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結局（三）
江淼最終沒說話。他的確很了解他的母親，也知道自己沒有說服她的能力。
也許這個世上都沒有。
「這樣能讓您開心一點嗎？」他輕聲問道，程星毫不猶豫地答道：「是。」
她說完這一句之後，忽然又說到：「本來這些話我永遠都不打算跟你說的，可現在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還是跟你道個歉吧……其實我一直知道我對你太苛刻了，但原因不在你身上，在我自己身上。因為你和我太像了，每次見到你，而我又深深地厭惡自己，可是我太軟弱，沒有勇氣正視自己，所以遷怒到你身上來了。對不起。」
江淼安靜地凝視了她片刻，最後微笑了一下：「沒關係。」
「你這麼輕易地原諒我嗎？」「我說過了，從來沒有恨過您。」他靜靜地道，「這並不是假話。」
「那是因為，」程星笑了，「你也沒愛過我吧？」
江淼這一次沒有回話。
「也是，我怎麼有資格要求你來愛我。況且，你要是真的愛我的話，我會很困擾的。」程星說完這一句之後似乎有些疲憊，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之後才又開口，「所以，接下來，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就算知道這樣不對，這樣對你很不公平，可我還是忍不住……對不起。」
江淼閉上眼睛，面上卻是笑着的：「這樣能讓您開心一點嗎？」
「不，但會讓我輕鬆一些。」
他深深地望了他母親一眼，他知道，這很可能是最後一眼。
「我知道了。」他說完這一句之後轉身往外走，這時候，又聽到了他母親的聲音。
「我在想，我當初是不是不應該把你生下來……這樣的話，你就不會受那麼多苦了。」
江淼頓在原地，沒有回頭，他的聲音很平靜：「不，我覺得這個世界很有趣，我的工作也很有趣，我身邊陪着的姑娘也很可愛，我過的很好，所以，謝謝您讓我來到這個世界。」
說完這一句之後，他再無停頓，直接走出了病房。
岳舞一直站在病房門口，江淼看到她的時候，隱隱在她的眼角看到了晶瑩的淚光。
他沒問為什麼，只是指了一下裏面：「如果想進去看看的話，就進去吧。」
岳舞望着他，目中萬千情緒閃過，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點頭，然後走了進去。
她進去的時候，發現程星也在流淚。
聽到岳舞的動靜，程星也沒有迴避，反而自嘲地笑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哭過了，可一想到自己要死了，還是有些抑制不住……」
岳舞嘆氣道：「真的是因為這個嗎？」
「因為什麼都不重要了。」程星也嘆氣，「反正，我都快死了。」
岳舞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出聲：「為什麼到了這時候，還要對他說那樣的話，那些話，實在太傷人了……」
「我知道啊。」程星看着她笑，「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不想再見到他，因為一見面，我必然會忍不住這樣傷害他。所以，不如不見。」
岳舞的嘴唇動了動：「他很難過。」
「我知道。」程星仍是笑吟吟的，「但有你在，他不會難過太久。」
岳舞這一次安靜了很久，程星也沒再說話，直到外面的天完全黑下來，她才又嘆息著開口：「程女士，他對你來說，到底算是什麼呢？你……愛過他嗎？」
「他是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血脈，是我生存過的證明，也是這個世上和我最相似的人。」程星望着柔和的壁燈，「至於愛，夏聞山當年說，被我愛着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所以後來他離我而去了。而在那之後我便再也沒勇氣去愛任何人，包括我的親生兒子。」
她說着又笑出聲：「不過其實我也抱着一種賭氣的想法，反正也沒人來愛我，我憑什麼要去愛別人。而且，愛一個人也是很累人的事情，不管是什麼樣的愛。」
她最後看着岳舞：「岳小姐，你是愛着我兒子的，對吧？」
岳舞楞了一下，隨後點點頭：「是的。」
「我倒是挺好奇，你能堅持多久呢？」程星露出玩味的笑容，「當年夏聞山也是這樣愛我的，不，他愛我愛的比你要熱烈的多，只是後來……」
「我不是夏聞山，您也不是江淼。」岳舞打斷她的話，「過去和現在，本來就無法相提並論。」
程星並不惱怒，只是認真地問道：「你是這樣想的嗎？因為那孩子太像我了，我把所有討人厭的缺點都遺傳給他了，所以我有點擔心，有一天，你也會因此而離開他……」
「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岳舞眨眨眼，語氣堅定，「我喜歡這樣的他。」
程星恍惚了一下：「是這樣嗎？那就好，既然如此，那孩子就拜託你了。」
「原來，您也不是一點都不記掛他的。」
岳舞本來是想笑的，結果卻是眼淚先流了出來。
程星閉上眼：「我累了。」
岳舞擦乾眼淚，然後告辭：「那您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只是走了兩步之後又回頭：「那個，如果你不讓他來看你的話，那我來看你，總可以吧？反正你傷不到我。」
程星失笑：「愛屋及烏嗎？隨你了。」
岳舞不再說話，帶上門離開。
之後她和江淼一起離開了醫院，江淼把車從醫院的停車場開了出來，然後聽着岳舞絮絮叨叨的話：「她好像堅持不肯化療的樣子，要不先請兩個專業一點的護工看護她？對了，B市最近的空氣真的很不好，要不要給她換個宜居的城市休養……」
那時候車剛好開到醫院大門附近，江淼忽然才下了剎車，岳舞驚訝地望着他，然後看着他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疲憊神情。
他的頭靠在了她的肩上：「對不起，我忽然有點累，想休息一下。」
岳舞伸手攬住他，輕輕地在他背脊上撫摸：「好。」
江淼趴在她肩上，一動不動，也沒有再說話。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岳舞忽然發現不遠處有可疑的白光閃過，這光她實在太熟悉了，她慌亂起來：「江淼，好像有人在偷拍！」
江淼卻仍是趴在她身上：「隨他們去吧。」
岳舞聽着他無力的聲音，柔柔地撫摩着他的頭髮：「好，隨他們去吧。」
不用等到第二天，江淼和岳舞複合的消息就傳遍了，有些人覺得突然，也有人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之前好幾次活動都撞在一起，還一起錄了節目，一看就是沒分乾淨，複合也是遲早的事情。」
而不論網上怎麼說，他們的微博一直很安靜，似乎是不打算回應了，但兩個人之後卻不再刻意隱藏往來的行蹤，讓跟拍的狗仔抓拍到許多一起牽手吃飯的照片。
這情形，分明就是默認了。很多人都在心裏嘀咕。
這種情形一直維持到年底，他們去年合作的那部《旁觀者》趕着賀歲檔上映，江淼岳舞二人終於又再次在公開場合同框，這一回他們是十指相扣地出現在首映禮上，面對記者的窮追不捨，攬著岳舞肩膀的江淼面對着鏡頭，神情淡然地說道：「是啊，複合了，你們不會現在才看出來吧？」
旁邊的岳舞輕輕拍了他一下，而後兩個人相視一笑，讓提問的記者大呼要關愛單身狗啊！
與此同時，本片的另一位男主角汪明則也帶着終於從燒傷里復原了百分之九十的蘇茉莉出席，蘇茉莉雖然半年前就從出院了，但還是第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穿着白色禮服的她乍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異樣，只是靠近了，或者是在高清鏡頭下，她的頸上還是有一些猙獰的疤痕。
不過蘇茉莉本人的狀態卻是很好，面對鏡頭也是落落大方，加上男友汪明則一直在旁邊充當護花使者，兩個人也是時不時就秀個恩愛，在場記者表示，今晚的狗糧實在吃的太撐了。
就像蘇茉莉記憶里那樣，《旁觀者》的口碑和票房爽爆，甚至被諸多影評人看好會是下一屆金像獎的大贏家。
而在金像獎的提名名單出來之前，岳舞和周靈均年初拍的古裝偶像劇《寒江雪》也在某衛視播出，劇情質量的口碑倒是有好有壞，但這部劇的收視率是真的高，還差幾集大結局，但拿下本年度收視冠軍基本是沒跑了。
本來就是當紅炸自己的周靈均就不用多說了，只是在鞏固他自己的人氣，界內普遍認為這部劇受益最多的是岳舞，原本她也不能說沒有人氣，但和一線小花還是很有差距的。而在這部劇熱播之後，因為女主角人設太討喜，加上扮相也是俏麗可人，這一回可以說是狂攬粉絲，以至於微博關注人數直接突破了一千萬的大關，微博的轉贊評也從一兩千直接飆升到上完，各大粉絲後援會也建立起來了。
隨着《旁觀者》的口碑票房雙爆和《寒江雪》二輪熱播，業內外都公認，岳舞終於從當年那個靠緋聞上位的小透明，正式步入了一線小花的行列。
而那之後不久，金像獎的入圍名單也出來了。
岳舞依靠着《旁觀者》女主角提名最佳女主角不是什麼稀奇事，讓人意外的是，她還因為《燕歌行》裏的那個出彩配角也入圍了最佳女配角的提名。
所以……這岳舞居然得到了雙提名？這下幾乎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岳舞自己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頗為驚訝，可隨後想起當時的戲言，於是打電話給江淼：「要是真的得到了最佳女配，記得上台領獎哈。」
江淼笑着回應：「我現在倒有些懷念我們互換身體那段時間了，那樣的話，我倒真是可以上台領獎，想了想，能領個最佳女配角，也挺有意思的。」
岳舞哈哈大笑：「對啊，再穿上你母親的禮服……」
她說的這裏的時候很乖覺地停了下來，江淼那邊也沒有說話，氣氛頓時沉重起來。
江淼的母親程星，因為拒絕化療，在能夠行動之後，回到舊宅里休養，江淼找了可靠的人照顧她，每日都向他報告她的情況，因此他雖然不去見她，卻也對她的身體情況很了解。
而岳舞更是一有空就會過去走走，程星也不排斥她，沒回都會親手泡一壺茶給她。
她們的話題，一開始很狹窄，只有江淼。後來聊的次數多了，話題也寬泛起來，尤其程星是影壇前輩，天賦才情都是頂尖的，雖然三十年不演戲了，但經驗還是在的，岳舞從她那裏也得到了不少指點，受益匪淺。
雖然沒有進行化療，但程星也捱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這其間每日堅持吃藥，定時到醫院複查，看起來，情況似乎還算穩定。
可那只是看起來，前些日子，她再次昏迷不醒，被緊急送往醫院，雖然不久后又醒來，醫生卻是不准她再出院了。
江淼知道之後，自然心裏也不好受，只是程星再三嚴明不願見他，因而基本都是岳舞代他去探望。
他每回都開車把她送到醫院，然後自己在樓下等。而岳舞每每見此情狀，都心酸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她心疼江淼，但對於程星這個任性了一輩子的女人，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原本網絡上對於程星的評價頗有爭議，但在傳出她已至癌症晚期之後，大多數人也不再對她的生平置喙，甚至相當一部分人在為她祈福。
夏聞山那邊徹底的沉寂了下來，不再接戲，連帶着他的女兒夏明美也徹底淡出了娛樂圈。很多人都認為，他是怕再被問到關於前妻以及兒子江淼的事情。
而江淼自己被問起親生父親的時候，都只是淡淡一笑，從來都是未置一詞。而他的這個反應也被媒體做了不少文章，不過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總之就是所有與夏聞山有關的話題，都被他規避了。
「醫生說，大概就在這幾天了……」岳舞猶豫了很久，還是把實話告訴了江淼，「她還是不想……」
江淼點點頭：「我知道了。」
岳舞脫口而出：「如果你很難過的話，可以哭出來……沒關係的。」
江淼摸了摸她的臉：「別說傻話了，快去準備金像獎的行頭吧，你可是萬眾矚目的呢。」
「那你呢？」金像獎就在三天後，而這幾天又是程星的病危期，岳舞想了想，「要不，你就別去了？」
她不希望他在難過的時候，還要擠出笑臉去應付別人。
江淼莞爾道：「這怎麼行？我還綠葉還要去襯托你這朵紅花呢。」
岳舞還想再說，他卻拿起某品牌寄來的一本小冊子：「我看看，哪一件比較適合你……」
他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岳舞嘆了口氣，也沒再勉強他，轉而與他一起挑起了禮服。
頒獎典禮的當晚，江淼如約陪着她出席，他說自己是綠葉，這話倒是真的，因為今年他沒有提名，倒是當起了頒獎嘉賓。
而岳舞卻是兩個提名在手，出現在紅毯上的時候別提多風光，眾星捧月，一點都不誇張。
連江淼都看的有些感慨：「我忽然有點怕，再過兩年，我就要被你的光環掩蓋了。」
岳舞挽住他的手臂，不顧無數個鏡頭對準他們，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沒事兒，到時候你舞姐負責包養你這個老白蓮。」
他挑眉：「我這就成老白臉了？」
「不是白臉，」她糾正道，「是白蓮。」
他搖頭失笑：「你這個黑粉！」
說着，紅毯另一端忽然又傳來了一陣喧囂，卻是周靈均和一位艷光四射的美人款款而來。
見到那個美人，江淼面色如常，岳舞的面色卻變得有些微妙：「那小子……還真的把艾莉拿下了？」
江淼看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題，而是提醒道：「再不走的話，就要擋後面人的路了。」
岳舞這才回過神，走了沒幾步卻又神情古怪：「如果周靈均真的和艾莉在一起的話，我忽然有點擔心……」
「未來的事情是不確定的，擔心也沒用。」江淼淡淡道，「而且他並不是『江淼』，艾莉也不是紅顏禍水，你別想太多了。」
岳舞偷偷地伸了伸舌頭：「好吧，我爭取不犯茉莉的錯誤……說到茉莉，她和汪先生呢？」
「應該之前就進去了。」江淼告訴她，「汪明則說不想讓她多吹風。」
岳舞感慨：「汪先生真體貼啊。」
江淼瞥了她一眼，沒說話，岳舞嘿嘿笑道：「說起來，汪先生他……還會離開嗎？」
「誰知道呢？」江淼淡淡地笑着，「但他們自己都不去糾結這個問題了，抓緊珍惜在一起的時間，我們這些局外人，也不必憂思過重。」
岳舞沉默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嘆息：「還好。」
「還好什麼？」他問，她微微一笑：「沒什麼，只是慶幸一下，為我們慶幸，也為其他人慶幸。」
江淼也彎起唇角，為她理了一下鬢髮，歪著頭凝視了她兩秒之後，忽然笑道：「真美。」
「說誰？」岳舞一怔，他笑意更深：「說你。」
岳舞登時紅了臉，頭扭過去，嘀咕道：「你才發現嗎？」
頒獎典禮一如既往的熱鬧，但也是一如既往的乏味，只是今晚自己成了候選人之一，岳舞便無法似從前一般三心二意，四處走神，反而是戰戰兢兢地坐了一晚上。
頒到最佳女配的時候，江淼感覺到她整個身體都綳直了，他只好湊到她耳邊安撫道：「別那麼緊張，一個女配而已，拿不到就拿不到了，影后才是重頭戲……」
「我不是怕拿不到，我是怕萬一拿到了怎麼辦？」岳舞絞着手指，「再怎麼樣，那個角色也不是我演的，而你演的又那麼好，我很擔心……要是我去領了，總覺得搶了你的東西。」
江淼正哭笑不得的時候，女配獲獎者的名字被念出來了，身旁的人很是鬆了口氣：「還好還好。」
江淼搖頭失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接下來的女主角，你才應該緊張下。」
「其實我不是很抱希望來着。」女配角頒發之後，岳舞顯然輕鬆不少，「這麼多前輩在呢，我能撈到個提名就不錯了。」
江淼恨鐵不成鋼：「有點志氣好嗎？」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能在二十歲的時候就拿影帝啊？」岳舞撇撇嘴，江淼「嘖」了一聲：「不是我打擊你，就算你今晚拿了，也不能跟我比啊。你說，你都幾歲了？」
岳舞要顧著優雅的儀態，於是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手卻悄悄伸到他外套里，掐了他一下。
不過被他這麼一說，她鬼使神差一般，又開始緊張起來了。
都怪他，原本都看開了，現在又……岳舞正暗地裏埋怨的時候，突然看到江淼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接着面色大變。
她也有了預感，輕聲問道：「是不是程老師那邊……」
「說是突然病危了。」江淼的聲音還是很正常，岳舞卻看到他攥着手機，手指都發白了。
她嘆了口氣，催促道：「那你還等什麼，趕緊過去！」
江淼看着她，面露歉意：「對不起，不能親眼見證你最榮耀的時刻了。」
「哎呀，都說了我未必能拿啊，」她笑道，「再說了，這也未必就是……說不定以後有更榮耀的時候呢？」
江淼也笑了：「你說得對。總之我先祝你好運了。」
「好！」岳舞說着又催道，「快去吧！」
於是江淼便提前離場了。
而江淼忽然消失讓不少人感到意外，而那驚訝，在岳舞的名字被頒獎嘉賓響亮地念出來的那一刻達到了頂點。
居然連女朋友得獎的時候都不在？到底幹嘛去了？
而岳舞自己，在聽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整個人是懵逼的，懵了足足五秒之後，她才記得要站起來，還找了一下領獎台在哪個方向，最後在一片掌聲中才恍惚登上領獎台。
在她接過金像獎座的時候，因為沒拿穩那沉甸甸的分量，差點把獎座摔在地上，引起台上台下一片驚呼。
好在最後還是接住了。
「對不起啊，我是第一次拿到這玩意兒，沒什麼經驗。」她的第一句話就引來一片笑聲，這讓岳舞有點赧然，但緊張卻因此消散了一點，「首先要說的是，我覺得今晚自己很幸運，和我一起入圍的每一位老師都是我仰慕已久的前輩，能同你們一起入圍，是我的榮幸。」
台下一片熱烈的掌聲，岳舞咽了咽口水，她之前也學着其他人準備了一份要感謝的名單，只是之前覺得自己應該用不上，所以不算太詳細。可沒想到自己真的登上了領獎台，於是趕緊把事先準備的筆記找了出來。
她把自己的父母、劇組的成員、經紀人、公司、影迷都輪番感謝了一遍之後，忽然頓了一下。
她再一次環視觀眾席，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影，蘇茉莉、汪明則、還有不停沖着她傻笑的周靈均等人，他們都是她重要的朋友。
「今晚，我最要好的朋友們都在台下陪着我，這讓我覺得很安慰，」她淡淡地笑着，「只可惜，還有一個人，卻沒法親眼見證我這個重要的時刻，這讓我有些遺憾。」
「哦——」全場都八卦起來，岳舞笑了笑，繼續說道：「他因為有急事所以不得不先離開，甚至是我堅持讓他先離開的，但還是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有點遺憾，但並不後悔。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吐槽我是靠那個人上位的，其實我也不能否認，這一路走來，那個人始終都是給我幫助最大的那個。除了感情上，生活上、事業上甚至是精神上，他都是我最重要的伴侶。我們曾經分開，但就是因為這樣，反而更加明白對方的存在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所以我們又回到了彼此身邊。江先生，雖然你此刻不在台下，沒法親眼看着我，也沒法親耳聽到，但看回放的時候也好，請聽清楚——我愛你，能遇到你的我，實在太幸運了！」
台下掌聲雷動，岳舞微微鞠躬：「謝謝！」
而在領了獎之後，岳舞幾乎也是第一時間就離場了，甚至金像都沒帶走，放在了胡敏那邊。
而胡敏也沒攔她，只是囑咐她路上要小心。
宋澤越開車來接她，卻不是往醫院開，看導航，倒像是往江淼家的舊宅處開。
岳舞心裏一涼：「難道……」
宋澤越沉重地點點頭：「嗯，他母親……去了。」
岳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這段時間和程星相處的時間不少，不能說有多深的感情吧，但除去她性格里的古怪部分之外，還是很欣賞這個人的。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乍然聽到她真的去世，心裏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但最難過的那個人肯定不是她。
想到這裏，她急急地問道：「江淼怎麼樣？」
「在醫院的時候看不出什麼，他直接回到了舊宅。」宋澤越嘆氣，「你也知道，程女士在那裏住了大半年……大概是回去睹物思人了。」
岳舞眼眶微濕：「其實，他對程女士的感情，比他以為的要深吧。」
宋澤越無奈地笑了笑：「他其實，真的是個不太懂得怎麼表達感情的人吶。」
岳舞下車的時候，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明月高懸，卻並不圓滿，似乎一開始就暗示了旦夕禍福的結局。
「他應該在裏面，」宋澤越沒下車，「有你在，我就不湊熱鬧了。」
岳舞點點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推開了小院的門。
她穿過一院的寂靜，餘光瞥到那些花花草草，心裏忽然又是一酸，那些都是程星養起來的，她生病休養的那陣子，最大的愛好就是養花。
她走進那個熟悉的廳子的，果然看到落地窗前坐着一個影子，被照進來的月光拖得瘦削細長，異常的落寞孤寂。
岳舞慢慢地走過去，然後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腰。
江淼沒有回頭，只是問：「你來了？」
她把臉貼在他的背上，眼淚滲進他的衣服里：「嗯，我來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他不再發出任何聲音，而她也這樣靜靜地抱着他，陪着他。
一直到天穹上的月亮漸漸淡去，最後只剩一個影子，他才重新出聲：「我趕過去的時候，也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擔架直接從急救室里推出來的。我心想，果然是母親，她說了不再見我，就真的不見了。」
「江淼……」她啞著聲音開口，「如果你難過的話，就哭出來。」
江淼的身體動了一下，而後他轉過身，伸出手把她抱進懷裏，和上一次一樣，把他靠在她肩上。
「她一直覺得我應該恨她，因為小時候她對我做過的事情。還有父親那邊也是，因為他拋棄了我。他們都覺得我應該恨他們。」他埋在她的肩窩裏，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但其實，我真的做不到，我不恨他們，也不愛他們；我原諒了他們，一定要說的話，我沒辦法再信任他們了。」
「但就算是這樣，我也希望他們能好好活着。」
「本來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母親去世，我也並不意外，但不知道為什麼，到最後，心裏還是覺得很空，很空。」
「後來想了想，我不是因為她死亡本身，而是有些遺憾，遺憾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可是她又說，我會讓她不舒服，所以不想見我。」
岳舞感覺到她的脖頸處有溫熱的液體劃過，她的眼淚也跟着簌簌落下：「你還有我。」
江淼把她抱的更緊了一些：「嗯，我還有你。」
岳舞安撫式地輕拍他的後背，無論他平時如何，此刻的他，只是個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而已。
良久，他終於鬆開了她，她注意到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流過淚的痕迹了，她不禁苦笑：真是個喜歡逞強的傢伙。
「對了，我還沒有恭喜你。」江淼伸手撫摸着她的臉頰，「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岳舞笑了笑：「承你吉言啦。」
江淼眨了眨眼：「我聽到了。」
「嗯？」
「聽得很清楚。」
岳舞這下明白了，先前在台上說的實話還沒感覺，但此刻聽到他這麼說，忽然就羞澀起來。
「呃……嘛，聽到就好了。」她別彆扭扭地應了一聲，他卻望着窗外漸漸明亮起來的天空，微微一笑：「我昨晚一直在想，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平行時空的話，那另一個時空的母親，也許就還活着。雖然知道是不切實際的話，但還是覺得安慰了不少。」
「也未必沒有可能啊。」她嫣然一笑，「汪先生說過，平行時空可能有無數個，既然如此，那便存在無數種可能，程女士她……說不定就在哪一個時空裏安好著呢。」
他望着遙遠的天際：「如果那個世界真的存在，我希望她能過得更幸福一些，不要遇到我父親，也不要生下我這個兒子。」
「那怎麼可以？」岳舞一臉嚴肅地看着他的眼睛，這讓江淼有點意外，「我不能想像一個沒有你的世界……如果沒有你的話，那個世界的我該怎麼辦？」
江淼笑起來：「按照茉莉的說法，我們並不總是能遇到。」
岳舞一下子頹然起來：「是哦，別的時空的『江淼』說不定此刻正摟着哪個大美人呢……」
「你還真是耿耿於懷啊。」江淼颳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不知道別的時空的我是什麼樣的。」
「但我覺得，能在這個世界和你相遇，幸運的人，是我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