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並非秦主

第四章 並非秦主

這一天的早上沒有多少陽光,天空陰沉沉的像是有大雨將至,而嬴政跟前跪拜著文武群臣。呂不韋站在台上,雙手捧著秦王的九尺佩劍,他的目光一直深望著嬴政,其中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激動。

這加冠之禮向來繁雜,可嬴政堅持免去了前面的諸多褥禮直接躍到了這最主要的一步。大家原以為嬴政還是小孩心性做事太急,可想不到這禮官剛念完祝詞,本是雙膝跪地的嬴政就站了起來。這一次,不是趙姬為他戴上冠冕,也不是呂不韋為他繫上佩劍。高台之上,是嬴政自己從禮官那處拿起了王冠,親手將九尺王劍配在了自己腰間。太后張了張嘴驚得說不出話來,而站在一邊的呂不韋雖神色凝重,眉目間也帶著些許欣慰。

面對這樣不合禮制的做法,百官不禁議論似乎起來。

嬴政開口,這聲音不可一世:「本王是受命於天!這冠冕和佩劍本就不需別人贈與,本王此番不過是拿回自己之物,你們之中還有人不服?」

「政……政兒……」趙姬看著如今的嬴政,連身子都在些發抖,這個孩子,她竟然一點也不認識了。而在嬴政握劍轉身的一剎那,文武群臣者都紛紛拜服的低下了頭。在這千百人中,卻獨獨不見嫪毐。

「大王英武,大秦英武!」

這一聲聲呼喝在大鄭宮中震蕩開來,嬴政也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為王為君的感覺。他高昂起頭,那肅穆的神情就彷彿在主持著一場祭儀,這個局已經設成,從踏進大鄭宮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事情一定會這麼繼續下去,就算只為了那兩個年幼的孩子,嫪毐也必須殺了自己。

接受完百官的朝拜就該祭祀秦國先祖了,宗廟裡只有嬴政和兩位禮官,嬴政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前是秦國歷代先君的靈位。

再過半個時辰,雍宮的所有宮門就會下鑰,而這一處宗廟是只有國君才能來的地方,此時他身邊的只有禮官,是一個絕佳的時機,如果自己要謀反弒君,就一定會選在這個時候。

果然,沒過多久殿外隱隱的傳來了喊殺聲,是嫪毐來了。

嬴政往前做完最後一拜,將殿門漸漸打開。

嫪毐沒想到再見嬴政會是這樣的一個景象,那人穿著玄黑的冕袍緩緩走下了殿外的石階,而他身邊一個侍衛也沒有。即便這樣嫪毐還是不敢直視嬴政的眼睛,那人的目光中是一種俯視,不帶一絲畏懼,是一種已將獵物牢牢掌控的眼神。

「哈哈哈哈!」嫪毐大呼一聲,那得逞的笑聲響徹了整個殿宇,「嬴政,我早就聽說你糊塗,可想不到你這麼糊塗,原來離了呂不韋你就什麼都不會了!哈哈哈哈,真是枉做了這麼多年的秦王啊,難怪連自己的母親都要廢了你。」

見嬴政不語,嫪毐繼續喊道:「太後有令,廢秦王政,另立新王!能取嬴政首級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他的話音剛落,四周響起了箭弩聲,嫪毐一仰頭,竟見四邊的城牆上都布滿了弓弩手,身後本是封上的宮門一開,本該守衛北宮的樊於期就帶著禁軍將他們團團圍住了。

「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在這陣陣高呼下,嫪毐身後的兩千多人人也開始動搖起來。

「幹什麼,都不許退!」

這一時嬴政才走下了台階,一陣箭雨下來,嫪毐所帶之人就死傷了大半。這下嫪毐也慌了神,大聲喊道:「我降——大王,我投降!」

此話一出嫪毐身後之人更像無處可逃的鼠蟻,在宮苑中四下奔竄,大門早已封死,兩個側門一開竟是兩隊禁衛軍。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這空地上就只剩下了嫪毐一人。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環視著身旁的屍體,自己計劃了四年的謀反,就這麼一夕破滅。膝上頓時一陣劇痛,再回過神來,他已跪倒在嬴政的跟前。

「就憑你,有什麼資格跟寡人說降?」

嫪毐和他對視了良久,之後馬上低頭伏在他的鞋面上求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了!這都是奴才的錯,還請大王放過太后和……」

嬴政一把鉗住他的下頜,聲音不可一世:「本來這謀反也不是什麼大罪,你錯就錯在,竟還以為自己有這份能力來謀反?簡直可笑,你真是可笑之極。」

「你說什麼?」

嬴政一鬆手,吩咐說:「拖下去,車裂。」

「嬴政!你以為我謀反就是可笑嗎,其實你才是最大的謀反,你去問問呂不韋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是哪裡的種,贏政!」

嫪毐的舌頭已被割下,宮苑中一時安靜下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入夜的時候,忽然就下起了大雨,九月的雨水,就是這般總也不停的還伴著陣陣雷聲。已經卸了妝容的趙姬坐在榻邊,自從見了嬴政起,她的心裡就總是惴惴不安的,總擔心著會發生些什麼。看嬴政那日的舉止,並不像對兩個孩子有什麼懷疑,但是嫪毐這一陣子總是遮遮掩掩的,不讓自己走得離寢宮太遠也不想自己多問其他的事。

今日嬴政終於加冕成為了真正的大王,就算心中再怎麼害怕,那畢竟也是她自己的兒子,不能就這樣越來越生分下去。趙姬回想起這些年,心中也有些悔恨不該對嬴政不聞不問的。不過所幸這位景臻小公子也一起來了,或許能幫著自己跟嬴政走得近些,也好在以後給自己和兩個兒留條活路。

趙姬溫和的笑笑,注視著榻上已經熟睡的小公子,細看那眉眼和陸姬長得真是很相似。

聽說政兒是極喜歡這個弟弟的,聽說政兒會滿足他的所有願望和要求。

趙姬寬心的喝了口茶,若是自己善待這孩子,嬴政也會想起她從前的好吧。或許還能回到像在趙國一樣的情分。最重要的,是要保全她生下的那兩個兒。

「太后,太后,大王他……」

「噓,小聲點兒,不要吵到了公子。」趙姬做了個手勢,而那婢女卻跪倒在地上,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女人沒做多想,只說:「真是的,不是這就來找我要人了吧。你就在這裡伺候著,別讓公子著涼了。」

「是,是!」那婢子的神情有些奇怪,看著趙姬出去了才嘩嘩的流下淚來。

外殿早就亂作了一團,禁衛們四處摔砸的好像在搜尋什麼,趙姬一個愣神的僵了半晌。

「怎麼,母后還不知兒臣因何而來嗎?」

「政兒,你……你是怎麼了?」

「嫪毐那兩個侄兒呢?母後到底是打算讓哪一個來接替寡人?」

聽到這一句,趙姬才明白是事情敗了,她一直迎上去,拉了嬴政的手說:「政兒,你聽母親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

然而嬴政毫不留情的甩開了她,疾走到了靠窗的方向。

「政兒,政兒……我求求你!」趙姬跪倒在地的痛呼著,而嬴政仍是背身站著,任趙姬抱住了自己的雙腿苦苦哀求。

「你看在母親生養的份上,放過我的兩個兒……他們,他們可都是你的兩個兄弟啊!政兒,母親求你了!」

「是我該求太后,也好歹該給寡人留點尊嚴。」

孩童凄厲的哭泣聲破空而來,只見走來的兵士手中抱著兩個五六歲的男孩,但孩子被套在長長的麻袋裡,只露出了兩張哭得漲紅的臉。

「大王,是在內寢中找到的。」

然而麻袋的口子已經被牢牢封住,那兩個侍衛剛想動手卻見嬴政做了一個手勢紛紛退下了。

嬴政是自己上前,抓住了袋子的兩端,高高往上舉起,然後用盡了力氣的往下面的台階上摔去。一次,又一次……

雨夜裡的雷鳴也沒能蓋過女人凄絕的尖叫聲。死了,死了好,現在都乾淨了。嬴政望著眼前不再有任何動靜的兩個麻袋,他突然想起這一課,還是呂不教給自己的。

「嫪毐**宮闈,意圖謀反弒君,已經被五馬分屍了。至於你……」

「你這頭忘恩負義的狼,你個喪盡天良的!」終於被放開的女人猛地撲向了嬴政,撕扯起他的衣服哭喊道:「滅絕人性的畜生!我怎麼會生下你這樣的逆子……你還我的兒子,還我的兩個兒子!」一邊的侍衛和內臣都站得筆直,就好像沒看到任何東西的,任嬴政被趙姬拖拽著跪倒在地。面對眼前這個已然崩潰的女人,嬴政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脖頸和臉上都留下了幾道被她指甲劃出的血痕。然而就在趙姬將要力竭的一剎,一如泥塑木偶的嬴政忽然瞪大了眼睛的緩緩站起身來,難以置信的張了張嘴唇。

「景臻?不可能……你怎麼在這裡?」

孩子躲在柱間的幔帳后,看不清臉上是什麼神情,但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嬴政,他卻搖著頭往後退了幾步。

「景臻,你別害怕,剛才那些……」

「你不要過來!」孩子小心的避開了他伸出的手,激動的語聲中滿是恐懼:「不要碰我!你不是政哥哥,你到底是誰……你是誰啊!」

「那些,你現在都還不懂!以後,以後我會好好解釋的。」

「哈哈哈哈哈——」身後響起了趙姬的笑聲,「政哥哥?笑話。對著這樣的仇人,虧你叫得出口。你真當自己的母親陸姬是死於那場大火嗎?」

「閉嘴。」

「我告訴你,是嬴政!你的生母陸姬,就是被這個人拿著白綾活活勒死的!還有成蛟,那個在趙國被分屍梟首誅滅一族的長安君,他才是你的一母同胞的親生哥哥啊……可憐又可笑啊!嬴景臻,你真是可笑,可笑之極……」

「快把她拖下去。她瘋了……太后瘋了!」

女人被架起來拖了出去,可那凄厲的笑聲似乎仍在大殿里回蕩,她一聲一聲的嘶喊著:「報應……嬴政你個天殺的這就是你的報應!」

「下去,你們都下去。」侍衛和宮人們也走光了,空落落的大殿里只剩下他們二人,望著景臻的眼睛,嬴政第一次感到了什麼叫恐懼。

「是真的嗎?」

「我……」

「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的母親她不是死於意外?成蛟……還有那個成蛟又是誰?」

嬴政一時有些迷茫,自己將他與世隔絕的護在謊言中長大,是不是錯了。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陸姬和成蛟還活著,又怎麼可能比自己還做得要好,怎麼可能還會超過自己!

「是又怎麼樣?你的母親陸姬,還有你的哥哥成蛟……他們都是是我殺的又怎麼了?可至少我留下了你!」嬴政一把鉗住了景臻的雙肩,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憎恨,也不再辯駁什麼嬴政只是幾近失控的吼著:「難道這些年我做的還不夠多……我做的還不能讓你滿意嗎?就為了兩個早就不存在的死人,那兩個早就在你生命里消失的人,現在你也要來反對我嗎?就像那個賤人一樣!」

「原來都是真的……」他直視著嬴政的雙眼,第一次流下了眼淚的說:「你明明說我的母親是不幸死於意外,你明明說是自己衝進去救出了我……你明明說過,你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可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這些……我……」

「從一開始,你就在說謊對嗎?那你為什麼不把我也殺了,就像剛才摔死那兩個孩子一樣殺了我!」

「不要再說了。」

「都是為了王位?都是為了你自己對嗎?你怎麼可以怎麼自私殘忍……讓我活下來,也是為了減輕心中的罪惡感對嗎?」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嬴政閉上眼睛,不禁用雙手捂住了耳朵,腦中的畫面越來越混亂,不知道那些是誰的聲音,紛紛亂亂的一直在他耳邊吵個不停。

「閉嘴。」

「你怎麼還能這樣若無其事,殺人的兇手……你這個劊子手我不要再見到你!」

「都給我閉嘴!」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再次睜開眼睛,嬴政的視野里卻有些模糊。

「我都做了什麼……不,景臻……」眼前的孩子沒了動靜的躺倒在被撞翻的几案邊,赤紅的血液順著眼角不斷流下來。

「不——」

隨著這一聲破空的悲鳴,殿外的雨勢漸漸小了,偌大的天地再次陷入了一片孤絕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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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染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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