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美夢

99.美夢

程蘇出車禍后,看了她的日記讓蘇謹慧陷入前所未有的自責當中,是的,程蘇說得很對,我們的傳統一向謳歌父母的生育之恩,可是如果從孩子的那一方面去考慮,他們又是否願意被生下來?也許他們並不願意被生下來,但是他們別無選擇。

如果他們可以選擇,說不定他們要先問過父母:「你們能保證永遠以我為重,永遠相愛,永不離婚嗎?」

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如果,所以孩子們的出生並不是自己的意志。孩子們被生下來之後,父母會不會離婚,離了婚又會不會再婚,再婚之後又會不會再生孩子,孩子們依然沒得選擇。

有時候反思一下,大部分人生孩子、養孩子,又何嘗沒有自私的成份在裏面?也許不過是出於穩定婚姻的需要,證明自己生育能力的需要,完滿自己人生的需要罷了。

蘇謹慧深深入疚,她把女兒生下來,卻不能真的做到一切以她為重。

她知道,無論做什麼樣的選擇都是錯的,不離婚,對不起姜墨予,離婚,對不起程蘇。

生活就象一團泥淖,她無論如何掙扎也無法兩全。

在程蘇出車禍之前,程少南就現了蘇謹慧的外遇,他的態度從最初的憤怒、爭吵直至最後的努力挽回,他自始至終都沒想過和她離婚。

蘇謹慧千頭萬緒和心力交瘁之下準備和姜墨予一起出門,出國前她告訴程少南:「我已經決定離婚了,這一次我會出門半個月,希望你冷靜一下,等我回來我們就去辦手續吧。」

那是蘇謹慧和姜墨予第一次一起出國,兩人去了西班牙和葡萄牙。

既然已經決定出門,蘇謹慧就提醒自己放下心中所有煩惱,輕鬆出。

兩人的第一站去了里斯本,這個不大的城市一直是蘇謹慧喜歡的地方,她此前就因為公事來過兩回,但只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這次她準備好好地感受這個城市。

葡萄牙曾經在航海時代有過短暫的輝煌歷史,最後趨於沒落,因此里斯本複雜地交融著昔日的繁華和破碎,身處其中,令人懷舊、感傷卻又說不出的舒適。葡萄牙語里的一個詞「saudade」可以很好地表達這個城市的精神,它包含了沉思、幻想、傷懷,哲人一樣深邃,但又沒有衝動,不想行動。

這就是蘇謹慧喜歡的城市氣質,就象她所欣賞的男人氣質一樣,有一點過往,有一點寂寞,深沉而含蓄。

姜墨予以前並未到過里斯本,但是一見之下,他就完全理解了蘇謹慧喜歡它的原因,蘇謹慧第一次有遇到知己的感覺,無須多言,卻能心領神會。

他們就住在莫朗區的一間家庭旅館,兩層高的小樓,才五六間客房,小巧而舒適,房屋的外牆上裝飾著中東風格的古老藍瓷磚,白底上印着藍花紋,透出一股質樸的美麗,房子後面有一個幽靜的小園子,種植著花草和橄欖樹,院牆上爬滿紫藤和長青藤。

蘇謹慧第一眼就愛上這裏。他們的房間正對着園子,清晨,蘇謹慧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赤着腳跑去推開白色的木頭百頁窗,呵,窗外滿是綠的樹,紅的花,清新的空氣,她不禁深吸一口氣,無論有多少煩惱,生活還是美好的。

姜墨予從背後抱住她,兩人無言地享受着這一刻的安寧。

蘇謹慧略低着頭看向樓下,頭隨意地盤著,幾絲碎散落,更顯出後頸白晰而細膩,姜墨予忍不住輕輕地吻上去,一邊嘆息著:「謹慧,不要離開。」

蘇謹慧閉上眼感受着他唇間的流連眷戀和暖暖愛意,她這一段日子的焦灼與彷徨沒有逃過姜墨予的眼睛,他已經盡量做到不去逼她選擇,但是他的心底不可避免地帶着一股不安。

他一直以為,婚姻不過是一張紙,這一張紙和兩個人之間的愛與不愛沒有多大關係。但是他現在終於明白,這張紙多少還是有點關係的。至少,現在這張紙上寫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蘇謹慧和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

蘇謹慧喃喃道:「我已經向程少南提出離婚,這次回去以後就辦。」

姜墨予有莫名的驚喜,他深深吻住蘇謹慧,唇齒間極盡纏綿。

蘇謹慧心中有一絲疼痛,她實在對不起姜墨予,他一直以她為重,但他並不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的婚姻,只不過他不想她為難而已。

人是多麼矛盾而殘忍,因為我們對不起的人,往往是愛我們的人,在乎我們的人。我們能夠傷害的人也往往是愛我們、在乎我們的人。

蘇謹慧明白,如果姜墨予不愛她,那他完全可以處於然的位置,就如現在的「泡良族」,泡著一個不需要負責任的別人的老婆,該有多麼輕鬆。

兩人都放下心中雜念,在里斯本住了將近一個星期。姜墨予和蘇謹慧很有默契,這麼美麗的時光,實在不忍在睡眠中渡過,每日清晨他們都早早地醒來,漫步在他們居住的莫朗區,這裏是以前摩爾人曾聚居過的地方,有濃郁的阿拉伯氣息,其間散佈着許多象他們住的那種帶園子的房屋,老的牆、舊的瓦、藍色的瓷磚、狹窄的街道,寂寞地見證著歲月的痕迹。

白天的拜沙區是個購物好去處,商店林立,來自北非的小販們擺着地攤叫賣,街頭的擦鞋匠仔細地為客人擦著鞋油,兩人喜歡坐在熱鬧的街頭咖啡館,姜墨予點一杯當地人愛喝的味道極濃的黑咖啡Bica,蘇謹慧點一杯比一般的咖啡清淡的cheia,一邊欣賞這蓬勃的歡騰。

里斯本歷史上曾被摩爾人佔領,因此城市建築帶有許多阿拉伯的風格,又有着南歐的趣味,兩種風格矛盾着交融著,有一種奇異的美。

老城區里地勢高低起伏,許多道路上上下下,彎曲狹窄,大為有趣,兩人乘坐各路老式有軌電車遊覽了許多地方,這種電車開得極慢,恍恍悠悠,坐在車上,時光彷彿完全凝固,令人有一種悵然若失的喜悅之情。

蘇謹慧最喜歡這裏的落日時分,當陽光轉為昏黃時,老城區染上一抹慵懶的色澤,似在脈脈訴說輝煌的往昔。

兩人牽手而行,一切美得彷彿不是真的。

這個城市在不同的時段不同的區域有着不同的氣質,象一個多變的女人,神秘而令人着迷。

黃昏的寂寞轉眼即逝,每當夜幕降臨,上城區又開始了夜生活的喧囂,這裏到處是酒巴與Fedo俱樂部。

Fado的意思是命運,音樂聲悠揚而悲傷,大多是敘述離開家鄉的愁緒,愛情破滅的絕望。雖然他們都不懂葡語,卻能感受到那份濃得化不開的傷感,兩人經常開一瓶波特酒,凝聽上了年紀的歌者細細傾訴著命運的厚重與深沉。

每個夜晚,他們在酒巴與Fado旋律中流連忘返,直至深夜,才帶着微醺踩着上城區由碎石鋪成的小路回旅館。

陌生的國度,深夜的小巷裏,一向斯文的蘇謹慧居然會放聲高歌《走進新時代》、《山丹丹開花紅艷艷》,蘇謹慧曾經是合唱團的成員,拉開嗓子一會兒唱唱高音部,一會兒唱唱低音部,直唱得姜墨予哈哈大笑。

回到旅館,泡完澡的蘇謹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間仍可感覺到姜墨予溫暖的雙手溫柔地幫她塗抹潤膚霜,臨睡前的蘇謹慧想:病人們一定不知道,姜醫生那雙握手術刀的手塗抹潤膚霜時一樣很專業……

第二站他們去了西班牙的格拉那達,那兩個星期蘇謹慧彷彿在做一個永遠不想醒來的美夢。

她不知道,回國后不久,等待她的是程蘇的車禍,而這場車禍不可避免地改變了她曾經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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