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芳心暗許

第二十四章、芳心暗許

馨姑與田龍打獵的地方在卧牛山,就是上次田龍九死一生從一道山谷逃出來的那座山。這次,他們並不進谷口去老林子,只在卧牛山上狩獵。二人穿過花海一樣的罌粟地,沿著灌叢里的一條蜿蜒小徑,走進卧牛山坡的針葉松林。

針葉松林的枝椏間,有幾隻毛茸茸的松鼠在竄跳嬉戲。

一路上,馨姑不掩少女清純活潑的天性,她也沒帶打獵的槍,倒是田龍扛著那支在森林裡撿到的捷克步槍亦步亦趨地跟著馨姑。看見路邊有美麗的野花,她就去采,開在藤上岩石上采不到的,就嚷著要田龍幫忙,然後又織成花環頑皮地戴在田龍項上,她此行根本不像是打獵,倒似快活的少女踏青郊遊。田龍微笑地看著馨姑,任由她松鼠般的歡鬧撒野,就像一個寬容的大哥哥驕縱任性的小妹妹一樣。

「田龍哥,明天就是花節了,花節那幾天寨子里要來好多客人,大家白天晚上瘋著玩,可熱鬧了——今年花節,你得倍我好好玩幾天。」馨姑對田龍說花節的事快活極了,就像一個不諳事只知道玩的小孩子一樣,完全忘記了花節是寨子里成年女孩包括她在內的重要求偶相親日子。

田龍見馨姑一副天真無邪的可愛模樣,也忍不住與她開玩笑:「呵呵,你也別光顧著玩,你得想想你該準備什麼禮物,到那天準備送給誰?」

「什麼禮物不禮物,我才不準備,到花節那天我什麼禮物也不送,別人要也不給!」馨姑舞動著手上的花環,一下變得氣惱起來。

「你不送禮物給別人,我看你怎麼嫁得出去?在家裡當一輩子老姑娘!」

聽田龍這樣說,反而馨姑氣惱的樣兒俄頃又變得調皮起來,她忽然將花環一下戴在田龍的項上,賴皮地說:「我才不管哩!反正有你,嫁不出去,我就嫁給你,誰叫你跑到我們家來了……」

二人正說笑著,馨姑忽然「噓」聲,示意田龍別說話。她側耳諦聽了會,又回頭看了看,美麗的臉上一下浮出狡黠詭詐的笑靨。一邊的田龍卻糊塗了,他搞不懂馨姑忽晴忽陰的情緒,真乃少女之心天上之雲,說變轉眼就變。馨姑卻不管田龍的詫異,她想了想,似是打定了主意,拉上田龍不由分說,剖開路旁的草叢,順著一條野獸出沒的獸道,鑽了進去。在草叢裡急急走一陣,馨姑便停下來蹲下來仔細查看一遍。地上並無異樣,只有一長串梅花狀的野獸蹄印。爾後,馨姑又領著稀里糊塗的田龍前行一陣,便折出獸道,鑽出草叢,又回到適才的小徑上。

一會,田龍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哎喲」慘叫,他聽清楚了,分明是季福的哀嚎。

「馨姑,快來救我——哎喲,痛死我了,我的腳斷了!」草叢裡,季福大聲向馨姑哀告。

馨姑滿臉得意,根本沒有半點同情和去幫季福的意思,反而不屑的說:「跟老林子偷食的野狗一樣賊賤,我又沒做他家的媳婦,老是跟在我後面——今天,也讓他嘗嘗苦頭,為秋姐出口惡氣!」

田龍瞧瞧馨姑,又瞅瞅身後,有些為季福擔心:「馨姑,出了啥事?我們還是過去看看!」

馨姑卻一點事也沒有,她「咯咯」笑得腰肢亂抖亂搖。笑夠了才說:「田龍哥,別擔心。他被我爹安的獸夾子夾住腳了,這號夾子傷不了人,等會他痛夠了自己能把它取下來。」

馨姑為剛才讓季福吃盡苦頭分外開心,一路上她頤舒眉展,喜笑顏開,早將打獵拋置腦後,拽著田龍一個勁往卧牛山頂攀緣。其實,馨姑根本用不著勞神費力的滿山打獵,她父親老姚早安放好了許多獸夾,到時只需按圖索驥去撿拾就行了,她就是想要田龍出來陪陪她。

卧牛山海拔800多米,從巴寨到卧牛山實際高度也就四、五百米,沒用多久,他倆登了山頂。山頂植物稀少,只有一塊黑黝黝的巨石聳立於山巔。遠遠瞧,這巨石宛然一頭俯卧昂項的大青牛。

傳說,這隻大青牛是十一世紀阿朗西都緬王的坐騎。這大青牛在土族老百姓眼中好生了得,它體魄比普通家牛大了一倍還多,兩隻牛角好似鋒利的彎刀,四隻牛蹄又如盆缽般碩大,秉性兇猛且忠於主人。一次,隨阿朗西都去薩爾溫江宰殺興風作浪的河蛟時,那蛟精手下的兩頭猛虎跳出來與大青牛惡鬥,哪知,一頭被狂怒發飆的大青牛挑破它的腸肝肚腹,另一頭則被鐵蹄踏癟胸腔踩斷肋骨。阿朗西都升天時,這忠實的坐騎也要追隨而去;追到這山頂時,阿朗西都緬王輕輕拍拍它的腦袋囑咐它別跟來了,就在這守護緬國大地,若有敵情就通知山下的民眾防備;這坐騎忠於緬王也忠於國家,真的就紮根山頂值守下來,年長日久,化成這塊巨石。

卧牛山也因此得名。此巨石經日晒雨淋,天然生成一些大小不一的漏空洞孔,當有強勁山風吹來,這洞孔就會發出陣陣「哞哞」的牛吼聲,其響之宏可達數里之遙。故周圍村人寨民又視該山為神山,青石為他們的圖騰,十分的敬畏。以前,每逢播種時節,遠近的民眾都會來山下供奉家禽果品祭祀,焚香磕頭,祈求神牛賜予他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自從金三角形成后,就再沒人來頂禮膜拜,畢竟傳說中的神牛抵擋不了現實的槍彈。

馨姑搶先爬上山頂。忽然,她尖叫一聲,反身撲進田龍的懷內,差點兒將毫無思想準備的田龍撞下山去,好在田龍只趔趄一下,還是穩住了腳跟。

「蛇、蛇!」馨姑緊緊抱住田龍,花容失色地驚恐叫道,與適才捉弄季福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潑辣勁判若兩人。

田龍從馨姑肩頭看過去,卻是青石邊盤纏一條姆指粗細的小蛇。他摘下那支捷克步槍,用槍管將蛇挑起扔向遠處,然後對馨姑說「沒事了。」

馨姑仍然不放心,她依偎在田龍懷裡,抬起臉怯怯地問:「真的沒事了?田龍哥,蛇跑了嗎?!」

田龍攬住馨姑柔軟的腰肢,看著她桃腮微紅,杏眸含懼,將自己當著她最親的依靠,心底深處忽地湧出一種複雜的情感——是憐惜,是呵護,還是愛戀?田龍一時還分辨不清,但他知道馨姑已經把自己當成了親人,自己也視馨姑為妹子,可今天一路上馨姑的話意還有眼下超乎尋常的親昵,使他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與馨姑恐怕已經不止於兄妹之情了……

「真的沒事了,傻姑娘!」田龍既好笑又愛憐地對馨姑說。

馨姑這才止住了驚慌,一張俏臉仰看著他,單純無辜地說「田龍哥,我怕蛇,我怕老鼠,我還怕毛毛蟲……」

田龍聽了搖搖頭,真的是無話可說,這美麗純潔的姑娘分明還是個沒有長大的毛丫頭。毛丫頭就是毛丫頭,只一會,馨姑就忘記了剛才對蛇的恐懼,她拉著田龍的手,繞著那塊大青石轉到「牛頭」前停下。她告訴田龍,寨子里的人有事要求就來這裡祈願,在這裡祈願時,只要大石牛發出叫聲,那這個願望就一定能實現。「我陪秋姐來祈過願的,大石牛沒叫,後來秋姐……田龍哥,我不騙你,真的很靈驗的!」馨姑說這事時很成熟很殷切,又與那位不諳世故的小妹妹神態截然不同。

馨姑就在那石牛前雙手合什,很虔誠地低頭禱告,面容一時嚴肅一時羞澀,一會紅暈一會沉思,不知她腦袋瓜里想的啥。田龍在一邊瞧看,臉上帶著微笑,倒是一副大哥哥關愛的模樣。忽地,一陣山風吹來,石牛竟真的發出「哞哞」吼聲,吼聲不大,卻十分清晰明朗。馨姑聞聽一下子滿臉通紅,顯得異常興奮,她喜出望外地對田龍說,神牛叫了,我的願望能夠實現了!田龍問她什麼願望能夠實現了?她卻既得意又頑皮地對田龍說:「就不告訴你!」

晚上,吃罷飯,馨姑央求田龍陪她去洗牛河。明天就是花節了,女孩子愛美是天性,何況明天有那麼多的年輕人要來巴寨相親,她要把自己洗漱得乾乾淨淨,梳妝打扮一番,讓自己明晚成為一個最注目最美麗的女孩。無須說,一個女孩子夜晚去洗牛河洗澡,當然要有人陪伴,眼下,馨姑最合適的陪伴自是非田龍莫屬,誰叫田龍平時都把她當親妹子一樣的呵護,不叫他陪叫誰陪。

二人來到卧牛河的一個僻靜處,馨姑要田龍守護她,幫她看著不許其他男人過來偷窺,「田龍哥,你也不許看!」田龍笑笑沒言語,抱著那支捷克步槍,面對巴寨的方向坐在洗牛河灘的一塊石頭上。

一芽潔白的上弦月在天上的浮雲穿行,一會兒含羞躲藏,一會兒笑盈盈地窺視著靜默的山嶺,還有那花香四溢的土地。寨子里有人吹起一支竹笛,悠揚而約帶憂傷的笛聲在夜空里傳得很遠很遠,不知是年輕人在思念心上的姑娘,還是異國的遊子在懷念遙遠的故鄉……

「田龍哥,你在想啥?」田龍靜靜地聽那婉轉的笛聲,心海不期然涌動出一朵若隱若現的浪花,不料卻被馨姑的話音平息。田龍回頭瞧,不禁怦然心動一下——馨姑已經洗漱穿戴,她垂著一頭濕漉漉的長發,雙足浸泡在水中,在月光與溪水的映照下,勾繪出玲瓏身段的剪影,恍若童話里那引人痴情愛慕的美人魚。真美呀,田龍心裡暗暗嘆道,以前他一直把馨姑當著小妹妹一樣看待,心裡沒有半分情慾之念,今日看她,居然抽出了綿綿思緒,糾纏下萬千心結。

田龍連忙斂收起有些出神越軌的念頭,說道:「我在聽遠處傳來的笛聲……」

「好聽嗎?是我阿爸在吹。」馨姑說,「那是撣族一首古老的情歌,我阿媽就會唱。小時候阿爸吹笛子,阿媽就教我唱,你想聽嗎?」

「在那高高的山崖邊

在那清清的小溪旁

一個美麗多情的小阿妹,偷偷來見她的情郎

天上彩雲喲飄呀飄,帶來一汪圓圓的月亮,

不見情郎到來喲

阿妹心裡盛滿憂傷……」

馨姑輕輕地唱,田龍靜靜地聽,那彎新月偷偷地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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