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家宴

100.家宴

晚風習習,在丫鬟的指引下,謝安娘攜著尚且迷糊著的晏祁,穿廊過道,也就幾步路的距離,便到了松濤苑。

遠遠地,便瞧見許老夫人正站在台階上,翹首以望。

廊檐下掛著的兩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籠罩在老夫人的身上,模糊了她的身形。

「外祖母,您慢點!」

見許老夫人三步並作兩步,看也不看地便跨下台階,謝安娘心中一緊。

「你這孩子,大驚小怪甚麼吶!」許老夫人嘴上雖這麼說,可腳下的步子緩了不少。

謝安娘忙幾個快步,迎了上去,卻接收到了許老夫人的大白眼。

只見她作勢瞪了眼謝安娘,佯裝怒道:「你祖母身子雖然頭髮花白,可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摔不了!」

話雖如此,可眉眼間的笑意,卻是怎麼也掩不住的。

「您呀,怎麼不在廳里坐著,這多於理不合呀!」謝安娘攙扶著她,慢慢往裡走著,「哪有讓您這個做長輩的,迎接小輩的道理。」

「就你這老婆子愛折騰!好好坐著不行吶!」

許是聽到外頭動靜,一位身穿褐色常服,年約松柏之壽的人,從屋裡信步走出,對著許老夫人哼了哼。

謝安娘聞聲望去,見台階上站立之人,腰板硬朗、精神矍鑠,眸子閃了閃,想必這就是承恩公,她外祖父吧!

「我迎迎我乖孫怎麼了!」許老夫人不忿。

瞥了眼裝模作樣的老伴,回嘴道:「你這老頭,你不是挺鎮定的,有本事就坐在屋裡別動啊!現下特特跑出來,別告訴我是來專程看我的!」

哼,別以為她不知這老頭在想啥,不就是急著想看外孫女,又拉不下臉,同她一般在外等著!

承恩公一噎,趁著與老伴說話的間隙,掃了眼謝安娘。

此時夜幕將臨,從明亮如晝的屋內,傾瀉出幾分微暖流光,照在謝安娘身上,映得她眉眼朦朧,更似那早逝的許家幺女。

再一聯想此生無緣得見的長女,老爺子縱使金戈鐵馬一生,練就鋼鐵一般的意志,也忍不住一陣喉頭梗塞。

握拳至嘴邊,重重咳了一聲,將差點外泄的情緒收斂住,老爺子臉一板,沖著許老夫人搖了搖頭:「唯女子與小人,不可理喻也!」

說罷,拂了拂袖子,徑自進了屋。

除了剛開始的那一眼,自始至終,卻是沒與謝安娘說過一句話。

若不是謝安娘曾在那短暫的對視中,看清了他眼中一閃而過情緒波動,非得以為一個罩面,自己就惹了外祖不喜。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也不知是在解釋,還是甚麼:「你外祖父啊,就是這麼個沉悶性子,話少!咱不和他一般見識!」

謝安娘也不說話,只是笑了笑,扶著許老夫人繼續往裡走。

走著走著,就在快要上台階前,許老夫人突然停了下來,看向微微落後幾步的晏祁,納悶道:「咦,你這小子,可是沒睡飽,怎的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晏祁抬眸,望了老夫人一眼,黑峻峻地眼眸子,映襯著無邊夜色,無端透出幾分深沉。

老夫人見狀一怔,待要再細細看上一眼,卻見晏祁已然垂下了眸,繼續保持著沉默,似是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

眼見氣氛就要冷凝,謝安娘忙打著圓場,拉著老夫人:「外祖母,上台階了,腳下小心些!」

隨即,又朝著晏祁,笑著招呼道:「夫君,我們快進去吧!」

「嗯。」晏祁應了聲,只是聽這聲音,悶悶的。

******

幾人移步到偏廳,許老爺子正端坐上首,一臉大家長的威嚴肅穆。

謝安娘給老人敬了杯茶,恭恭敬敬的磕了頭,喊了聲外祖父,算是明面上得了承恩公府一家之主的認可。

本是愣愣在一旁站著的晏祁,似是突然開竅般,見謝安娘跪下了,也跟著有樣兒學樣兒,似模似樣的磕了頭,很是殷勤地喊了聲外祖。

小夫妻倆這般跪在蒲團上,倒是挺像那新婚夫妻敬茶的場面,許老夫人一瞧,面上樂呵得不行。

許老爺子費儘力氣端著的表情,就被晏祁這略顯憨傻的一磕,弄得生生龜裂。

剛才只顧著看外孫女,倒是忘記還有一位外孫女婿,這燈光下打眼一瞧,老爺子心頭倒是頗為詫異,剛才這麼個有著強烈存在感的大活人,怎麼他就給忽略了。

定是夜色太沉,糊了視線。

努力正了正表情,從袖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禮物,也沒等到人齊,便先給了出去。

謝安娘接過,正欲好生收好,便聽老爺子淡淡開口道:「拆開看看吧!」

端著茶盞的老夫人,正美滋滋喝著外孫女奉上的茶,聽聞許老爺子開口,疑惑地看了眼自家老伴,這是葫蘆里賣得甚麼葯!

只見謝安娘將手上囊袋打開,從中取出了一塊玉佩,那塊玉佩的邊圈,鑲著做工細緻的掐絲花紋,拿近了細細打量,才發現邊角似是磕傷過,不覺疑惑。

那塊玉佩的來歷謝安娘不清楚,可許老夫人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你娘小時候戴過的,你祖父一直保留著呢!」

說著,老夫人眼眶不由自主紅起來了,忍不住沖著老爺子低聲抱怨了幾句:「你這老頭子,也不知準備些好東西,我怎麼不知道府上窮到這地步了!」

那還是許瑤光失散的前幾天,不知因何與老伴發了脾氣,小性子上來便不管不顧的,將其貼身保平安的玉佩摘下,狠狠摔了出去。

好在當時玉佩只是磕傷了一小點邊角,想著這塊玉佩是許瑤光最喜愛的,現在女兒氣頭上將其摔了,等情緒下去了還不知要怎麼傷心呢!

許瑤光使性子跑走後,許老爺子倒是便將其拾了起來,準備在城中找家鋪子,看看能不能修補一番。

可惜,玉佩鑲嵌好了,戴玉佩的那個人卻是再也找不著了。

可這麼些年了,就連許老夫人也不知道,原來這塊玉佩一直被許老爺子留在身邊!

許老夫人只稍稍一提點,謝安娘便感受到了手中這塊玉佩的沉重,那是一位父親默默的守護與愛。

「謝謝外公!」

謝安娘又磕了個頭,鼻頭不由發酸,珍而重之的將其佩戴起來。

偏廳中略帶傷感的氛圍,在許家老二一家子來后,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率先衝進來的,便是小小的許承訓,一進來,望到謝安娘便是眼睛一亮,不過還是很克制的,先規規矩矩給老爺子、老夫人請了安:「爺爺、奶奶好!」

在老夫人懷中痴纏了一番,便利落滾了出來,跳到謝安娘跟前,仰著小腦袋:「表姐好!」

見小孩眼中冒著星星眼,一臉求撫摸的乖乖模樣,謝安娘摸了摸頭他的小腦袋瓜子,笑著誇道:「乖!」

得償所願的小孩,甚是激動,大大的眼睛里亮閃閃的,暗自決定,覺得接下來的一個月,他都不要洗頭了!

正高興著呢,突覺渾身發毛,一陣雞皮疙瘩立起。

天生警覺加後天歷練,許承訓年紀雖小,卻也很快確定了那道令人不適的視線來源。

將目光轉向謝安娘身旁坐著的晏祁,只見晏祁睜著眸子,靜靜地望著他,也不說話,就是眼神涼涼的,活像他犯了甚麼滔天大罪。

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轉,略帶天真地問:「這是誰?」

「這是你表姐夫!」許老夫人看戲似的開口。

謝安娘看著瞬間耷拉下去的小表弟,甚覺奇怪,表姐夫對他的傷害就這麼大嗎!

簡直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甚麼,表姐夫!世界上怎麼可以有這麼可惡的存在!

當然,關於表姐夫的可惡,他們也是道聽途說的,顧家小子可是不止一次和他們抱怨過,姐夫這個生物最討厭了,生來就是和他們搶姐姐的!

望了望對著他一臉關切的謝安娘,再轉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晏祁,許承訓覺得自己受到了一萬點暴擊傷害。

這才剛有了姐姐,幸福的一天還沒過完,就得知這麼一個驚天噩耗,年紀尚小的許承訓覺得自己承受不來,哼哼一聲,扭頭:「才不是呢!」

「許承訓!」略帶警告的嗓音,從門外清晰傳來。

卻是許家二老爺攜著夫人進來了,出口的正是許二夫人。

腳程稍慢一些的許二夫人,一進來便見自家兒子如此失禮於人的模樣,不覺眉頭一蹙,她可沒教過他這般對著人大呼小叫的,太失禮了!

真的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顯然是很久沒給他鬆鬆筋骨,皮痒痒了!

「娘!」

癟了癟嘴,倍感委屈的小孩兒,哇地一下便哭了出來,倒是弄得許二夫人一個措手不及。

難得一遇啊,這小傢伙平日里性子要強,便是被揍得屁股開口,也硬是咬著牙撐著,不曾掉過金豆豆的。

今兒個她這還沒上手呢,怎的倒是先扯嗓子嚎起來了!

小孩兒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不止是驚到了許二夫人,在座各位皆是一愣,很是不解,這話說得好好的,怎就哭上了!

饒是心大如許二夫人也慌了神,雖說她平日教育孩子不留手,可那是基於他犯錯的情況下,現下平白無故地哭上了,別是突然身上哪裡疼得厲害吧!

趕忙輕聲細語的詢問,是否哪裡不適?奈何小孩哭得太投入,根本不搭腔。

「不許哭!」

許二老爺冷硬一聲,便令小孩止了聲,他瞥了眼小孩,「說,為何而哭?」

許承訓抽咽著,略帶哭腔,說出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我只想要表姐,不想要表姐夫!」

可瞧著他老子臉色鐵青,許承訓很識趣的,默默將到嘴的那句,可不可以把表姐夫退回去,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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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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