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神女
二人到了人跡罕至處,完顏旻才把南月放下來。
南月腳尖著地的瞬間就要發作。
「那張婚約,是真實有效的。」
空氣里響起清涼的聲音,使南月全身的細胞都冷靜下來。
聲音的主人是完顏旻。
這句話很有鎮定效果,南月不再說話,也不發出任何聲音,單純仔細地聽他講述。
「朕的新娘,是沒落的千翎家族的遺孤。只要她還活著,她就是完顏皇族的唯一皇後人選。」
「千翎家族?」南月囁嚅著自問,搜索著腦海里有關江湖各大家族和門派的記憶。
「那張婚約,是在朕的滿月宴上出現的。那日御花園風雲驚變,祥雲散后,百花紛落。母后的席位前壓著一塊明玉,玉身下便是那張紙。」
「就是烈麒麟出現的那次滿月宴嗎?」南月想起宮人津津樂道的那段傳聞。
「正是那次。那紙和玉,其實都是烈麒麟親自銜來。婚約上的每個字不是母后,也不是朕所能違逆。所有人都認為那是天賜姻緣。因為那上面有明確的指示——」
「得神女者得天下對嗎?」南月一字一字淡淡地問出來。完顏旻覺察到她聲音里的失落。
「看來母后給你看過那紙婚書了。」完顏旻正為自己的解釋感到多餘,當下被南月搶話打斷。
「我想聽你親口說一遍。」她彷彿極隨意地,卻又非常緊張地看著他的眼睛。
「朕這一生都活在枷鎖里。這枷鎖非我所能選擇。無論喜歡或不喜歡,朕都要主動扛起這份重量,而且還要背著它走儘可能遠的路。」
完顏旻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里透著廣漠的蒼涼,彷彿站在只有一個人的沙場。
他面向南月,字句如游珠般輕吐:「那位神女。朕與她完全互不相知。我們二人即使有什麼關係的話,也只是汪洋大海之上兩片相扶相助的孤舟。我們結合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拯救各自的家族。」
「她該不會也和你一樣,要拯救萬民普渡蒼生吧?」南月懷著微微的嫉郁,沒好氣地問。
「是。」完顏旻直勾勾看著南月。
「你們……好好好你當我什麼也沒問。我就當你們都是偉大的救世主。」
「不過,你說她是千翎家族的遺孤。這個家族是不是沒落很久了。我怎麼聽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師父可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人物。如果這個千翎真是什麼厲害的家族,她南月怎麼可能不知道。
「不。說起來,千翎家上一任的族長千翎初,還是父皇的一位故友。他們曾仗劍天涯雲遊四海,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千翎一家與父皇母后,都是曾經的故人。」
「哦,還是世交。」南月翻著白眼蹦出一句。但同時更加奇怪這麼近的一脈家族自己居然聽都沒聽過。
「什麼?」完顏旻沉浸在幼年回憶里,對南月的反應有些不知所云。
「我是說,你和那位神女姑娘,你們兩家還是世交呢,多般配。」南月笑著,不以為意地拍拍完顏旻的肩膀。
「月兒……」完顏旻凝視著這幅她故意表演給他看的沒心沒肺,不知如何開口。
「她還活著嗎?」南月收斂了臉上的表情。
「不知道。千翎家……在朕還很小的時候,就經歷了一場浩劫,千翎山莊血染一片,上百口人丁無一人生還,從此江湖上再無人談起。」
「什麼人這麼殘忍?為什麼!」南月眼裡閃爍著驚疑和震撼,沒料到會是這個結局。
「江湖爭鬥,這是常事。」
「那……」完顏旻看起來很沉重,南月開口也不敢那麼乾脆,但還是壓抑不住地問出來:「那位神女呢?她當時……她當時還那麼小!就算是血海深仇,不至於連一個小女孩都不放過吧。」
南月聽到這裡不知為何渾身顫抖著,情緒有些激動。
完顏旻把她輕輕護進懷裡,聲音盡量放得柔緩。
「那是場滅門之災,而且是火屠,沒人知道為什麼。只是有傳聞說,千翎叔叔捧在掌心裡的小女兒,沒能找到。連屍骨也沒能找到。」
懷中的肩膀抖得厲害,完顏旻把南月護得緊些,輕聲道:「朕不該告訴你這些。」
南月忽然覺得從骨頭裡、胸腔里……全身上下都透出寒絕的涼意,緊緊抓扯住完顏旻腰間衣物。全無意識地念念有詞著:「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火屠,火屠……我頭好痛!痛!」
「怎麼了?月兒,月兒!」
完顏旻才覺不妙,肩頭已有什麼重重地垂下。
南月忽然之間不省人事。
瑞祥宮。
銀環跪在地上。
「皇上守了她一夜?」
「娘娘切莫太悲觀。這後半夜還沒過去呢。皇上是日理萬機的,怎麼可能會一直守在那裡呢。」銀環動之以情地推測,擔憂地看著荷花池旁站立的那抹清寒峭麗的藍色宮裝。
「後半夜怕什麼。本宮再這樣逆來順受無動於衷,只怕皇上後半生都要守在那裡了。」
美人眼眸里倒映著孤月,話語像從冰窖里倒出的一般。
「娘娘還是看得開些。」銀環小心安撫道。
「你先回去。即使皇上真在那裡一整夜你也不必再回來彙報了。」
林苡蘭語氣里流露著罕見的煩躁。
銀環走後靜嬪像抽離了骨頭一樣扶著前額跌在石凳上。嘴唇楚楚動人地開合,不知是對身旁的半夏說話,還是跟自己說話:
「這麼多年了,皇上的目光從來沒在哪個女人身上停駐過。他跟白妃親近,我一眼就看出來那只是把白聽影當個能說話的知己,所以從來也不曾擔心。」
「我以為皇上只是受到夏姬的影響,性格里孤寒,所以我從來也沒做過什麼,從來也不曾主動為自己爭取什麼。我以為他喜歡清凈少事的女人,等時候到了皇上會明白……」
「明白本宮一番心意。」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好端端地出來一個南月!即使當日進宮來的是南清雪,本宮都不會感到這樣的無力,這樣的無力……」
林苡蘭說著思維有些錯亂,額角的穴位被揉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