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紅顏第一

43.紅顏第一

趙二娘在以後幾十年的人生里,都再也忘不掉那天她看到了怎樣好看的一個人。

那是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她記得清清楚楚,且是個無風的好天氣。

時值元宵節,大大小小的各家商販都已經做好了迎接這一盛事的準備,張燈結綵,熱鬧的不得了。畢竟這不僅是一個節日,更是雲澤國上上下下的大盛事,每逢此時,南歸國適婚年齡的男男女女們便會在今晚走上街頭,手執花燈遊玩,長街上遍是明亮繽紛的燈火,和比燈火還要好看的人。

這對於雲澤國來說,是一年裡再活躍沒有的好時候了。平日里的那些繁文縟節在這一天完全多餘,少女們用半邊絹扇掩去姣好的臉,將手帕故意遺留在地上,等待她中意的人撿起,被她一直用眼神示意的年輕人漲紅著臉,小心翼翼地撿起那塊彷彿還帶著閨閣之內的幽香的手帕,語不成句地上去搭話。

月下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日後只待他上門提親,便可成就一樁好事了。

趙二娘又蹦躂了幾下,往手裡呵了口氣,覺得今年的元宵簡直比以往每一年的都要熱鬧,也都要冷。

今年的收成不是很好。天生異象,妖物橫行,使得以買點心為生的她家一時間門庭冷落,生意不景氣的很。她做的一手好點心,梅花酥又香又甜,面果子香而不膩,雲片糕一層一層分得極為分明,精巧的小模子扣出來的綠豆糕讓人都不忍心吃,光這麼看著就能看飽了。

守活寡的女人過的不容易,而這種窘況在素來男尊女卑的雲歸國里更為明顯了。她生的好,又有一手好手藝,肚子也算爭氣給前夫生了一對兒龍鳳胎,結果這對兒女剛降世的時候,她就得到一個噩耗:

南歸國封國了。

彼時她還不知道南歸那邊到底亂成了什麼樣子,還急切地抓住那個傳話的人一連聲逼問道:「能不能遞點錢把他放出關啊?為什麼突然就閉了關門呢,這下可好了,偌大一個人都沒法回來過年——」

然而傳話的那人只是帶著莫名凝重的神色搖了搖頭,以一種滿浸了疲倦的語氣跟她講:

「不是閉關,夫人,是南歸封國了。」

進進不去,出出不來,連別國特地派來的信使都進不去半分,更別說還停留在南歸里的生意人們了。起初這些人們還體會不到這個詞到底對他們的日常生活有著多大的影響,然而時間一久,南歸封國的負面影響也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愈發地展示了出來。

第一個受到影響的就是全國各處的金飾店。雲澤國多水,然而不產金銀,都是用米糧水草去跟南歸國換金銀的,那邊的人們能有衣裳蔽體能有口飯吃,這邊的雲澤的人們也就能穿戴好看的金銀飾品了,然而南歸這猛一鎖國,生生將全雲澤大半的金店都逼得關了門、歇了業。

第二受到影響的便是以糕餅鋪子為首的食品類行業了。做糕點的時候要用到一種材料,香子草,這種草的草籽可以讓麵粉變得更香,能去掉魚腥味,在燉肉的時候放進去一些不僅能讓肉湯更加濃厚香醇,還能起到很好的解膩作用。然而香子草只生長在南歸境內,因為不適應雲澤這邊偏濕潤的氣候,因此多年來移植過來的香子草竟無一存活,而少量能存活下來的,成色也不是很好,自然比不上南歸本地產的效果佳。

陸陸續續地,大家也都慢慢習慣了跟南歸沒有牽扯的日子,缺少的東西也不是沒有替代品,然而對一些人來說,這種日子實在是漫長的很、痛苦得很。

趙二娘還在等她的丈夫,這已經是她等待的第九個年頭了,南歸國中至今沒有一絲消息傳出,她花了重金托去打聽消息的人風塵僕僕地回來也只能告訴她,關外大門緊閉,門鎖上都落了網,瞭望台上滿是灰塵,一點看不出有人駐守的跡象。他登上城牆,卻只能看見滿眼荒蕪,蛛網遍結,實實在在邪門的緊。

她的婆婆在痛苦過灰心過絕望過之後也看開了,主動跟趙二娘說要和離,沒這個道理平白無故耽誤了別人家的好女兒,讓她順順噹噹出去改嫁,重新過日子,她卻也只是嘆了口氣,輕聲道:

「我在當年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就歡喜上他了啊。」

無關三綱五常無關繁文縟節,她只是整個人都陷在了那多年前元宵燈火下的驚鴻一眼裡,從此一見鍾情自難忘,便平白虛擲多年春秋與韶華。

直到前年,她的婆婆都熬不住,先去了,黑髮人送白髮人,只有她一個人還在守著這個孤零零的破店,賣著樣子不時興了的卻還是美味的點心,偶爾綉些別的小玩意兒出來賣,日復一日地等著丈夫的歸來。

而這麼多年來,她的糕點手藝也漸漸比外來的那些人比了下去。他們雖然做的點心不好吃,用料也不地道,然而樣子做的是十成十地漂亮,就拿綠豆糕來說吧,上面印著的花骨朵簡直就像下一秒就能打開一樣,生生將她手工扣的那些比了下去,完全賣不動了,於是在這個換做以前她能光靠幾樣糕點就能賺的盆滿缽盈的日子,眼下便也只能隨大流賣點花燈了。

她還在往手裡呵著氣,就看見一雙素白的緞子鞋在她面前停了下來,一陣幽幽的香氣緩緩送入她鼻腔,極清極幽,卻又莫名地不顯冷,只是聞了就能讓人精心:

「這個蓮花燈怎麼賣?」

「五文一盞!」終於有顧客上門了,趙二娘激動地幾乎要跳起來,手忙腳亂地將那盞蓮花燈遞了過去:「您眼光真好,別看這蓮花燈看上去簡單,但是要做起來這個也是很費時費力的,我只賣五文,就收個成本錢,可划算了,不買就虧咯!您瞧瞧,這個染色,這個脈絡,是不是和真的幾乎一樣?」

來買花燈的女子一身雪色長衣,衣服上綉著精緻考究的暗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妥帖,沒有一處不莊重,卻只聽得她極為柔和的聲音從那頂斗笠下傳來,從那重重的白紗後傳來,明顯是帶著笑的,和那些自詡名門貴女笑不露齒的大家小姐們故作的矜持完全不一樣:

「那您還賺個什麼錢呀,這可虧大了。」

趙二娘陪著笑道:「小本生意……就圖個糊口……」

「娉婷?」一隻修長的、白皙的手從素衣女子身後伸來,拍了她一下子:

「你咋一眨眼就不見了嘛,我一直在找你。」

趙二娘獃獃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紅衣美人,突然就覺得……

世間萬千言語,都描繪不得她的半分顏色,說不出她的半分容貌清艷,風姿凜冽。

她身上穿的是丹色的外裳和朱紅的長裙,如瀑的黑髮被一支珊瑚釵高高挽起,渾身上下也只有手上挽著的赭色的披帛是深沉一點的顏色了,卻正好能壓得住這一身的紅,生生把濃艷的顏色穿出了端麗莊嚴的感覺來,更別提她腰間別的那把長劍了,將周圍一切敢有窺伺之意的眼神都逼了回去。

眉眼間自有威嚴氣度,舉止間便是儀態高潔。

趙二娘訥訥地舉著那盞蓮花燈,遞也不是收回也不是的時候,紅衣女子正好側臉看了過來,長眉入鬢,眼角一抹朱紅暈染開來,昳麗得讓人不敢直視。她看著那盞散發著溫和光暈的花燈,驀地就輕輕笑了起來:

「這個忒好看……娉婷,我買給你好不好?」

那一笑就是十里春風將初春的長江破開萬里堅冰,瞬時間就讓多少人都不記得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了。

趙二娘收好了她遞來的銅板,想來想去還是拿出張簽子放在她們面前,完全就是走儀式地問道:

「二位要不要將名字寫在一起啊?」

在雲澤國有個風俗,那就是在元宵節當晚,如果心中互相有情的兩人把名字寫在同一張花箋上然後將花燈掛在樹上的話,來年兩人一定能終成眷屬,和和美美一輩子的。

然而一般敢這麼往紙上寫的,其實也就是那種三媒六聘已過,來求個吉祥寓意的人們,幾乎是沒有真正的未婚男女能這麼做的。趙二娘這麼一問,也就是走個過程,她根本就沒想到接下來的發展這麼出乎她的意料——

紅衣女子毫無芥蒂地接過她手裡的簽子,拿了趙二娘為了寫花箋而特意買來的細細的筆,飽蘸了墨,在淡紅的簽上一筆一畫地寫了三個大字:

耿蘭卿。

她寫完后,很自然地就將花箋推給了白衣的女子,笑道:

「是你寫呢,還是我幫你寫?」

白衣女子抬手拂開面前的層層白紗,露出半張線條柔和的臉來,趙二娘眼尖,見得到她的發是霜雪一樣的白色,明明是個正當韶華之紀的女孩子,卻有著垂暮之人才有的一頭白髮,卻絲毫無損於她的美貌。

她接過筆,笑道:「你還信這個?」

「信則有,不信則無嘛。」耿芝伸手去接過那盞花燈,看著唐娉婷將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寫上去了之後,才將那張花箋貼在了燈上,對著趙二娘微微一點頭:

「告辭。」

趙二娘痴痴地看著她離開,突然就覺得……

她是不是在很多年前,也見過這麼個樣子的一對人?

然而顯然有人的記性比她好多了。耿芝一隻手拿著剛剛買的花燈,另一隻手牢牢握住唐娉婷的手,讓她在撲面而來的寒風中不至於被凍得手腳冰涼,一邊分神回答著唐娉婷的問題:

「阿芝你剛剛給了她五福銅錢哎。」

「你吃醋啦?」耿芝的臉上那種冰冷的神色只有在面對著唐娉婷的時候才會緩上一緩,她看著唐娉婷微微挑起的眉眼,便覺心裡一松,解釋道:

「我看她——」

唐娉婷十分自然地接過她的話頭,輕聲道:

「我看她眼熟得很。」

數年前她領著還是幼童身形的耿芝下山購置物事時,耿芝還是個垂髫之紀的幼童,而如今,她已風華正茂,那個曾經賣給她們點心的姑娘卻已為人妻,而她的丈夫……

怕是也早已身死南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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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跑偏十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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