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傷害

113.傷害

遙想當年,她是何等風光矜貴,一轉眼,咋就混成這樣了!

步湘汌望著祁延瑞深沉似玄鐵的黑眸,那黑黝黝地眼眸定定地看向她,似是要將人溺斃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她幽幽嘆息一聲,向來開朗肆意的眉眼,似也染上幾分輕愁。

祁延瑞見狀,沉寂多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似也活泛開了,帶著幾分熟悉又陌生的抽疼。

他這般執意要得到一個答案,可那答案又當真是他想要的?他不禁反問自己!

當他這般反思時,他的行動卻替他做出了決定,只見他起身執起她的手,略顯無奈地道:「你要是真困了,我們便休息罷!都等了這麼些年,也不在乎多等幾個時辰、幾天了!」

這會兒,他無端生了幾分怯意,總覺得有些事兒說開了,怕是就無寰轉的餘地了。

可步湘汌好不容易攢起精氣神兒,反倒是來了勁兒,不就破罐子破摔唄!反正都已經是塊破銅爛鐵了,她何必再替人藏著捂著,當塊珍寶似的供著。

將手從他手心掙開,步湘汌重新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亦替他斟了杯茶,心境倒也寧和,只覺往事再提,也沒想象的那麼困難。

反倒是祁延瑞一顆心砰砰地跳著,隔著裊裊茶香,望向神態平和的步湘汌,他總覺得,有甚麼他即將失去,或者說,早已失去,只是他一直不願正視。

將茶推至他跟前,步湘汌語氣淡然:「當年這筆賬,是該好生算一算了。」

……

當年從慘烈的車禍現場闔上眼,她壓根兒沒想到,自個兒還有睜眼看世界的機會。

初時從漫長無邊的黑暗中醒來,她還甚為驚喜地想,這老天真是厚待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只是真正睜開眼,她瞬間傻眼,第一反應便是這甚麼鬼地方!然後接連得知噩耗,自個兒不僅縮水了,便連皮囊也換了一身,還穿到個不知名的朝代!

這沒電沒網的時代,她可當真是恨不得再死一回,看看能不能穿回去。

可她也知道,這一世算是白撿的,若是當真丟了,誰能保證還能白撿一回!

這般寬慰著自己,便也努力融入這個時代,漸漸地,便也長成了一位尚算合格的大家閨秀。

她這一世生在勛貴世家蔣家,嫡長女的待遇那是沒得說,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可享了多大的福,便得擔多大的責,這世上沒有白拿的吃食。

反倒是她爹娘對她諸多疼愛,到了適婚年紀,依舊頂住家族長老施與的壓力,凡是她搖頭的,一律拒了。

這挑挑揀揀的,便一直拖到了十八歲,這會兒她閨閣手帕交都是兩孩子的母親了,她爹娘也是心裡急得不行,再拖下去豈不就得耽誤了姑娘一輩子幸福!

彼時祁延瑞已擺脫籍籍無名地皇子身份,成為在朝堂上初露頭角地受寵皇子,當他派人誠懇地上門求親時,她爹娘略有遲疑,問了她主意后,倒也應下了。

只是在定下此門親事前,他們還頗為不放心的提點過她,這皇家爭鬥向來殘酷,稍有不慎便滿盤皆輸,輸得可是人命!

讓她三思,若她並非出於自願,做爹娘的便是拼了得罪人,也必然推了這門表面繁花錦簇、內里指不定藏污納穢的親事。

可那會兒她怎麼說的?墜入愛河的女人,理智那是被狗吃了,滿是自信地回道:「不會的,他同我保證過,說是不想掙那把椅子,待到他封王得了封地后,我們便去他封地過活,到時候天高地遠地,自是逍遙自在!還能接了您一齊去享清福呢!」

「你呀,自己過得和和美美的就成!娘這一輩子得賴著你爹呢!才不去礙你眼呢!」

可她忘了,一個男人不甘人下的野心,又豈會因了一個女人而擺手!都不過是哄她開心的話罷了。

……

面對她的質問,祁延瑞竟是無法開口反駁。

他想娶她,想要她做他一輩子的妻,僅憑他那不受寵的皇子身份,卻只能在暗地裡看著,那等身份又怎麼配得上迎娶她,難不成讓她跟著他受人白眼?

他可以忍受旁人的瞧不起,甚至出言譏諷,可卻唯獨不忍自己捧在手心疼寵的人,受半點委屈,那等風光霽月的人,合該享受世間尊榮。

他如願以償的迎了她進門,他知曉她不欲過多捲入皇室紛爭,便也盡量讓她遠離那圈子。

可從他不擇手段出頭開始,便已是開弓沒了回頭箭,到了他那位置,再想下來卻不是那麼容易,別說他幾個兄弟不願相信,便是他合作對象也頗為不滿。

正當受寵卻苦於無子的貴妃,費心費力將他推至人前,推至皇帝眼前,豈能容他臨陣撂挑子,明裡暗裡好幾番敲打。

當時他們那境地,卻也是進退維谷,不爭便是個死,他也只得枉顧先前的誓言,奮力保全了他們一家子再說。

可這等理由他如何說得出口,說到底還是當時的他沒本事,這才拖累了她,連帶他們年幼地孩子也成了眾矢之的,遭了賊人迫害。

遂只能無言以對,確是他虧欠了她!

步湘汌低頭,轉著手中杯盞,緩緩吐了口氣,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嘴,這才好受些許。

再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哼,剛才還拽地二萬五八似的,這下無話可說了,後頭還有厲害的等著你接招呢!

有些事兒不吐不快,既然今兒個都攤牌了,索性便一次性說清楚。

……

自打嫁了祁延瑞,他確是如表現的那般,對她好得那叫一個沒話說。

有時候她很懷疑,這貨難不成有讀心術,要不怎地她想甚麼,還沒出口,他便已安排妥帖。

若要祁延瑞來回答,定是淡淡一笑,不過是將她放在心上,她的一言一行,時刻關注,她的喜怒哀樂,亦是他心間的喜怒哀樂。

不過步湘汌不知道,她只知道,自打她生了晏祁后,他便愈發忙碌,時常好幾天待在書房,晚上都不見個人影兒的。

他手中權勢愈盛,鋒芒畢露,難免擋了某些人的眼。

只是他向來謹慎,防得滴水不漏,一時間倒也無從下手,隱忍蟄伏,直到晏祁七歲那年,亦是爭鬥白熱化的階段。

那會兒宮裡那位突然倒下,即便吊著一口氣,身體卻也大不如前,前朝後宮諸事,漸漸脫離他掌控,頗有幾分遲暮老人的頹靡。

興許是晏祁這孩子伶俐可喜,被步湘汌教導得知禮懂事,一進宮,那顆赤誠地稚子之心,竟是意外博得了病重的老獅王另眼相待。

這獅王老了病了,底下年輕力壯的獅群,便該蠢蠢欲動了。

急紅眼了的某些人,便喪心病狂地連孩子也不放過,天知道,當步湘汌看到晏祁渾身濕漉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臉色青白得似個死人,那一瞬間,她只覺天塌地陷。

這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有時候,回想往昔,前世那些事兒已然模糊,可她心裡總有那麼絲不安,覺得自個兒抹異世之魂,似那無根浮萍,而這個從她身上剝離而出的骨血,便是她在此地安身立命的信條。

孩子是救回了條命,可卻一直高燒不退,待到醒后又成了呆怔之狀,若不是她後來路遇奇人,怕是一輩子也不會知曉,兒子成了這般模樣,竟是暗中遭了毒。

晏祁一場高燒褪去,儼然成了他人眼中的廢棋,便步湘汌不願認命,成天不厭其煩的教導著,祁延瑞見她這般魔怔的瘋狂樣兒,亦是忍著心中痛楚,欲多加勸導。

有些話落在尚未放棄希望的步湘汌耳中,便覺很不是滋味,愈發覺得與他說不通,不言不語頗有冷戰的意味。

外面流言蜚語,她索性關起院門,一門心思撲在孩子身上,悉心教導,漸有起色,步湘汌喜得不能自已,第一時間便想將這消息說與孩子他爹聽。

可瞧瞧他給了她甚麼喜訊,一個肚子半大的宮女,求到她面前,讓她向他求求情,說是看在肚中孩子面上饒她一命,她也只是當下人的,身不由已,貴人吩咐的事兒只敢照辦,不敢忤逆。

那宮女容貌不凡,那雙眼睛不甚安分,看來就是個頗有心計的,她嘴中說出的話,步湘汌半分不信,直接去問了祁延瑞意見。

他卻說任憑她處置,呵,怎麼處置?他若有心處置,依著他的手段,這女人還能跑到她跟前?這不是明擺著不想動了這女人。

既是如此,步湘汌心灰意冷,也懶得理會,只淡淡地道:「留著吧!」

他當初向她保證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她嫁進來后,府中也陸陸續續添了些人,不是宮裡塞來的,便是下屬獻上的,不好推拒。

這些她可以理解,也尚能容忍,這些姬妾也只是用來掩人耳目,堵人嘴的,只要他心還在她這裡,他不去那些女人身旁,她便也索性當沒看見。

可現下是怎樣?七年之癢到了?嫌棄她了?還是說,嫌棄她兒子了?

步湘汌不願深想,只是心中漸漸生了想法,那支撐她陪在他身旁的動力,已然泯滅,那離去的想法,野草般狂放生長。

一場大火,一場時機,她僥倖帶著孩子從火海逃脫,便立即命蔣十一帶了母子二人,一路南下,遠遠避開這泥濘深潭。

這麼些年來,隱姓埋名,連家中都不敢透半分口風,雖知父母許是能理解她,可她不能讓他們難做,這蔣家的女兒,這上了玉牘的皇妃,若是被人得知詐死逃脫,牽扯可就大了。

……

「你可知……」祁延瑞張了張口,企圖說些甚麼。

可誤會已然生成,這遲了十來年的解釋,又能有何用!

他竟是不知,原來傷她最深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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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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