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4.第四章

張懷山前腳剛走,後腳午膳時間一過,張子堯獨自在自個兒的小書房坐了一會兒,手裡捧著本明日上學要用到的功課,卻無論如何一個字都看不下去……迷迷糊糊之間想起明日便是娘親用新葯的日子,索性丟了課本,前去賬房支銀。

沒想到在那裡居然踢到了鐵板子。那在張家待了二十年的賬房先生見了張子堯,恭恭敬敬笑嘻嘻地叫著少爺,然而等張子堯伸手要錢時,臉色一變比冬雪來得還快,一臉為難地說,老爺子張懷山走前將賬房的鑰匙給了張角,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張家所有的開支通通需要張角點頭過目才算數。

張子堯一聽,心中明白了個大概,早就猜到張懷山一走家裡一些人會坐不住,卻沒想到變天來得那麼快。然而事關娘親的要命葯錢,就算再想逃避也馬虎不得,不等多思考,張子堯便告別了賬房先生,抬腳往大書房那邊走,自行給張角羊入虎口去了。

幾乎用腳趾頭都猜到張角會說什麼,張子堯倒是也沒反抗,只管低著頭裝瘋賣傻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明白,順從地按照約好的時間推開了大書房那扇他許久未碰過的門。

張家主書房很大,採光也好,是張家人平日里練習畫技的好去處,七八個書架上擺滿了各種關於繪夢匠的古籍,其中又以記載「點龍筆」相關的為最多,古籍內容由淺到深再到早些年祖先們收集的殘本,足夠一個張家人待在這書房裡從蹣跚學步提筆學畫直到黃髮之年,每一天都能學習到新的本事。

張子堯推門進來的時候,張角正坐在張懷山以前最喜歡坐的那個位置,手裡拎著張懷山最常用的那支筆。這時候張懷山才離家不到三個時辰,若說挂念實在勉強,更何況張角儼然一副迫不及待想要代替的猴急模樣,也不像是要掩飾的樣子。見叔叔如此模樣,少年不著痕迹地蹙眉,卻也不揭穿,只是微一躬身,禮數做得周全道:「二叔,忙著?」

聽到了張子堯的聲音,張角駐顏歡笑,放下手中那桿不屬於自己的筆,沖著他招招手:「子堯來了,來來來,不忙不忙,過來和你二叔聊聊天……哎呀,這老爺子走了,家裡就剩下一群不省心的兔崽子,連個能安靜下來聽我說說話的人都沒有!」

張子堯一笑,也不多言,徑直在椅子上坐下了,剛坐穩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事兒,便聽見張角說:「前些天你弟弟子蕭那幅翠鳥戲水圖,被縣裡的官老爺重金求了去,說是京城裡的大官兒做壽,討去要個彩頭。」

張子堯:「喔,賣了多少錢?」

張角伸出三根指頭,笑得露出板牙:「夠你娘三個月葯錢。」

真是哪壺開了提哪壺,說話直奔重點。張子堯心裡點了長明燈似的亮堂著。

「好事,」張子堯像是習慣了他二叔對銀子分量這詭異的計量單位,臉上笑容保持不變,「家裡的事多仰仗二叔和弟弟們,我這個做哥哥的反倒像是給大家添麻煩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啊,雖然子毅和子蕭從小便顯出了作為繪夢匠的能力,讓旁系的族人羨慕不已,但你小時候的表現,也是不輸你弟弟們的,」張角說,「只是你沒心思做繪夢匠,後來落了下來,這算是旁話了,不過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和老頭子看法不一樣,並不會逼迫你,畢竟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嘛!」

這是誇一下自己的兒子還不忘記踩他一腳後天不努力,爛泥巴糊不上牆浪費資源了?張子堯有些不以為然,稍稍收了收下巴,背部挺直了些:「二叔知曉我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明人不說暗話,有話不如直說。」

仰天大笑的中年男人聞言,不尷不尬地停下了笑聲,抬起手摸摸下巴:「子堯,二叔知道你的心不在繪夢匠上,然而我張家百年家業不可荒廢,那一桿『點龍筆』更是祖先遺留下來的榮耀,怎可因你一人志向,讓其終日於張家祠堂蒙塵不見天日?你不要以為這話不中聽就不愛聽了,二叔同你講道理,你說這事情在理不在?」

「在理的。」

「張家歷來的規矩,『點龍筆』傳嫡不傳庶,傳宗不傳旁,這其中自然有這規矩存在的緣由,但是到了咱們這代,身為宗傳嫡子,你不顧家裡反對去讀了私塾,要考那個什麼功名,畫技也早早荒廢……」

「二叔。」

「在,在。」

「兩個弟弟現在是什麼境界了?」

「繪夢匠以畫山石死物為基,植物鳥雀作道;接下來便是豹虎鷹蟒之類的猛獸;再往後,像你爺爺那樣的奇才,便能在『點龍筆』的輔助下繪出鳳鳥蟠龍這種世間並不存在的奇珍異獸,於畫紙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靈活潑,宛若真實存在……」

「只是活動於紙張之上?」

「這……子堯,你這是多久沒好好研究過繪夢匠的事兒了,」張角片刻尷尬后大笑,「不同於花鳥走獸,鳳鳥蟠龍乃不存在於世間的珍獸,能將其繪出並釋放出紙張的,自古至今,只有咱們祖師爺爺張僧繇一人……看你這問題問得,倒像是外行人了?嘖嘖嘖真是!話說回來,你弟弟們今年剛及舞象之年,已完全掌握鳥雀之態,跟你爺爺當年相比較有過之而無不及,若能擁有那『點龍筆』作輔,假以時日,定能……」

「我知道了。」張子堯站起來,彷彿沒聽懂張角話語之中的輕嘲,彈彈袖子上並不存在的塵埃,「既然那支筆對弟弟們的進步不可或缺,我這做兄長的怎能阻擋他們發光發熱,那桿筆,想要你們便儘管拿去……」

張子堯話語未落,張角便抓住了重點,喜形於色的模樣自然不必說,彷彿他兒子已經從庶子逆襲,掌握大權,走上人生巔峰……那模樣看得張子堯心生厭煩,然而有求於人,還是不發作好,只是頓了頓,隨即面無表情道:「只是之後,我娘每月用藥的銀子,還請二叔跟賬房打個招呼。」

「要得要得!你儘管放心,有了『點龍筆』,你弟弟們的畫技定然平步青雲,到時候張家財源滾滾……」

張角連忙答應,笑眯眯地正想跟張子堯再客氣幾句,然而話到了嘴邊,卻活生生被對方那一臉高冷的模樣給堵了回去,等他回過神來,少年已經片刻不想多待一般拂袖離去,獨留他一人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

良久,站在書房內的中年男人收斂起臉上堆積的笑容,沖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呸」了聲,眼中閃爍著輕蔑惡意。

「真以為自己是盤菜,什麼嫡子長孫,不過就是個外行廢物!」

……

當天張子堯從書房離開,自覺氣悶,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什麼對不起祖父張懷山的錯事,在庭院中逛了一圈,又去看了娘親,見這世上唯一還在他身邊且能稱作親人的婦人身體每況愈下,臉上雖然強顏歡笑,但轉身離開時,卻總覺得苦悶比之前更加深刻。

因為父親去世得早,祖父又出了遠門,如今張家雖然敬他為大少爺,但是反而像是他在寄人籬下,為了娘親的身體,他也必須做出必要的讓步。

否則還能怎麼樣呢?

張子堯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張懷山臨走前最後那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中的含義。

第二日。

試圖讓一切回歸正軌的張子堯照常早起去了私塾,讀了一天的書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沒讀進去,下午渾渾噩噩地回到家抹了把臉,晚膳都沒用就上床睡了,直到半夜餓醒,才反應過來,他一整天沒出現,居然也沒有個下人給他送口吃的過來。

就好像張家不存在他這個人似的。

心中那點兒少爺的矯情脾性上來,張子堯心裡有了火氣便再也睡不著,隨手披了件外套索性到外面夜遊踩踩月光透透氣……

經過大書房,發現裡面還有動靜,隱約傳來張子毅的笑聲:「哈哈,終於拿到了這『點龍筆』,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若真的拿著那些個普通的筆每日作畫,我得畫到猴年馬月才能有今夜一晚的進步!」

「是啊,如此神物,若是落在張子堯的手裡……」

「別提那個廢物,大哥你快看啊我這白虎!」

屋內傳來一聲野獸的咆哮。

緊接著是兩兄弟更加興奮的笑聲。

「……」

智障。

張子堯頓覺更加頭疼。

最後不知不覺來到那一池荷花旁,琢磨著這大半夜的娘親必定睡了也不想打擾,準備繞著荷池走一圈就乖乖回去睡覺,正當他邁開步子還沒走兩步,突然便聽見從那池中央的木屋裡,傳來了女人嚶嚶的哭泣聲。

張子堯仔細一聽,發現哭的人正是常常伺候娘親的小丫頭春鳳。大半夜的這般哭泣,倒是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無奈地搖搖頭,張子堯走上木橋,正想去一探究竟,這時他突然聽見春鳳含糊的聲音響起——

「夫人,這可如何是好?您這咳血越發嚴重了!」

咳血?

不是說早些時候吊了人蔘,已經有所好轉了嗎!

張子堯聞言,腳下一頓,心中恐懼油然而生,當場呆立在木橋上,一動也動彈不得!而此時那屋子裡的丫頭還不知道自己的哭泣聲被最不該聽見的人聽到了,猶在自顧自地哭著碎碎念道:「那些人太不是東西,老爺子前腳剛走,後腳他們便斷了您的葯,如今夏末秋至,夜裡風涼,連個燒火的盆都讓咱們緊巴著用……」

春鳳趴在床邊哭泣著,沒想到這個時候身後的木門被人從外面重重一把推開,她停止了哭泣吸著鼻子轉過頭,隨即便看見她家少爺陰沉著臉快速從外走入,她微微瞪大了眼:「少爺!這時候,您怎麼……」

春鳳的話還未說完,整個人便被撥到了一邊,自己原先的位置被身帶露水寒氣的少年取代,只見他陰沉著臉伸出手,握住了半靠在床頭的婦人的手:「娘,手怎地這麼涼?屋子裡火盆也比往日燒得少……湯藥呢?今天新抓來的湯藥服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又快又輕,被發問的婦人來不及回答,只是強作一抹笑容:「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少爺,物資房說今年冬季來得早,新柴又還沒下來,往年剩下的舊燃物要多儲備些留著給大書房的少爺們用,怕他們受不住寒凍著,不肯再往我們這裡分!」春鳳見婦人不說,心中急切便索性沒了禮數插嘴,「至於每天的葯,今兒也沒送過來,我去賬房問,說是二舅爺昨兒個才下了新規矩,支銀子比往日嚴謹得多,葯錢沒下來,就斷了葯……」

「一群王八蛋!」

春鳳話還未落,便見原本跪在床邊的少年憤然站起,那氣得爆粗口的模樣與往日里總是笑眯眯沒有脾氣似的大少爺形象相差甚遠,春鳳立刻住了嘴,嚇得瞪大了眼,大氣不敢出。

好在這時候,婦人及時發話,她用蒼白無力的手反手拉住幾欲發狂的張子堯安撫道:「大半夜的,嚷嚷什麼呢,仔細又被人家聽了說咱家大少爺沒規矩,大半夜的犯瘋病……咳!」

話未說完,張口便又是一口血順著唇角滴落,昏暗的燭光下,婦人額間冷汗幾乎打濕了她的髮鬢,雙眼也變得越發渾濁,一眼看去像是大限將至!

張子堯好不容易安靜下來,這會兒見了娘親這副模樣,心中又是急又是痛,而更多的則是對張角一家人趕盡殺絕的痛恨!光讓他口頭讓出「點龍筆」還不夠,非要將家中理論上地位最高、最有話語權的大夫人逼死,他們才能安心地坐享整個張家!

腦子裡不知道怎麼的再次響起了之前張子毅、張子蕭的對話,兩兄弟得了「點龍筆」后歡快而興奮的笑聲彷彿是對他此時最大的嘲諷。他彷彿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因為憤怒而逆流,流向他的頭頂,在大腦中沸騰。

「子堯,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別生氣,犯不著跟你二叔他們鬧不和,你爺爺知道又該不放心了……娘沒事,就是覺得有些冷,你去幫我把窗戶關上好不好?」

床上的婦人輕柔的聲音傳來,她的目光望著張子堯的方向,然而雙目之中卻沒有焦點……站在一旁的春鳳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雙手捂著嘴站在一旁,眼淚像黃豆似的噼里啪啦往下落,張子堯回過頭,目光平靜地看了一眼身後緊緊關閉的窗戶,他伸出手,握住了娘親那冰冷而消瘦的手,嗓音低沉沙啞:「好,我去關窗,再……再給您添些火吧?」

靠在床上的婦人微笑著點點頭。

張子堯放開她,站起來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再重新關上,刻意弄出了關窗的響動,又回頭看了眼坐在床邊只顧「看著」他的方向微笑的婦人,聽她問:「窗關好了么?」

張子堯頓了頓:「關好了。」

「我就說,這會兒就沒那麼冷了呢。」

張子堯應了聲,又道:「我給您再添些火。

言罷,掃了眼火盆中即將燃燒殆盡的炭,並不去理會春鳳猶豫不決想要提醒他並沒有多餘的炭的可憐眼神,他只是徑直走到木屋內那張桌案邊,從側方取來一張宣紙,輕輕抖開,又從筆架上取下一支普通的紫毫,輕點墨汁,深吸一口氣,隨即筆尖於畫紙上穩穩落下!

一勾,一描,圓潤的線條在紙張上鋪展開來,墨跡濃淡有致,線是線,點是點,不一會兒,一個盛滿了炭火的精緻火盆眼見著要完成於紙張之上……

張子堯微微眯起眼,目光變得越發專註,當他手中毫筆一轉,正準備為那盆彷彿已於紙上燃燒起來的炭盆點上最後一墨——

啪。

一聲竹脆輕響打斷了他的動作。

飽飽吸了墨汁的毫筆不知為何突然從中一斷為二。前端掉落於宣紙之上,猝不及防將那即將完成的畫作染上了一道突兀又觸目驚心的墨痕……

少年呆愣,捏著半支殘筆,獨自立於桌案后。

在他的身後,正替婦人蓋被的小丫頭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手中一抖,輕薄的被掉在了婦人的面頰上,遮去了她一半的病容。

「……夫人?夫人!!」

……

張家,大書房內。

圍繞著那一桿剛從祠堂里取出的「點龍筆」興奮了一晚上的張家兄弟一夜未睡,卻是因為幻想到了今後自己的大好前程滿面紅光,眼瞧著天蒙蒙亮,屋外鳥鳴聲起,兩兄弟正商量著要不要出門找個好地方好好地吃個早餐再回來睡個美美的回籠覺。突然之間,只聽見屋外突然颳起一陣妖風,「哐」一聲硬生生地將大書房的門重重吹開!

「誰啊!」

屋內兩兄弟嚇了一跳,交換了個緊張的眼神,連同趴卧在他們身後的那隻剛由「點龍筆」繪成,從紙上躍出的水墨白虎也警惕地抬起了頭,虎鬚動了動,雙耳豎起,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片刻后,一個消瘦的身影緩緩自外而內出現在張家兄弟眼中,狂風將他身上的衣袍吹得有些凌亂,一頭散下來未束起的長發迎風亂舞。兩兄弟中,還是張子蕭先認出了來人,他微微瞪大眼,似有些驚訝:「張子堯?」

「張子堯?」

張子毅先是遲鈍地愣了愣,趕緊揉了揉眼看面前那人,確實是張子堯沒錯,只不過與他印象中那個唯唯諾諾、做什麼都傻乎乎地笑著的兄長不同,今日的張子堯面色冰冷,雙目微微泛紅,眉眼之間充斥著濃郁的肅殺之氣,當與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髮絲之後的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對視上,張子毅心中「咯噔」一下,沒來由地打了個突!

「你你你……大清早的不去讀你的書,跑到大書房來作什麼妖!」張子毅鼓足勇氣吼了出來,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一圈,眼瞧著張子堯越走越近,不知道為何心中突然有了懼怕,不著痕迹地後退半步,靠近了身後的墨虎彷彿尋求安慰,高聲吼道,「你這是什麼眼神!別過來了!」

良久,他聽見張子堯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還給我。」

張子毅:「?」

「還給我!」

少年的手死死地握成拳,說話的聲音彷彿憤恨從牙縫中擠出。張子蕭定眼一看,這才發現此時少年並不是赤手空拳,在他的手指縫隙里,有濃郁的墨汁一滴滴地往下滴落……借著屋內昏暗的燭光,當少年足夠靠近,他又看得更清楚了些:張子堯的手中,拽著半隻斷開的紫毫筆。

被眼前怪異的一幕攪得心中不安,張子蕭蹙眉,不同於張子毅將恐懼明晃晃地寫在臉上,他一個錯步擋在了張子毅和張子堯之間:「張子堯,你說什麼?什麼東西還給你?」

張子堯腳下一停,他微微揚起尖細的下巴,與這個時候已經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弟弟對視上,他的眼角微微泛紅,眼珠像是被墨汁浸染的黑眸之中卻是沒有一絲的光芒,他彷彿被人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只是盯著張子蕭平靜道:「『點龍筆』,還給我。」

張子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他似乎察覺到了張子堯的不對勁,動了動唇卻還沒來得及說話,這個時候,在他身後早有個沉不住氣的有了動靜,一把將張子蕭手中的「點龍筆」搶走牢牢護在懷裡,張子毅用尖銳的聲音高呼了一聲「墨虎」,緊接著還沒等張子蕭反應過來,只聽見一聲震天的獸吼,下一秒,那由墨筆繪出的巨獸已經擦著他的肩頭一撲而出,重重將站在他面前的張子堯撲倒在地!

少年發出一聲吃痛的悶哼,只聽見「嘶啦」一聲,墨虎鋒利的爪子在他的肩頭撕開一個巨大的傷口,鮮紅的血液浸染而出,將他身上的衣袍染紅,少年被巨虎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張子毅見他毫無招架之力,恐懼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下來,他發出囂張的大笑,沖著張子堯的方向狠狠地揮舞著拳頭大叫:「咬他!撕碎他!上啊!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點龍筆』說好了給我們又要拿回去,哪有這樣說話不守信用的道理!」

「張子毅!你是不是瘋了!」

張子蕭見張子堯流血不斷,卻死死地咬著下唇一聲不吭,眼瞧著他面色越來越難看,唯恐釀成大禍,他一個健步上前,正準備將那隻他親手繪出的墨虎收回,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餘光突然發現了什麼不同——

張子堯一隻手撐在墨虎的下顎,死死地扣住猛獸的巨口不讓他傷及自己的要害,另外一隻手……卻在地面上飛快地揮舞!

一條條由暗紅血液充當墨水的痕迹在地面上逐漸成型!

修長的羽翅,頭部小巧如鶴,單足,彷彿凌空飛舞!

「一開天地,二生陰陽,三合四象,五靈集蘊,如夢亦如影……」

彷彿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張子蕭瞳孔微微縮聚,猛地後退一步,推了一把還沉浸在欣喜中的張子毅大吼一聲「快逃」,然而為時已晚,只聽見被墨虎壓在地上的少年一聲悶哼,突然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居然一把將那體態壯碩的巨虎從自己的身上掀翻,同時握著斷筆的右手將斷筆扔掉,沾滿了鮮血的手掌往那繪好的圖騰上狠狠一拍——

「應作繪夢師,喚玄黃,開!」

剎那間,明明是晴朗天氣,屋外卻突然陰沉下來,狂風大作,天邊的雲火紅如烈焰,伴隨著一聲刺耳的鳥類鳴叫,灼熱的火焰沿著圖騰四散開來,大火瞬間吞噬了大半個書房,將那整整齊齊擺放著的書架瞬間吞噬了一半!

於火焰之中,一隻火紅的巨鳥扑打著羽翅騰空飛舞,俯衝撲向墨虎,只是一瞬間,便將那隻巨虎沖得煙消雲散,黑色的墨點散落一地猶如墨虎的鮮血,同時,張子蕭只覺得胸口如同被人重創般狠狠後退一步,一口鮮血噴出!

《西山經》有記,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文,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

熊熊烈焰之中,張子蕭最後的記憶便是渾身是血的少年那雙倒影著火焰的黑色眼瞳,猶如從地獄爬上來的復仇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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