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第 94 章

連悅芙自己平復了一會子心情,這才繼續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卻果真是個天大的事,驚得連馨寧一時不知說何是好。

原來宮裏竟起了大變故,三天前,榮妃不知做了什麼事觸怒了龍顏,雖然不曾下旨降了她的位份,名義上依舊還是榮妃娘娘,卻竟然已將她的妃子寶冊收走,並遷居到了永福宮的側殿,一應排場用度皆按著貴人的份例來,小阿哥也被抱走了,交給禧妃娘娘撫養。

更可怕的是整座永福宮都被禁衛軍看守了起來,對外宣稱榮妃娘娘忽染惡疾,需要在永福宮好生靜養,無旨不得外出。如今裏面一片慌亂,撤走了不少宮女太監,只留下奉旨靜養的榮妃和幾個隨身伺候的宮女。

「這樣的大事,何以我們三叔竟半句也不曾回家提起?」

「四阿哥如今封了親王,已經搬出宮去另立府邸,榮三爺也跟着過去不大進得了宮了,想必還不曾收到消息,這事實在蹊蹺,三妹,你還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連悅芙憂慮地看着連馨寧,她原本就生得端莊清雅,眉宇間自然而然帶着一股子清愁,如今當真犯起愁來,那兩道彎彎的涓煙眉就越發顯得楚楚動人了。

連馨寧聽了她的話正在出神,榮妃被貶一事和心底一個深埋着的記憶突突地觸到了一起,莫不是那件事被捅了出來?想想又不像,若當真真相大白,又豈止是禁足在永福宮這麼簡單。

思慮間聽見她大姐叫她早做打算,她不由心中一動,但卻不動聲色地跟着蹙眉。

「若榮妃娘娘有個三長兩短,榮家滿門只怕難逃一劫,馨寧既然是榮家的媳婦,又能有何打算?」

連悅芙一聽這話急了,忙按着她的手道:「只要你自己心裏有想頭,姐姐自然為你想辦法。今天叫你回來,就是想給你引薦一位貴人。」

說完便朝着裏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中帶着些微怯意,憂色更重。連馨寧這時才發現原來在那紫檀木雕花鏤空屏風的後面,竟然影影綽綽有衣袂晃動,一方質地極佳的寶藍色鑲金線滾邊衣袖隔着屏風的空隙被窗外進來的微風吹着晃動,一眼便可認出是內造的上好衣料。

莫非是宮裏來的人?

連馨寧才要回頭去問她大姐,卻見對面的位子已空,連悅芙竟已經不知何時默默退了出去,只留下她與那神秘的貴人共處一室。

「奴才連氏,請主子安。」

不曾做過多的揣測,連馨寧霍地起身朝着屏風的方向盈盈跪拜,匍匐在地半晌也聽不叫對方的回應,卻依舊端端正正地跪着紋絲不動。

裏頭終於傳來女子的輕笑,聲音柔柔的,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儀。

「看來榮妃說得不錯,你這女子果真是個人精兒,又生得這麼個周全模樣,倒叫人有些捨不得了。既然曉得叫本宮一聲主子,本宮也不願十分為難你,只是如今你那大姑姐有難,你夫家只怕難保團圓了,不如本宮就做一次好人,叫你與榮少樓和離,將來他榮家遭難,你連家女子自然不受任何牽連。你說可好?」

那端坐裏間的旗裝女子且說且笑,哪裏像是在說什麼大事,就像是在問身邊的姐妹今日戴什麼顏色的珠花更可配這身衣裳一般隨意隨和,只是隔着厚厚的屏風,並無人能看見她帶着盈盈笑意的眼中閃過一抹凌厲兇狠的肅殺之色。

她在等待底下那個平民女子的回答,她知道她只是個普通女子,她怕死,是人都怕死。也知道她有些小聰明,但卻不知道她到底夠不夠聰明到能與她共同守住她的秘密,且先試她一試。若得用那自然好,如今這風口浪尖上,動靜越小越不會被皇上懷疑,但若她不得用,那也只得冒險滅口。

所謂壯士斷腕,榮妃這樣既懂事又能幹的好奴才她都能捨得下,何況這個民女?死了便死了,總好過自己遭連累。

連馨寧跪在地上,額頭幾乎抵在了地上,心裏卻已經不似方才那樣害怕,心思飛快地轉着,只求能速速理出個頭緒來。

榮妃獲罪卻不曾明說,皇上有意貶她卻不曾下旨,可見一切都不曾明了,或許皇上在哪裏聽了點影子話,或許找到了些許蛛絲馬跡,卻還都不夠令他將榮妃定罪,又或許,他想要的人,從來就不是榮妃,而是那背後指使榮妃殺人的人吧?

這樣一來,自己豈不就成了人證?

想到這裏,連馨寧不由一陣心驚肉跳,憶及當初榮妃曾經隱約提起她也不想害死華嬪,真正想要她性命的另有其人,而如今這坐在屏風背後的女人,一派閑話家常的樣子卻帶着不容旁人質疑的威嚴,既自稱本宮,又把叫人和離說得輕輕鬆鬆,明擺着並不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怕還是故意要讓她猜着的吧,莫非她就是……

兩邊太陽突突跳得發疼,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貴人哪,面子上是和藹,卻是輕易就能要人命的,如今若她答應了與榮少樓和離,那便說明她心中對榮家毫無顧忌,便是榮妃真的出事了她也不怕,這樣的人若是被皇家的人捉去拷問,只怕什麼都要說出來的吧?

若果真如此,那哪裏還有她半分活路。看來不論她願意與否,她的一條小命已經與榮妃、榮府,息息相關了。難怪大姐方才瞧着她的眼神既為難又愧疚,只是這事也怪不得她,面對這母儀天下的主兒,她一個小小的貝子府的福晉,能說出半個不字么?

當下把心一橫,又重重地在青磚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多謝貴人眷顧,奴才駑鈍,只知身為女子當從一而終,生是榮家的人,死是榮家的鬼,若榮家有難,奴才絕不獨活。」

說罷聽裏頭沒有響動,她又壯著膽子補道:「婦人之力甚微,但若能用上民婦的地方,能令榮家免於一難,民婦萬死不辭。」

言下之意便是,你放心,為了榮家的存亡我絕對守口如瓶。

裏面的人輕聲嘆息:「好……好。自古以來咱們女子都是痴心的,不過是那些男人,總不知足,總一而再再而三的負了咱們,咱們守着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卻還要為他們出生入死。」

連馨寧聽她這話有了些鬆動,便咬牙接道:「請主子放心,奴才總不負主子,求主子救我榮家一家的性命。」

「你這猴兒,才誇了你一句你就上趕着來了,也罷,看你實在是個可人疼的,本宮就成全了你,只是萬事無兩全,你榮家如今想要保全,總要做出點犧牲,明兒聽見什麼,都存在心裏按住吧。以後本本分分地過活,這皇家的飯,也不是人人都吃得的。」

那女人說完便沒了動靜,連馨寧知道是時候走了,忙又磕頭告退,裏頭依舊無人應她。

出門時見連悅芙正揪著帕子等在院中,姐妹兩四目相對,卻終究不知該說些什麼。

「三妹,你怪我嗎?」

「大姐,妹妹還不糊塗,若沒有你,妹妹連為自己這顆人頭爭一爭的機會都沒了,又怎好怪你?」

二人手拉着手默默垂淚了一番,連馨寧也知此地不好久留,想起方才那位貴人所言,心裏一直不放心她所謂的榮家犧牲到底是什麼。一路坐在馬車上心裏到底不安,幸好少謙已經脫了身,便是榮家有難,也總累不到他便好。

想起榮少謙,連馨寧一直揪著的心慢慢放下了些,已是掌燈時分,街面上漸漸安靜了下來,馬蹄打在路面上發出篤篤的聲音,在車裏也能聽得真切。

途經一間飯館,雲書忽然喊停車。

「奶奶在連家還不曾用飯,這都過了府里用飯的時辰了,只怕小廚房裏也不曾備下,不如在此處將就用些吧?」

連馨寧一肚子心思哪裏吃得下,但見雲書抿著嘴笑嘻嘻地朝她眨了眨眼睛,立刻便會意過來,笑了笑應道:「也好,免得回去鬧得她們又要亂忙,李嫂也辛苦了,就在外頭用一點吧。」

李嫂回家還要自己起鍋起灶地麻煩,跟着主子在外頭吃自然是樂意的,於是雲書先進去,跟掌柜的要了一個雅間,她陪着連馨寧上去,李嫂則和拉車的小石頭還有兩個跟着的婆子在樓下的大堂吃飯。

推開雅間的門,連馨寧尚不曾站穩,已經落入一個火熱的懷抱中,才想說話,卻被那人先搶了過去。

「別說話,讓我先抱抱你。」

熟悉的溫潤氣息就在耳邊,連馨寧閉上眼乖乖地任自己待在那人懷裏,卻依舊能感到他的胸膛正在急劇地起伏着,想說些什麼,話還沒出口,喉嚨口卻有些堵,鼻子也泛酸起來。

「想我嗎?我好想你。」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人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懶懶想起,連馨寧低頭輕笑,卻調皮地皺了皺鼻子。

「想是想的,只是站得腿酸。」

話音剛落便覺得身子一輕,榮少謙抱起她坐到桌邊,又從一邊拿起個黑底紅漆的三層食盒來,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

「看我糊塗的,你餓了吧,吃飯吧。」

說罷便麻利地打開適合,一會兒功夫就變出了一桌子菜來。

細細一看,是西湖醋魚,蛤肉燴銀耳,西芹雞柳,燉鰻鱔,慈姑雞湯,另有一碟子晶瑩剔透的山藥桂花糕,看着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你這是?」

連馨寧瞅著一桌子全是她愛吃的,一臉驚異,誰知卻被人懶腰抱住膩着她坐下,有人用臉輕輕蹭着她的頸窩帶着愧色笑道:「難為你天天跟那些人周旋,我卻縮在一邊不能護你周全,對不起。」

說罷用夾了一筷子魚放到她碗裏,連馨寧這才愕然,他是心疼自己,卻嘴笨地說不出口。

「都是你做的?」

「嘗嘗味道如何?我也是才學的,你若喜歡,等咱們去了江南,我日日做給你吃。」

「好。」

連馨寧怔怔地看了他半日,默默吃了一口他喂到嘴邊的菜,半日方說出一個好字,眉眼彎彎似笑,卻不小心笑出了一串珠淚。

原來這幾次連馨寧與榮太太上山進香,早已經與榮少謙商議好一同離去,榮太太原是不肯的,可榮少謙跪在地上不起來,只說母親若是不走,那就讓咱們留在京城偷偷摸摸一輩子吧,榮太太拗他不過,也只得應了。

如今榮少謙日日奔走聯絡幾箇舊日在手底下辦事的管事,已經悄悄將榮家的產業轉走了大半,連馨寧打趣他莫非當真一點活命的錢都不留給他那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卻正色道,大哥這些年用榮家的錢私下經營了一個樓氏,雖不說能與榮家抗衡,但錢是不會少的,不怕他過不下去,咱們只給三弟留下他那份便好。

聽見他這麼說,連馨寧心中越發敬愛他。原來這些年來榮少樓在背後做的小動作他都知道,他不能苟同榮太太的狠毒,對這個大哥是當真存着手足之情。榮少樓這般心狠手辣,只怕也傷了他的心吧,只是骨肉相連,他卻下不去那個手。

相互擁著敘了一陣,連馨寧也告訴了他榮妃的事,榮少謙沉吟了片刻,心知必須儘快離開了。外面傳來雲書的敲門聲,二人都知道是時候分別了,這才依依不捨的對望了一眼。都知道是時候分別了,卻誰也不想開口破壞這難得的一點甜蜜時光。

「寧兒,你好好保重,防著那些人,我弄好了就來接你。」

「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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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煙雲榮華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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