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雜誌拍攝（2）

做創意行業，最害怕的就是需求方說，「感覺不對」。

對方對內容的產出不滿意，又描述不出來哪裏不滿意，但就是不滿意。

作為導演的馮棠棠，如果遇到演員演不出來的部分，就會身體力行，這是做導演的方法之一。當然，此間還有其他的溝通方式，講戲的方法有很多，有激發情緒的，有描述動作的，有讓演員互相碰撞的……

但是只講「感覺不對」而不做出進一步指導，就很尷尬了。

馮棠棠換了個方式問：「哪方面的感覺不對呢？是情緒不是你想要的嗎？還是動作不在然，太僵硬了？還是我和鏡頭哪裏沒有配合好？」

從主觀題改為客觀題，一切就順暢的多了。

攝影師姐姐立刻道：「鏡頭感很強。動作和情緒是一個問題，因為情緒不到位，所以動作也感覺怪怪的。」

找到問題就好辦了。

「我之前看過欄目策劃，是輕熟女特輯，這個主題沒有變更吧？」

「沒有。」攝影說道，「我們對輕熟女的定義是28歲到35歲之間，其實馮小姐已經有25、6歲了，但是看起來……可能是臉型的緣故，也就20出頭的樣子啊。我猜下一套衣服換上來，沒準要更年輕些。」

Alex在一旁皺眉道：「是服裝搭配偏年輕化了嗎？我們並不可能照着35歲的方向去做，所以現在的這個線條和複雜度，剛剛好才對。」

馮棠棠知道，越專業的人，越會在自己的領域敏感，立刻說道：「不是，是我的原因。我大概明白你們想要的了。」

她把把Gucci的印花絲巾拿掉，又將立領連衣裙的第一粒扣子領口解開，露出精緻的鎖骨。原先絲巾搭配立領，比較有學生氣，這樣一改就多了些嫵媚和放鬆。

攝影滿意的豎起了拇指：「這樣就有點感覺了。」

Alex卻說：「那條絲巾是要掛品牌的，你拿掉我們少一個牌子。」

馮棠棠想了想，把它按照男士的袖口斤疊法，大致疊了個差不多的樣子，塞在上衣口袋裏。

立領連衣裙的上衣，本就有一些中性意味，她這樣一改，正好強調了這個主題，又為其增加了一些柔和與色彩。

Alex還沒說話，攝影師便先說：「這樣更好，先前看着有點校服款，現在就比較職場了，也符合欄目的定位，優雅、智慧、不失女人味，日常通勤和處理事務皆宜。」

馮棠棠問Alex：「你覺得呢？」

Alex看了看，從隨身包中，拿了幾個暗針，走近她，幫她把口袋裏的絲巾固定住，又很有強迫症的擺好形狀：「不得不說，你這個想法，以前不是沒人這麼干過。我一向覺得這是亂搭，但是在你身上，這個元素柔和進去了，很奇怪。」

攝影師在後面說：「因為她不是外形上的那中性、帥氣女性，而是自內而外的堅韌氣質，是符合這種柔和混搭元素的。」

「但是脖子就空了。」Alex扶着她的肩膀，對着她上半身細看，卻沒有讓她覺得有任何猥瑣之意，是看模特的那種欣賞美和完善美的眼神，這讓馮棠棠也很配合他的，在近距離下做了幾個擺拍POSE，全然把他當做攝像機。

「一時間也找不到頸部配飾。」Alex有些苦惱。

馮棠棠突然靈光一現：「我男朋友送我的袖扣可以嗎？」

Alex立刻去找了江颯拿來，在她的脖頸上比對：「紅線縮短一下就可以，正好。」

「嗯，反正拍攝不到後面，我戴上再在後買固定一下就可以。」馮棠棠也用它做過許多搭配，還蠻有經驗的，她的困惑卻在別的方面，「可是這個紐扣的品牌？」

攝影師在後面解釋說：「等平面出來，雜誌頁上寫搭配的時候，寫私人物品就好。」

Alex卻對攝影師笑說：「Ver-sace的扣子，也不算侮辱了你們雜誌的品味。我看你們還是申請下品牌互動吧？」

攝影師姐姐大驚：「Ver-sace？你男朋友可真是……心思不凡。這個牌子在合作庫里，只不過這次拍攝沒有特意打過招呼，拍完補一下就好了。我相信，他們也會很高興，在女模特的身上看到這件單品。」

Alex退下，馮棠棠重新回到閃光燈前，擺了幾個更加符合「職業女性」的拍攝姿勢。

拍了一組，大家都很滿意。攝影師提示說：「再來一組沉浸愛情的吧？這個話題也很符合採訪稿的思路。」

馮棠棠聽了，便把左言送的扣子遞到唇邊親吻。

攝影師一邊抓拍，一邊感嘆說：「真是毫不遲疑啊……」

馮棠棠笑道：「這也是我的一個習慣動作啦，想他的時候，就親親他送我的扣子。」

「距離心臟最近的扣子，真是浪漫。」攝影師姐姐又抓拍了很多她的笑顏，「你笑起來，年紀就又小了下去。不過這樣正好，沉浸在愛情中的女人，總是年輕的。」

第一套服裝拍完，大家一起看了樣片，馮棠棠也十分滿意，充滿感激的說：「感覺找到了自己的另一面，而且在色彩和搭配上，也給了我很大啟發。怪不得都想擠破頭進時尚圈。」

Alex淡淡的說：「進時尚圈，不只是需要天生麗質，需要社會名氣，還需要對時尚的感悟，對藝術的理解。」

馮棠棠小心翼翼的「嗯」了一聲，感到了一絲壓力。

「不過你的領悟力很好。」Alex繼續說，「去換第二套衣服吧。」

※

第二套服裝的拍攝中，雲沫到了。

Alex去接雲沫，暫時離開影棚。攝影師姐姐便對馮棠棠說：「Alex老師眼高於頂，從沒見過他說哪個女演員『領悟力很好』的。他對你青眼有加，你以後的秀場不會少了。」

之前江颯沒有和馮棠棠說過Alex是誰，只讓她抱着平常心拍攝。

聽了攝影的話，馮棠棠驚道：「Alex很厲害嗎？」

「他在圈裏很有影響力。」攝影小聲道，「也是出了名的高標準、嚴要求。」

「我看他很和善客氣，也很好溝通的樣子啊。」馮棠棠說。

攝影師笑着搖了搖頭：「上次一個女歌手來拍，Alex在棚里當場趕人，害得欄目差點開天窗。」

兩個女人聊起八卦來，很容易發散，馮棠棠吐吐舌頭：「他在棚里，確實比在棚外嚴肅些，應該是對工作又極致追求的那種人。」

「時尚圈裏的人千奇百怪的，Alex算是知名造型師里，最『平易近人』的，所以第一次來拍攝的模特，我們總叫他來。但第一次被趕出去的新人，也數不勝數就是了。」

馮棠棠想，能用到「平易近人」這種詞來形容一個人，已經足見他的地位了。

※

沒過一會兒，Alex和雲沫進了棚。

兩個人都冰著一張臉，一前一後的走進來，每個人都自帶寒風似的，攝影棚一下子進入了冬天一樣。

什麼情況？

馮棠棠心裏忐忑，先和雲沫打了招呼：「雲沫姐，你來啦？」

「嗯。」雲沫見了馮棠棠，勉強露出一點笑容，點了點頭對她示意，「加油拍。」

攝影師和馮棠棠不再閑談，兩個人默默的把最後一組拍完。

馮棠棠說：「姐等我下，我去換和你合拍的那套衣服。」

Alex說：「我陪你去。」

雲沫攔住他：「你又想做什麼？」

馮棠棠呆立當場，看着攝影師正在低頭數腳趾頭，一副假裝看風景的樣子。

雲沫和Alex有過節嗎？

「怎麼，你追求我不成，又想追求我妹妹嗎？」雲沫冷哼一句，「今天人家也拍戀愛感的平面了，我妹子有男朋友了，你不要再把當年那一套故技重施好嗎？」

……

馮棠棠的第一反應是：颯姐呢……颯姐快來救我……這是什麼暴風雨……我怎麼躺着也中槍……

可惜陳颯不在棚里。

「雲沫，你這樣說就不好了吧，私人感情是一碼事，工作是另一碼事，我是很有職業道德的！」Alex面對雲沫有些急躁，與和馮棠棠談話時的優雅從容完全不一樣。

雲沫開了腔，也一發不可收拾：「我從未懷疑你的職業度，但是你最好離我妹妹遠點。」

馮棠棠有些尷尬道：「我先換衣服去了。」

Alex沒再回雲沫的話，跟着出了棚。

兩個人走向換衣間，氣氛繼續尷尬。

馮棠棠的採訪，是給雲沫的戀情公佈打底的，拍攝組的幾個人多半都知道。馮棠棠看了看Alex，又想了想雲沫，倒覺得兩人還算般配。

「你是雲沫姐的前男友嗎？」馮棠棠悄聲問。

Alex嘆息一聲：「一個失敗的追求者。」

「姐姐的追求者很多，怎麼對你敵意這麼大？」

「當年硬拉她進時尚圈……唉，算了，不說了。」Alex帶她進了服裝間，「雲沫看男人的眼光太差了，我也是擔心她。」

這點我倒是同意。

不過馮棠棠的這句心裏話，到底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