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巽方耐心地一點點同她解釋梳理:「開天眼太過匪夷所思,我如何說服皇帝,我所看到的景象一定是真?且六王爺其人狡詐,做事說話滴水不漏,沒有任何破綻可捉,他與蕭懷崇從來不以書信往來,而是口頭上的交談,不留下任何供人彈劾的把柄。我如何能憑一個只有我能看見的、不知何時會發生的畫面,讓皇帝去治一個王爺的罪?我也是通過西南大旱一事,才逐步取得皇上的信任。」

巽方頓了頓,又道:「後來,我說服蕭懷崇倒戈,皇帝仍是決定將計就計,在文武百官面前戳穿六王爺的弒兄篡位行徑,才能最直接而不招惹非議地定下他的罪,雖然昨日夜裏看起來聲勢浩大,火勢漫天,實則守城的官兵在皇上的授意下,並沒有拚死抵抗,傷亡其實微乎其微。」

商慈微微垂眸,她果真想得太簡單了。

「且就算直接抓了六王爺,真的能避免這場逼宮的災禍?我說過,天眼所預示的畫面一定會成真,前朝出過十幾位開過天眼之人,無一例外,唯有正視它,任何投機取巧或是企圖規避的方法,都沒有任何作用,只會導致更糟糕的局面。」

說到這,巽方拉過她的手,放在掌心裏。掌心的觸感軟膩光滑,像是上好的瓊脂,巽方緊握著那團柔荑,凝視着她道:「阿慈,我真的要感謝你,是那晚你對我說的番話點醒了我,我才能找到這破解之法。」

「我說過什麼話?」商慈愣愣的,她已全然不記得她說過什麼了。

「你說過『天眼看到的未必是真』,」巽方的唇角勾起適宜的弧度,黑如漆墨的眸子裏閃動着溫雅的微光,「天眼所看到的一定會發生,但未必是真,也可以是一個用來制人的圈套。」

二人談話間,馬車已到了皇宮門口。

直到巽方帶着她匆匆地趕往金鑾殿,見到皇帝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問小師兄在哪,商慈才明白師兄如此着急趕來的緣由。

原來巽方幫皇上做事,必須也是唯一的要求,就是請求皇上屆時留庚明一命。

然而皇上卻告訴一個足以讓他們崩潰的消息。

在得知中了圈套,被御林軍層層包圍后,庚明當場拔劍自刎了。

以為就此能和小師兄團聚的商慈,突聞噩耗,當場哭出了聲。

巽方則低啞著嗓子問:「他的屍首在哪……」

皇帝派了一個太監,帶他們去領庚明的遺體。

小師兄從頭到腳被白絹包裹住,巽方抱着一絲希望緩緩揭開白絹,然而漸漸顯露出的那熟悉的眉眼,讓他忍不住手下一顫。庚明安靜地躺在那兒,脖間有道長長的血痕,沁出的鮮血早已經凝結成血痂,身體也早已僵硬。

商慈看着小師兄早已灰白的面頰,止不住地流淚。

與庚明一起的翟泱卻下落不明。

也許是逼宮逼得太容易,反而讓多疑的翟泱起了疑心,也許是當時場面太混亂,翟泱意識到情況不對,趁亂逃出了宮,總之,到問罪之時,皇上才發現少了他這個重要的共犯。

皇上當即下旨,命畫師描摹出翟泱的畫像,張貼於全城各處,嚴查城門各個關口,向全城發出了翟泱的通緝懸賞。

庚明的屍首被領回了家。

同師父一樣,是被師兄親手火化的,餘下的骨灰,準備同師父一起帶回大澤山,葬在桃花林樹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小師兄的遺容,沒有憎恨,沒有不甘,比師父走時還要恬淡安詳,她回憶起與小師兄的最後一面。

小師兄看似變得溫吞而不再鋒芒畢露的性子,被開水燙到了手,卻渾不在意的反應,乍聽師父去世,也沒有想像中的痛哭哀怮……

商慈忽然驚覺,是不是在他獲知自己雙目已盲之時,便已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了。

試想一下,哪怕翟泱的復仇計劃成功了,皇帝真的被殺,小師兄會重新找到他們,融入從前的生活嗎?商慈默默地捂住嘴唇,睫羽不停地顫抖,她早該發現……

看似對命運的屈從,背後蘊藏地其實是對生活的絕望。

失去光明,對於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何況對一個從未經歷過大挫折的天才,且是一個愛堪輿尋脈成痴的天才。

他再也無法用他的魯班尺丈量地勢,堪尋山脈,再也無法辨陽宅,選陰宅,他還有許多山河江海、瑰石奇景沒有見過,習得再多的兵法陣法有什麼用?他如今連茶壺的嘴都對不準,驕傲如小師兄,他怎會平淡地接受這一切?

商慈沒有經歷過失明的痛楚,她無法體會終日面對着無盡的黑暗,只能用耳朵去接觸世界,是怎樣的感受。

這次宮變,對於巽方和商慈,結果雖然成功了,但他們卻失去了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人。

京城的事終於告一段落,巽方已向皇帝辭了官。皇帝現在正忙着善後關於蕭懷瑾謀反案后的各種事宜,蕭懷瑾單方面宣佈皇上暴斃,假傳遺詔,當時竟沒有一個大臣跳出來質疑,看來皇帝現在首先要做的,不是北伐,而是好好整頓整頓他手下的大臣,以及調查清楚這次謀反有多少官員涉事其中,對於巽方的離去,也沒有過多的挽留。

如何處理蕭懷瑾牽扯著皇室的臉面,作為縱觀整個宮變經過,甚至是策劃了整個大局的人,巽方看到了知道了一些皇室本來不欲與外人知曉的辛秘,雖然他有經世之才,皇帝也不願將這樣一個人強留在自己身邊。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巽方沒有做到當初的承諾。他答應過商慈,兩年之內解決所有事情,帶師父庚明離開京城,他沒有做到,師父便已仙逝;他答應師父,不管小師兄做錯什麼,都要保住他的性命,不傷他一分一毫,他也沒有做到,現在剩下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商慈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回到大澤山回歸到原本的生活。

距離宮變一個月之後,又是一年上元節,不過今非昔比,前年熱鬧的情景一去不復返,唯剩下商慈和巽方倆人冷清地迎來萬家燈火。

儘管這兩年多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對他們二人來說都是一輩子無法忘懷的傷痛,去年的上元節庚明離家不知蹤跡,師父病重,小正月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敷衍過去了,或許是為了讓她早些擺脫此次事件的陰影,或許是為了寓意一個新的開始,巽方很重視這個元宵節,一大早便開始在柴房忙碌了。

巽方掌勺,商慈打下手,二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不開心的事,蒸霧裊裊中,全程都是圍繞着「吃什麼陷的湯圓」這一話題。

本來在伙食這方面,巽方從來都是以小師妹的口味為主,但是商慈這次主要是想給周芷清和綉坊姑娘們多送些湯圓,好好地做個道別,於是話題由「她喜歡吃什麼湯圓」升級為女孩子喜歡吃什麼口味的湯圓「。

「大概女孩子都喜歡吃甜的吧……」巽方不確定的說,畢竟能讓他心甘情願洗手做羹湯的女孩,從小到大就只有商慈一人,而商慈就是無甜不歡。

商慈摸著下巴想了想:「比起口味,女孩子可能更注重外觀品相,不如在糯米粉里加些南瓜、紫薯、紅豆、菠菜汁,做成五彩湯圓?」

「好。」巽方覺得這方法不錯,拿過事先泡好的糯米,開始着手處理糯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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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運福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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