林母說:「就是讓他好好考試,小孩子還是把心思用在學習上比較好這些的,我明明告訴他,你爸爸一早把你送去考場了。那個孩子啊,知道你沒去,竟然也不告訴我,要不然怎麼會弄到現在這樣。」

林婉聞言半晌都不出聲,她把手撐到洗臉台上,對著鏡子直直看了一會,忽然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是啊,現在是真明白了,唐進昨晚說的那個理由,她不是不信,可要全信,又未必。時間這麼公平,從不會為誰而停留,林婉只是在思維上比別人育得慢一點,但是她不蠢。母親那邊的原因自然很重要,也無可厚非,但怕是唐進自己也有原因。他自己退縮了,又聽說林婉和爸爸一起去了考場,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她也退縮了——他以為她跟他一樣。

林婉嘆了口氣,原來兩人最終不能走到一起,也不能全怪命運,他就這麼小瞧她,又或者,他不相信她,不相信她可以為愛情犧牲那麼多。她不敢百分百說自己從未有過萌生退意,畢竟那一腳踏出去,將要面臨怎樣的困難和風雨,誰也不知道。她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一定比唐進愛得要深,對他的愛意戰勝了懼怕,讓她可以義無反顧地做出那件傻事。因為是傻事,所以當一個人不配合另一個人的時候,被丟下的那個人就顯得尤其傻,所以——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不過還好,她再傻,也不會傻到被過去動搖到現在。

她轉頭對猶自憤憤不平的媽媽說:「媽,沒什麼好多說的,都過去了,如果沒他,我就進了好大學了,那還不一定能遇著董翼呢。」停了停,她又輕輕說道:「這就是姻緣,萬般不由人。」

林母停下絮叨,從鏡子里看著女兒沉著的面容,突然有感而:「阿婉,能嫁到董翼是你的福氣,你看你現在,真是懂事多了,我原先還以為你會永遠都長不大。」

林婉眼珠子一轉:「這話等他回來你告訴他去,別看他平常不出聲,其實虛榮心強著呢。」

她抬頭看一眼時間,啊呀叫了一聲不好,連忙換了身衣服匆匆趕回去。到了家門口,一眼望見樓下停著台黑色汽車,車裡一個司機模樣的男人走下來,交給她一幅裱好的相框。

她忙不迭地說謝謝,那人又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夫人囑咐我,如果您收到了就請回個電話給她。」

林婉拿著相框一邊上樓一邊納悶,夫人,多麼資本主義的名稱啊,派頭真夠大的。不過她還是按照那個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好幾聲后才有人接起來:「喂?」

林婉一愣,怎麼是個男人?她遲疑了一下:「請問這是不是……」開了口暗暗叫糟,竟然忘記問人家姓名,她斟酌著開口:「請問這是不是一位會攝影的小姐的電話?」

說完以後就汗顏,這麼白痴的對白,也就自己能說出來。

電話彼端靜默了一會,那男人說:「這裡沒有一位會攝影的小姐,倒是有位愛生氣的太太。」他的聲音非常悅耳好聽,但是國語音明顯不是很准,有點港澳台同胞講國語的味道。

然後他揚聲說:「方靜言,你跟我脾氣就算了,自己的電話也不接了?要不要我跟她說你不在?」

那邊終於傳來一陣踢踢嗒嗒腳步走動的聲音,接著一把漫不經心的女子聲音傳來:「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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