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情債難了 第五章 晚妃
金烏西返，玉兔東升。
明月宮猶如墜落凡塵的明月，在桂子林的幢幢影幕中，染上塵灰的陰影。
她沉默地跟在鳳流軒身後，踏上明月宮的玉石階，一股清涼自腳底沁上，她攏了攏衣袖，打了個寒噤。
鳳流軒似有所覺，回頭來看她一眼，目光悠然，有薄涼的水氣流動，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說。沉默地扭頭。
她怔了下，咬了咬唇繼續跟在身後。
殿門守值的宮女慌忙地行禮，瞥見她時，神情驚愕似見了冤鬼一般，帶著些微駭然。
進入內殿，漱蘭熟悉的身影正在擦著琉璃架上的美人觚，聞得步語聲忙地轉身過來，不經意瞥到鳳流軒背後的她，「啊」一聲輕叫，愕然地退了一步。眼睛大睜，不敢置信地直盯著她，竟忘了要行禮。
她勉強一笑，心中的苦澀漫上唇角。鳳流軒回頭瞥了她一眼，對猶自驚愕不已的漱蘭作了個手勢，漱蘭怔仲了半晌，方醒了神，忙地倉惶退出內殿。
殿內擺設皆未改變，桌椅器具纖塵不染，可見是時常打理的緣故。她只覺得心中酸澀，眼睛潮濕起來。
所謂物是人非，大約如此。往昔若夢，怎堪追憶？
鳳流軒回身來，目光鎖在她身上，淡然說道：「這明月宮，一直在等待它的主人，池兒。」
「軒？」她凝住他眸子里馨淡如墨跡的憂傷，心被無形的手搓皺，既是疼，又是歉疚。
鳳流軒靜看她片刻，深吸了一口氣，斂了情緒，「池兒，他曾說我太弱勢，所以無法留住你。如今，我要為你變得強勢，哪怕這種強勢是不被你接受、甚至為你所怨恨的。只要可以留住你的人，已然足矣。心……」他低嘆一聲，「我已不奢望了……」
心中強烈的酸楚，她落下淚來，唇動了動，終是無言。情深情長已成孽債，言語單薄，如何償填那份沉濃與厚重？
鳳流軒臉色微動，輕聲一嘆，轉身步出內殿。她喊住他，他住了步，卻未回頭，「我知你擔心媚晚華。放心，只要池兒你安心待在明月宮，媚晚華定安然無恙！」
她喉嚨哽得生疼，心如團麻亂糾結，勒得生疼，卻不知是為何、為誰？
搖晃著跌坐烏木寬背椅，她直盯著光滑冰涼的地面，神情飄忽。恍惚間，感覺到漱蘭進來，跪於自己腳下。
一切恍若夢境，待聽得哽咽之聲喊出的「娘娘」，她方清醒過來，垂眼看跪於腳步的漱蘭。那雙眼淚迷離的眸里，欣喜、悲切、之情沉甸甸地壓上她的心頭。忽然驚覺，她再無法承受他人之真情。那份真，她還不起。
漱蘭已泣不成聲，她身心疲軟，勉力扶起漱蘭，強笑道，「傻丫頭，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么！」說著，自己卻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好不容易平定了情緒，她接過漱蘭遞過的絞冰綃，敷了敷乾澀的眼，問，「漱蘭，聽說皇上新納了晚妃？」
正在沏茶的漱蘭手猛地一抖，神色複雜地抬眼看她，她淡然一笑，漱蘭大約以為她怕自己失寵罷。
「晚妃，是何時入的宮？又是因何受的封？」她笑問，這，才是她關心的。雖聞得那五芒寒玉珠具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此事也太玄乎了些。
漱蘭將沏好的茶挪到她眼前，「娘娘失蹤一個月後，皇上去了趟相府，回來時便帶了晚妃。那晚妃，眉目間倒有幾分娘娘的影子。奴婢想大約因為這個……皇上才納了晚妃罷……」
她垂眼抿了口茶，沒有言語。漱蘭看著她，欲言又止。猶豫一陣，終遲疑著開口，「娘娘——」
「怎麼？」她抬眼，不解漱蘭似乎緊張擔憂的神色。
漱蘭朝殿門外看了看，湊近了些，低聲道：「娘娘日後最後離晚妃遠些，凡事多加小心。」
「啊？」她疑惑，「這，卻是何故？」小心晚華？溫婉良善的晚華？
「……」漱蘭未及開口，殿外傳來太監尖細的嗓音，「晚妃娘娘駕到——」
漱蘭神情一暗，忙地退往一邊。她心跳欲狂，倏然地站起來。
屏風處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激動得渾身顫抖。晚華、晚華，她惟一的親人！
媚晚華怔愣著看她，四目相對，漸漸地蒙上淚痕，壓抑得極為低啞的聲音顫抖著叫姐姐，人已奔過去，抱住她。
她抱著那嬌軟的身體，猶恐一切是夢，佛若慈悲，便給她真實的幸福吧。愛若難得，親情也是最溫暖的慰藉。只要還有晚華，還有親情，愛，她可以不再奢求……
姐妹二人忘情相擁，激動的淚水奔涌，濕了彼此的肩頭。淚眼朦朧里可見真情，一旁的漱蘭卻是神情怪異。靜待了片刻，竟自顧地默然退出內殿。
她鬆開晚華，細細地端凝著那依舊溫婉嫻靜美麗動人的面容，卻見晚華面色微變，捂住嘴乾嘔起來。
她心一緊，扶住晚華的肩膀，關切問道：「晚華，怎麼了？生病了嗎？要緊不？姐姐讓太醫來瞧瞧——」
媚晚華一把扯住她，喘息道：「姐姐，不必。我並無大礙，只是……」媚晚華的臉上驀地飛上二抹紅雲，聲音低微，「我只是……有孕了……」
有孕？她心頭微震，眼神飛快地在晚華的臉上逡巡，心中卻是驚疑的。軒，口口聲聲說愛她，為她相思成疾、痛斷心腸，卻又與別的女子燕好。
帝王之家，她是明白的。如今她心已遠去，也希望軒能擁有自己的幸福，可是……可是不該是晚華……他愛她，卻又要毀卻晚華一生的幸福……深情辜負，這是柔婉的晚華不能承受的。晚華，值得更好的幸福。
「姐姐，對不起。」媚晚華一臉歉疚地凝睇著她，眼眸中淚光點點，嬌憐難卻。
她回神，微笑，握住晚華的手，「晚華以為姐姐是介意你和皇上之事么？不。姐姐希望你和皇上可以幸福。真心地希望！」心是真，卻是無力。軒對她之情深，只怕此生難解……
她心中暗嘆了聲，扶著晚華到一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