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煞星(四)

第一百八十九章 煞星(四)

眾人聞聲皆驚,抬頭看去竟是杜大人的女兒婷婷裊裊地站在門外。只是看臉上神態,頗有洶洶之氣。

大臣多露不妙之態,一個素日驕橫跋扈的小姐,一夜之間成了被棄的寡婦,任誰都覺得應該遮起臉來捂在杜府不出門的好,竟然還嫌丟人丟得不夠,跑到議政的大殿來撒野。

「咳咳,杜大人,這可是令愛?」李延年彷彿丟了自己的臉似的拿袖子戳了戳杜遠鵬,眼神也避嫌似得都不肯看杜宛若一眼。

杜宛若輕而易舉捕捉到了李延年的眼神,那種厭棄之如敝帚的眼神在之前可令她發瘋,但而今她已風輕雲淡。

杜遠鵬臉上的肉從看見杜宛若那一刻起就僵住了,哪裡需要李延年的提醒。

「宛兒,快回去,回去!這哪是你能來的地方?」杜遠鵬氣急敗壞地把聲音壓到最低,不住地給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女兒使眼色。

大婚之夜弄丟了自己的夫婿也就算了,而今還要跑到前朝來撒潑,這是哪輩子造了什麼孽喲。

杜宛若卻彷彿不曾聽見朝臣的議論,也未曾看見過自己的親爹著急上火的臉一般,只是高揚著下巴,抬起步子從兩列朝臣之間徑直穿過。

這是令人再熟悉不過的杜宛若,永遠高高在上的姿態,頤指氣使的神情。所不同的是,今日的杜宛若比起南清雲逃婚那件事發生之前,有些讓人凜然生畏的底氣寫在臉上。那尖削的臉盤上不再是輕浮的傲慢,而是徹骨的冷意。隨著蓮步無所顧忌地跨進殿來,周身有一股冰霜般的意味。

杜宛若直直站在了南傲天的對面,皮囊里的笑容令南相嗅到些許寒意。

這個年紀的女娃,身上能帶有這樣寒意的,據南傲天所知,也無非自己的女兒南月。

而杜宛若,更像是只嘰嘰喳喳的小鳥。

可今日,這鳥兒顯然是沖著他飛來,帶著一種要撞倒他這株大樹的勇猛。

南傲天微微地牽動嘴角上有些皺紋的皮肉。再勇猛的鳥兒又怎樣,就連南月還不是一樣屈服。——這個要強到令他不禁欣賞的女兒,因為區區一個小阿星就向他折膝了。

完顏旻靜默了許久,大殿上空終於迴響起清泠寒澈的聲音:「杜大人有帶著女兒上朝的習慣?」

眸子里依然是深沉垂斂的,夜的黑。

杜遠鵬殷勤的笑容僵在嘴角,竟不知如何答話。

他依舊是疼寵著杜宛若的。何況騙婚一事是他這個當父親的失責在先。面對完顏旻的質疑杜遠鵬忽然有一種無力感。

他既是不忠的臣子,也是不慈的父親。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一直是他引以為豪的優點,幾十年來他像一條魚一樣憑藉這些完美的羽翼鑽營苟苟無往而不利。

如今這長處令他困惑了。

杜宛若不知道有沒有看出杜遠鵬的困惑與尷尬,總之她替父親答了話,不過她還是先給完顏旻行了禮,規規矩矩地。

「民婦杜宛若見過皇上,民婦今日來不是以大臣之女的身份擾亂朝堂,也不是以相府棄婦的身份來找皇上討要公道,而是以一普通百姓的身份向天下揭示一樁罪孽。還請皇上允諾,所有的後果由民婦一人承擔,與杜家和杜大人無關。」

「杜大人」三個字讓杜遠鵬抖了一抖。她終是不肯再叫他爹了。

完顏旻眉尖挑起輕微的蹙動。皇冕的流蘇之下掩映著堅毅的線條,看不出憂喜。

他沒有阻止杜宛若。雖然已經預感到一些什麼。

南傲天也捕捉到了這種不祥的預感。

但是什麼都不能阻止一個絕望的女人。杜宛若走進來的時候就沒指望再走出去。

她定了定,清了清喉嚨,把微微發抖的四指藏進了寬袖,卻沒能掩蓋掉聲音里明顯的顫意:「民婦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林大人對天相的占卜並無差池。」

這話說到末尾,聲音虛弱的幾乎聽不到。完顏旻臉色已陡然黑了三分。

杜宛若左手伸進衣袖裡,攥緊了右手。一旁人只能看到她的衣袖在不停地顫抖。

她的聲音忽然放大,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勇氣,膝蓋軟軟地跌跪在雲華石切砌的地板上:「皇,皇上……民婦要訴……皇后與南相欺君之罪。」

一語道出,杜宛若直覺得喉嚨發緊,撕扯著說不出話來。

南傲天腦子裡繃緊的一根神經斷了。霜石般堅硬的臉鍍上雪樣的烈白。

他長出了一口氣,用眼角的餘光逼視著杜宛若。他在等,等待著這隻不知天高地厚的雛鳥唱完她最後的喪音。

「你這個女人在胡說些什麼!」鍾落率先反應過來,瞪向杜宛若。他絕對不能讓她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杜宛若要說的事,鍾落自以為已然猜到了九分。

「南相與皇后欺君之罪!」

這女人是要把南月和南傲天捆綁在一起,給她貼上謀反的罪名么!

關於這條罪名,早在南月進宮的時候他鐘落就第一個懷疑了,他從來就不確定南月是不是南傲天有意安插在完顏旻身邊的細作。

即使現在也不能確定,南月到底是不是細作,他還是不能讓杜宛若把這話說出來,不管她是從何處得知,處於何種目的,背後有何人指使。

都不能。

南月,不會是那樣的人,她也不可以是!

鍾落幾乎暴怒。

這暴怒惹惱了杜宛若。

落哥哥!她今日來有一半是為了他,他卻一舉一動都在護著那個女人,那個有可能背負著天下罪孽的女人。

憤怒給人勇氣,她冷笑著,說出一個鍾落做夢都沒想到的答案。

杜宛若沖完顏旻欠了欠身,這次是很冷靜很自信地道:「丞相南傲天明知妖女南月來歷不明,卻偏偏收作十幾年的庶女來養,甚至將之嫁入宮中禍害朝堂。民婦不知,這要算幾重的欺君之罪!」

一口氣吐出醞釀了一夜的話,杜宛若帶著一種充滿恨意與輕蔑的快感,似乎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鍾落。

小郡王已經潰不成軍。

這不是謀反,是比謀反還要嚴重的罪名。

什麼叫做——

來歷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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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本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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