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9.第9章

因王夫人和薛姨媽心頭都有結親的意思,從此寶釵聽聞寶玉的消息時候,就多了幾層憂慮。

她倒也不是那桀驁不馴、有意忤逆父母的人,只是以她冷眼旁觀,賈寶玉固然有幾分小聰明,但日常行事,不思進取,厭惡經濟仕途,亦不善料理俗物,每日里只在姊妹隊里閑混,縱屬公侯豪門公子,實難以終身相托。

那日寶釵見賈寶玉挑了上好的胭脂,興緻盎然說市面上的胭脂不勻凈,且顏色也薄,要自制胭脂給姊妹們用,心中只怪他不務正業,隨口敷衍道:「這胭脂倒也罷了,你若有閑,倒是做點粉,豈不比外頭賣的鉛粉要好些?」

寶釵本是說反話,想不到寶玉卻起了興頭,竟比聽到了什麼聖賢言語還來勁,不出幾日,就喜滋滋地把紫茉莉花種碾成的粉放在玉簪棒里,獻寶似的給她瞧。

寶釵見狀不免心中涼了半截,從此知道寶玉志趣,只在閨閣之中。偏榮國府外有賈政、賈璉一干人等支撐,內有王夫人、鳳姐等人籌謀,又有賈母這個中流砥柱,宛如定海神針,那些居安思危的勸諫之語也不好說得太明,只得給寶玉封了個「富貴閑人」、「無事忙」的綽號,暗含勸諫。寶玉聞言不以為忤,反倒十分得意,反重提起他兒時的舊號「絳洞花王」請寶釵評鑒。真箇叫人哭笑不得。

至於寶玉未過明路就私下裡和房中丫鬟偷試**、在賈家學塾里爭風吃醋鬧些風流事出來,這等事情寶釵也影影綽綽地聽說,心中雖頗有抵觸,但時下風氣如此,議親時姑娘家若明面上拿這個出來說事,倒是不賢惠了。

故而寶釵只好以寶玉不知上進為由,私底下向母親薛姨媽抱怨了兩次,薛姨媽卻已經被王夫人許諾的美妙前景說動了心,只擺著手說:「怕什麼?你二姨母無非看著你這孩子穩重平和,指著你勸他幾句而已。縱勸不動時,榮國府家大業大,難道還能被他擺置窮了不成?」

薛姨媽說這些話時候,臉上的興奮模樣讓寶釵覺得格外心酸,有的時候她竟然懷疑薛姨媽似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是從小疼她愛她處處為她考慮的母親。但拿世俗一點的觀點看,寶釵其實也很明白薛姨媽的想法。

倘若薛家真的和賈家結親的話,論道理,實際上是薛家高攀了。薛家縱然富貴,不缺銀子,但祖上不過是支持朝廷打仗的一個軍需商,得封「紫薇舍人」,其實論地位和榮寧二公這些跟隨皇上浴血奮戰的開國功臣沒法比。

再者,薛姨媽一貫最疼兒子薛蟠,偏薛蟠是個不省心的,每每生事,必要依著賈家的勢力,時時照拂,才能擺的平,若是親上加親,做成了這門親事,豈不是更加穩固?

因薛姨媽一力主張,寶釵雖明知有許多不妥,心中頗不自在,但明面上也不好公然忤逆。所幸寶玉年紀尚小,王夫人的想法只是微微透了意,目前對於她而言,頭一件大事是應對兩年後的宮廷選侍。

寶釵是個豁達的人,遂將心中那嫌棄賈寶玉不上進、不堪託付的心思暫放在一邊,每逢薛姨媽、王夫人提起時,只管陽奉陰違搪塞著,一心一意籌備宮廷選侍之事,期盼得成功入選,遠離是非。

這日薛蟠請了一票紈絝子弟在前頭院里吃酒,寶釵卻和鶯兒、香菱兩個在後院裡屋里呆著,一邊做些針線,一邊閑聊。

因前頭席上有香辣螃蟹這道菜,不知怎樣提起,鶯兒便感嘆道:「記得小時候在金陵城時,每逢秋冬,太太就命調了極好的姜醋汁配清蒸螃蟹,又命從地窖中取出上好的蟹黃酒來。那時節我姨娘在廚下幫忙,外頭席面有賞下來的,我乘人不備偷喝了半罈子,後來足足睡了半天呢。」

寶釵素知鶯兒善飲,倒不知道她兒時竟然有此等趣事,正欲打趣時,突然旁邊香菱急急開口問道:「何謂蟹黃酒?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鶯兒也知道香菱凡事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那種脾氣,忙解釋道:「螃蟹和黃酒是絕配,你難道不知道?蟹黃酒卻是咱們家裡的說法,咱們老爺在世時候常說的,正經外頭的名字叫花雕,又叫女兒紅的。」

香菱聞言,觸動心事,愣愣地發獃,鶯兒卻沒看到,突然又想起一事,向寶釵說道:「姑娘可還記得咱們金陵舊宅子里的蟹黃酒?原本有好幾十罈子,和冷香丸一起埋在花樹下,後來進京時候,裝冷香丸的罈子倒是掘起來一併帶來了,蟹黃酒卻還埋著呢。」

寶釵不待她說完,忙嗔著止住。這裡頭卻有一段典故,舊時江南富戶人家女兒出生之時,家中多以上好的糯米釀成黃酒,埋在花樹下。待到女兒長大及笄,嫁得良人之時,以酒為陪嫁宴客,是謂女兒紅。其酒醇厚甘鮮,別具風味。此風俗以紹興諸地最為盛行,紹興花雕亦馳名天下,又有狀元紅、女兒紅之別稱。所不同之處在於,生女則為女兒紅,盼其得遇良人,終身有靠;生兒則為狀元紅,望其仕途得意,支撐門楣。正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薛寶釵的父親在世時候,嗜好飲酒,尤愛紹興花雕,老宅酒窖中足足有幾百罈子陳年花雕,他美其名曰蟹黃酒,待到螃蟹豐肥之時,以蟹佐酒,遂成薛家習俗。後來他見寶釵容貌舉止皆非俗人,越發得意,遂從幾百壇陳年花雕中細細挑出幾十壇絕好的,埋在花樹底下,放言待到女兒覓得良婿、大喜當日與親家翁一共痛飲。豈料其後薛父突發奇想,令寶釵待選,待選之身不得婚配,此事便不再提起,後來薛父又一病而亡,家中忙亂,此事便誰也不記得了。

寶釵向來是個隨和識時務的人,既然抱著想入宮的心思,少不得全心全意、卯足了力氣為之謀划,是以隨母兄早早至京城,與賈府諸人為善,只盼著這些親戚在關鍵時候能助一把力,至於女兒紅或者蟹黃酒,此等小事她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唯獨鶯兒善飲,忽而被前院的螃蟹勾起了心事,趁機感嘆一番。

鶯兒見寶釵不讓說,知道她未嫁的女兒家,不好總提起「女兒紅」這個名頭,遂會意止住,一轉頭看香菱猶自發獃,笑著推她道:「這個人可是又魔怔了。這會子好好的又出什麼神呢。」

香菱這才回過神來,她自來了薛家以後,一直跟著寶釵,知道寶釵性格平和寬厚,和鶯兒相處得也極好,因此此時倒也不瞞她們,老實回答道:「你們知道我不大記得爹娘和從前的事了。方才鶯兒說把酒埋在地底下,倒似觸動了似的,依稀回想起幾個場景。好像是一個長者指揮著家丁往樹底下挖坑埋酒,我被人抱著在旁邊看。」

鶯兒不等香菱說完,就說:「想來這長者必然是你父親無疑了。想不到你倒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不知道你可看清了你父親的樣貌?」

香菱聽鶯兒這話里全然沒有一點嫉妒的意思,確是為自己著想的一片好心,遂據實以告,搖頭道:「記不清楚了。」見鶯兒又是嘆氣又是悲傷,反忙著安慰她道:「不過是偶然一提。都這麼多年了,難道還能怎麼樣呢。」

寶釵聞言也是嘆息。她蒙那個神秘聲音的提點,知道的反而更清楚一些,知道香菱是當年蘇州城富戶甄士隱的獨生愛女英蓮。但知道這些又能如何?甄家早因葫蘆廟失火變成了一堆瓦礫場,其父甄士隱看破紅塵出家,居無定所,其母封氏重回娘家,賴著她父親過活,自身尚且難保,亦不知封家坐落。香菱一個未嫁人的柔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就算離了薛家,又能往哪裡去,何以安身立命呢?

寶釵知道香菱心中難過,欲尋個事情分她的心,向她說道:「前面正款待客人呢。你悄悄地去廚房問問看,看可有撤下的蟹黃酒,給我們這位酒瘋子帶一些。」

香菱會意,看了鶯兒一眼,應了一聲笑著出去了。

鶯兒忙著和寶釵分辯道:「不過是偶爾提起來一聲,哪裡就酒瘋子了。」

兩個人笑鬧成一團,玩了許久,又重新拾起針線。兩人皆盤算著香菱早該回來了,豈料許久都沒有消息,心中正疑惑間,突然就看到香菱用帕子捂住眼睛,一路哭著回來了。

寶釵心中詫異,鶯兒更是嚇得丟了針線跳起來,一把拉住問香菱究竟。兩個人細聲細語地安撫了好久,才知道,原來不過去廚房問一句話的工夫,香菱竟然被人調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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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釵黛]咸豬手,蟹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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