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自由

4.自由

「舅舅,我想到鄰居二丫今天要來約我賣紅果。兩個人的話能進山深些,得好貨。我先回去了。」暖香看看太陽的光影,對大舅指了個理由,自己先回家。果然,小院裏頭已經熱鬧起來。春嬌嫂笑得臉皮子都褶皺起來,端茶打水逢迎一個錦袍男人。面前破舊的小桌子上照舊是一雙紅繡鞋一簸箕銅錢。

春嬌嫂看到她便駭然,直覺這死妮子要壞她好事。胡爺的眼睛在她臉上手上來回逡巡,臉上的笑容比上輩子更加噁心。「太陽還這麼高,你咋回來了?」

暖香卻不回答,走上前去看着老鼠須狗腿子師爺手裏拿張紙,看着鮮紅的印記眼淚就刷的下來了。她抽抽噎噎泠淚如雨,明明還不到懂事的年紀卻偏偏預知了自己的命運般,絕望如待宰的羔羊。這讓人愈發覺得有趣,胡爺碩大的屁股擱在家裏唯一一張有靠背的椅子上,酒槽鼻微微抖動。

預想中的反抗沒有出現,春嬌嫂有些愕然,但迅速回過了神又開始了老一套:「你在這窮家裏吃不飽穿不暖跟着胡爺有肉吃。你是好命啊,好命,胡爺看中你是你交好運,去跟胡爺磕頭,他保佑你大富大貴。」嘴皮子順溜出口就來,春嬌嫂天生是個老鴇娘,開門做生意比內行還內行。末了還討價還價,扯出暖香的手遞過去:「你瞧瞧胡爺,你瞧瞧手皮,暖香是天生好胚子,一般村姑哪有這麼細緻的手?大營街賣豆腐花的小西施都比不上。咱暖香可是水靈靈小白菜,絕對不止這個價。」

女娃娃面龐已濕,淚水一洗更露嬌嫩,眼角發紅,斜著染色,嘴唇咬着,裝出堅強,小小年紀卻會懵懂無知的勾引人。胡爺心情大好,噴出一口煙:「那就再加兩吊。」春嬌嫂喜出望外就差出門放鞭炮,暖香一錯眼看到老鼠須在契約上勾畫,自己倒比上輩子還多賣了幾兩。

春嬌嫂大拇指印按上去,一式兩份各自收好,暖香就成了被賣的奴。看着那決定她出路和終身的契約,暖香艱難的扭頭,讓自己眼中覬覦的痕迹不要太明顯。上輩子因為這張紙,她到了上京還被春嬌嫂這毒婦噁心,為着拿好處,四處宣揚暖香跟老胡的事情,害得她身前背後遭人指點,被各色目光逼得羞憤欲死。她挺過去了,唯一疼她的,那忠勇伯府的老太太,她的親祖母卻因此閉眼。如今,她得有個巧妙的法子除了後患。

那掙扎的神態落在胡爺眼裏卻成了悲痛難忍,與一般女孩子懵懂無知甚至歡天喜地被賣相比,這女娃娃實在有意思。越是傷心抗拒後來的柔順服從就越有味道。胡爺帶着她走人,肥厚的手掌擱在她肩膀上往薄舊布料裏頭滲著熱氣。暖香強忍不適,做出不知前路何在的茫然惶惑模樣。

「小乖乖,不要怕,爺給你吃糖。」

暖香只是抿著唇不說話,末了忽然停下腳步,就地一坐。還敢犟?狗腿子要打,卻被胡爺呵斥,這麼水嫩的娃娃要打也得他親自來。暖香只是不說話,指頭指著草叢裏忽然竄過去的老鼠和長蟲,「呀,嚇死我。」

胡爺會心一笑,抱她起來,手掌摩挲她的屁股:「娃娃嚇到了?我以為你膽大的很呢。」頭頂又有一片大鳥呼啦啦飛過,狗腿子卯足勁奉承:「人逢喜事精神爽,鳥獸都來湊熱鬧。恭喜胡爺賀喜胡爺呀。」

暖香白他一眼:「你長得跟老鼠一樣,看到就忍不住想打。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呀。」狗腿子要生氣,暖香又接着道:「兩條鬍鬚抖的跟螳螂一樣,你一說話我就想動手拔。」你!狗腿子氣的兩道鼠須抖動得愈發歡快。還真像!胡爺哈哈大笑,一手抱着暖香一手伸過去,狗腿子捂著嘴往後一跳:「胡爺,我想到王二欠您的高利貸到期了,我去催催。」一溜煙跑走,生怕鬍子保不住。

胡爺笑得愈發歡快,暖香嘴角也笑出來。礙事的人終於支開。走到一處田埂子,旁邊池塘裏頭亂紛紛青蛙叫,暖香一轉臉,眼睛眨也不眨的看過去。胡爺果然問她:「瞅啥呢這麼專註?」

「大白魚!一蹦蹦出來太陽底下發光,銀子一樣。該不會是神龍吧?」暖香演技一流,臉上都是嚮往:「看到神龍,註定大富大貴。」她在胡爺懷裏扭動掙扎:「我要去看看,我要去!我要去!」

帶着點祈求的語氣讓人十分受用,胡爺完全不覺得這小動物有什麼威脅性,作為第一天到手的玩具,他心情好願意依著。定睛看去,好像確實有魚躍出水面。走到池塘邊蹲下,暖香一點點靠近,胡爺眉心一動,拽住她:「別靠太近。」暖香卻手腕一轉反過來抓住他的手:「來呀,一起來呀。」

孩童熱血分享糖果總是讓大人不忍心拒絕。兩人一起在池塘邊邊上蹲下。沒有呀,怎麼沒有呢,明明剛剛看到的!暖香又是看水,又是用樹枝攪又是用石頭打漂。哎呀,不是?黑頭魚?還不是!臉上的表情時而興奮時而懊惱。看得男人興趣盎然。警惕性不知不覺中消散。

暖香又回過身去撿石頭,眼神一冷,看着那蛤丨蟆一樣蹲著的胡爺,沖着他肥碩的背狠狠撞了過去。噗通!巨大的水花飛濺聲,和男人的驚叫怒罵聲同時響起。暖香從袖子掏出賣身契看了一眼,對掙扎浮沉的男人甜甜笑:「謝胡爺疼我給我自由。」

賣身契就被胡爺放在自己懷裏,暖香看得清楚。就在方才,她被男人抱起來按在懷裏揉摸,暖香就藉著機會神鬼不覺的將它拈了出來。

「你,你這小畜生,哇-----」「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啊!」他張着手臂,肥碩的身軀來回撲騰,一開口又是一嘴污水。「我不會游泳,救命!救命!哇-------」

「你害死過多少小姑娘?你也有今天!」暖香居高臨下的俯視他,男人掛着污濁的泥水抬起頭,恍惚間看到那鮮美嬌嫩的面龐,眼神中的凜冽和妖邪好比魔星附體。

「立出舍書,金陵瓦渡縣牛尾庄人親舅親妗齊門徐氏,因歲凶無收,難以度日,將孤女外甥齊暖香,九歲,生於武德十三年子時,賣於同里胡家莊主為婢。任憑教訓,生死從天命。兩廂情願,各不後悔。披付銅錢八大貫,留此憑照。」

暖香小心翼翼的把東西收好。有了這個,春嬌嫂再跟她毫無關係,那散發着霉味的屋子,散發着霉味的人,咱們永別了!

上次逃亡,她匆忙慌亂,狼狽不堪,用草汁塗黑了面龐。整個牛尾庄都是胡爺的地盤,深山老林不能躲,且不說狼與豹的危險性更大,更活不了,被胡爺的人抓住了也是有死無生。只能往縣城竄,她隱約記得有個尼姑庵,庵里的師太曾到莊裏來講經,試圖感化貪酷愚昧村民,一身灰藍布衫,滿目悲憫慈善。暖香下意識得覺得那裏大概可以收留自己。

當年路上,她偷過桃,討過飯,搶過狗食,如今跑路可是從容許多。她的小包袱昨夜就準備好了,兩件換洗衣服,幾塊饃饃一個水囊幾個大子兒。就塞在地頭石頭洞裏,雜草一蓋,沒人注意到。自由了自由了!他們再也不能妨礙我!暖香憋足了勁兒沿着小路奔跑,心中的暢快和愉悅使她歡快如一隻鳥兒。

後來她知道胡爺的死大家拍手稱快。這人也不是什麼勤勞致富幾代積蓄的地主,當初綠林匪徒,後來混不下去就用着當初無本買賣留下的存貨,仗着往日的兇悍,買田佔地橫行鄉里。他的狗腿子,他的老婆眼見人死了都忙着搶東西,連他屍體都顧不上收,大夏天的臭味飄好幾里,長尾巴蛆順着門柱子亂爬。

若非如此,只怕她沒逃出牛尾庄就被抓回來了。

現在,哪怕有人路過那個池塘也不會去救他。為民除害,我齊暖香萬料不到自己也做了打虎英雄。這輩子心裏有了底,暖香只覺得興奮竟然沒有恐懼。

她得去上京,縱然路遠山高,變數千萬,但她的幸福卻在那裏。她得去找言景行。與他在一起,她度過了上輩子最幸福快樂的時光。那個時候,她每天做夢都帶着笑容,活在別人的艷羨和企慕里。那是如夢如花的甜美歲月,讓她直到死去都了無遺憾:畢竟,我曾經被一個人徹徹底底毫無保留的寵愛過。

因為卑賤的出身和極品親戚,她上輩子的生活橫生波折頗多坎坷,現在她盡自己的努力把一切調停妥當。言景信應該才十五吧。書衡板著指頭算,想起自己上輩子第一次遇到他的場景:瓦渡突發地震,房舍倒塌,人畜死傷無數,朝廷親派欽差,帶臣民賑濟。言景行就在那個時候出現。暖香擠在災民隊伍里,臭的發霉,髒兮兮的舉著帶着豁口的碗,而他就站在一邊的高台上,風姿清雋,湛然若神。那一瞬間抬頭仰望,暖香連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覺得自己卑微如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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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寵花暖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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