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丟玉失魂

第十七章 丟玉失魂

「師弟?子房……」蕭默珩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張良雖然規規矩矩的跪著,但一雙眼睛已經閉起來,聽著那均勻的呼吸聲顯然真是睡著了。

「這樣也能睡著啊?真是佩服你。」他驚詫的語氣中帶著分明的寵溺,伸手解開了這人的穴道,孩子順勢往後一倒,正好落在了蕭默珩懷中。

「色老頭……放開我……你個冰塊臉!」

睡熟了的張良還在夢中囈語。感覺到貼近的溫熱孩子,下意識的一個勁兒把身體往蕭默珩懷裡鑽。蕭默珩忍不住颳了刮這人的鼻樑,心想這小傢伙睡著的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師兄?」

站在欄前的洛銘聞聲作勢清了清嗓子,說:「你先去休息,我去把這小子送到師尊那裡。」

任洛銘接過了自己懷中的人,蕭默珩抬頭問:「送到師尊那裡?師尊不是安排了子房和我們一起同住嗎?」

「他自己帶回來的麻煩當然是自己處理!哪有就這樣推給我們的。」

「師傅自己帶回來的麻煩?」蕭默珩難得笑得有點狡黠,「就該像師兄待默珩這般處理嗎?」

洛銘的臉立馬紅了一片,心想自己乖乖的師弟還是被那蕭桓那壞了。

「咳咳……那,我先去了。」

洛銘回來的很快,拉上門就把房間里的燈滅了。

難道師兄是怕這如常的二人生活被他人插足?蕭默珩在心裡默默的想了一陣。也對,若是真的多了個小師弟,他們如此這般的同床共枕是該怎麼向小師弟解釋。他霎時恍然大悟的伸手點了點洛銘的眉間。

洛銘是一副無奈的聲音:「很晚了,快睡覺吧。」

「師兄你又皺眉頭了。」

感覺到那人正撫著自己的眉尾,洛銘乾脆握住了他的左手,一個翻身就把蕭默珩嚴嚴實實的抱在懷裡。再開口的聲音里滿是倦意:「睡了。」

「嗯,師兄晚安。」

聽著這人均勻的呼吸聲,蕭默珩安心的閉上了眼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

大早上的,外頭就吵成了一片。

「還說不是你乾的?你這個豬頭臉!居然還不敢承認。」

「你說什麼豬頭臉!你這隻活王八?敢罵我,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你們算什麼帳!先說是誰把我的這本《論語》給劃成這樣的?大師兄問起來我可就說是你們做的!」

「滿臉癩蛤蟆的,說什麼呢!你敢跟大師兄亂說試試。」

……

一大早的,蕭默珩就被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鬧醒了。大概是昨天出庄辦事太累,現在的洛銘睡得很沉。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蕭默珩小心翼翼的起身,盡量不發出聲音的穿戴好衣裝。今天是怎麼回事?外面怎麼好像吵成一團了。

「二……二師兄。」本是扭打在一團的五六個弟子立馬站好了行禮,加上旁邊看熱鬧的有十幾個人。在前面站成一排的弟子困窘的對望了一眼,只見他們臉上或是豬頭或是烏龜或是蛤蟆等等的,總之是都印了花。

蕭默珩掃了掃他們那一副鬢髮皆亂的模樣,忍了好久才沒笑出聲來問:「你們……這都是怎麼了?」

幾個弟子用手互指的一齊說道:「是他!」

「到底出了什麼事?」

「二師兄,子染趁我睡著用的時候把用墨潑壞了大師兄昨夜讓我畫的山水呢!」

「不對,我沒有我沒有。是他在我臉上畫烏龜的!」

「是子商刻壞了我的這本《論語》,這次大師兄又要罰我去抄書了。」

「……」

又吵成了一團,蕭默珩瞥見了躲在樹后壞笑的張良,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們都別吵了,趕緊去上早課吧。」

「那大師兄?」幾個弟子瞪大了眼睛,一臉哀求。

「我保證子念師兄不會罰你們的。」

前面的幾個小鬼頓時鬆了一口氣。

「但是,」蕭默珩笑得眉眼彎彎的看著瞬間緊張的幾人,說:「你們再繼續鬧下去,要是把大師兄吵醒了,那我也沒辦法。」

「多謝二師兄!那我們先去上早課了。」

十幾個人立馬一溜煙的跑了個沒影。

感覺樹后那一抹青色的人影也要開溜,蕭默珩悠悠開口:「子房,你不打算出來解釋解釋嗎?」

眼看那孩子打算頭也不回的跑掉,蕭默珩繼續出聲:「或者,你想讓大師兄親自來處理。」

張良終於從粗壯的樹榦后露出了身子,一雙上挑的鳳眼陰狠狠的瞪著蕭默珩說:「師姐你要我解釋什麼?」

蕭默珩開始慢慢靠近的變換著語氣:「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知道……你要我知道什麼啊?」

這人怎麼笑得越來越燦爛!?習慣了別人陰險陰森各種陰的張良不禁有些心裡發慌的往後退了幾步,正打算轉身的時候右手被蕭默珩逮了個著。

「難道子房你這麼早就去練字了?」

糟了!!在心中默默呼喊的張良十分鎮定的擺了個面癱臉,怎麼剛才沒有發現?自己右邊袖口上居然沾到了好些墨跡。犯罪證據都擺在身上了,他只好認命的低下頭,語聲滿是哀怨的問:「你說吧,這次要跪多久……」

張良的腦袋被輕輕地揉了幾下。跪就跪啊!還拍什麼腦袋呢,最恨那些比他高的拍自己腦袋了!張良滿心憤恨不平的想。

「下次別這樣了,再被大師兄抓到有你受的。」

什麼?不用罰跪呢!張良抬頭,很難得的對著蕭默珩眨了眨水靈靈的眼睛。

「快去換身衣服,可不要被子染和子商他們發現了。」

咦!?張良若有所思的望著蕭默珩遠去的背影,俊俏的小臉上又染起一抹壞笑。他發現了,蕭默珩這人就喜歡管閑事不說還分外好欺負呢。

從此以後,張良過上了一種氣師傅捧師伯,背著洛銘欺負二師兄的歡脫生活。

其實這日子過得跟在韓國沒什麼兩樣,在韓國有宰相老爹和公子韓非罩著,在這裡有好色師尊和心軟二師兄罩著。所以張良在這裡混得風生水起,所以張良越來越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他那驕縱自負不可一世還唯我獨尊的貴公子脾氣不但一點沒改,還越來越『出息』了。

連修行多年的師傅也自愧不如的跟厲楠遠感嘆:「這孩子悟性太高了,道行可是比我當年深多了!」

厲楠遠不以為意的瞟了他一眼,可那人繼續說道:「我當年怎麼就沒遇上個這麼的好拐的二師兄啊!」

「你說什麼?」

「改天要向子房好好討教一番,不如……師兄你也和默珩好好……」

一拳過去,厲楠遠很精準的又把蕭桓的右臉拍在了棋盤上。

「師尊,師伯。大師兄方才下山處理賬務,讓默珩代為請安。」蕭默珩見怪不怪的躬身行禮,顯然已經習慣了。

「子念又下山了,我知道了,默珩你先下去休息吧。」

「弟子告退。」

時值三月,海邊的即墨氣候溫濕得很,蕭默珩到這裡三年多像是從沒過過一個完整的冬天。曾經咸陽的冬天很冷,剛過十二月的時候就會下雪了,然而這裡是很少下雪的。

「這是?」蕭默珩驚嘆著挑起了雙眸,不自覺的在迴廊里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片因風而起的柳絮,點點落白在湖面上漫開了一片,這樣子像極了記憶中咸陽城裡的初雪。蕭默珩的眼睛剛復原不久,多年不見如此景象的蕭默珩有些感慨,他不禁伸出手來,探著那些舞動的柳絮。

春風掃過,瓣瓣飄絮就這般飄進脖灣里,落在胳臂上。絮尾劃過臉際的微癢感覺惹得蕭默珩啟唇輕笑的仰起了頭。開口之際,聲音中卻染著久違的傷懷:「柳絮……這樣的感覺,好熟悉……」

咸陽宮裡那飛絮落紅的醉人情景在腦中漸漸浮現,兒時的自己,似乎很喜歡坐在那一片梨花樹下打鞦韆。然後身邊的那個人,曾經哄著自己一同『吃』下一塊桂花糕的那人。

蕭默珩驀地撫上了自己的雙唇。難道那人也是年紀尚小,也是無知無識嗎?試著努力回憶,他卻怎麼也記不起鞦韆上另一個的模樣,怎麼想也只是朦朧不清的只剩一個殘影。

蕭默珩低頭從懷間拿出了那枚完好如初的玉璜,他只道:「你應該……早已不記得景臻了吧。」

幾年來第一次念出這個名字,他卻不敢念出心底的另一個的稱呼。

政哥哥……幸好,這件東西還在身邊。

幸好,這塊留下了你的氣息和味道的玉璜還在身邊。就好像這樣的我們,還能有機會回到過去一樣……

「師兄!」張良見他依舊沒反應,又加大了聲音:「二師兄二師兄!」

看什麼呢?居然這麼認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人像現在這麼著迷的時候。張良在心中默想:難道那東西是件世間罕有的稀世珍寶?好奇心頓起的張良伸手一扯,一下就把那塊玉璜搶在了手裡。

「子房?」

張良晃了晃手中的東西,面帶譏誚的問:「師兄這是什麼東西啊?看起來——好像還對你很重要嘛。」

重要?那只是一些不該記得的過去。於是蕭默珩失神的搖搖:「不……不重要。只是,只是再平凡不過的配飾而已。」

「哦?既然這樣,」一眼看穿這人掩飾的張良玩性頓起:「那不如師兄將它送給子房?」

「不行!」

這反應真有意思!張良皺了皺眉頭,作勢要還給蕭默珩的說:「既然師兄這麼小氣,子房還怎敢奪你所愛呢?不過,借來玩賞玩賞總可以吧!」

「子房……」

「誒!要不師兄搶到了我就還給你。」

張良笑著將那玉璜收回手中,他就是喜歡看這人著急的樣子。讓你平日里那麼淡然那麼沉靜的裝作什麼都不關心!好不容易抓到個機會,怎麼能不逗逗他好好過癮呢。

內心著急的蕭默珩自然不敢硬搶,誰知張良好像越發來了勁兒頭的屢屢抬起手引著蕭默珩。天色漸暗,玩心甚重的孩子一下失了準頭,那玉佩『咕咚』一下就掉進了欄下的水池中。

「不要——」蕭默珩急忙往下看去,可那玉石已經沉得沒影。

張良見狀有些尷尬的往後收起了雙手,支吾了半天才說:「師兄……對不起,我剛才一不小心就……我保證過幾天,我一定讓人刻個一模一樣的還給你,絕對一模一樣!」

「丟了就丟了。沒,沒關係。」

「師兄?那個……真的不要緊?」

蕭默珩點點頭:「嗯,真的。你先回師傅那裡去吧。」

「那,師兄我走了啊。」張良回頭瞟了一眼蕭默珩的神色,見沒什麼異常后便一路往廊子深處而去。

不重要……這本就是該丟掉的東西!這是……眼淚?他低頭細看,居然有眼淚打落在手背上。蕭默珩在心中對自己說了一次又一次不要緊,但眼淚就是沒法停的不住往外掉。

「這已經……是我們之間唯一的關聯了。」

真是要這樣徹底斷絕嗎?就算是不能相見就算是兩兩相忘也好。然而為什麼……為什麼上天連這個也不讓自己留下。

雖說已經到了春天,但這池水還有一襲未解的冰寒,特別是對畏冷的蕭默珩來說,這寒意更是來得刺骨。但此時他已經無暇顧及,甚至是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感覺。

「沒有……」少年的語聲哽咽,彎腰在及胸的池水中仔細搜尋著:「在哪裡?明明是從這裡掉下去的……為什麼會沒有呢!」

淚水一點一滴的融進了水中,蕭默珩的全身濕透了,連嘴唇也泛起了一絲青紫。但他還是不肯作罷的往池底探著,怎麼會這樣?起初連蕭默珩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居然會下到這池中一寸一寸的摸索尋找。沒有,沒有,沒有!最後什麼都沒有……他真是愚蠢,這又怎麼可能找得到呢?即便找到了又如何?可笑啊,自己竟然愚蠢至此。

「政哥哥……」已經有多久不再叫過。

蕭默珩望向這片不見明月的夜空,驀然開口卻說:「我好想你……我真是好想你啊政哥哥!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已然力竭的蕭默珩癱倒在池邊,身上濕透的衣物緊緊貼著皮膚。好像全部被喚醒了,那些深埋在心裡的詰問不解和這一種比仇恨來得更深的思念:「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我竟然真的會忘了你……」

遺忘往往比死亡來得更可怕,這種抹去了所有存在感的孤寂感覺。就算是互相仇恨,蕭默珩也不想忘了嬴政的那張臉。然而他們已經有太長時間不見了,自從在大鄭宮那天起,自從自己說出『再不相見』的誓願。即便是嬴政就在身邊,自己的眼睛也看不到,看不到了……更何況現今的分隔東西。

「政哥哥……景臻好想你……」

正如當年跪倒在咸陽宮中一樣,他跪在這潭冰寒的池水中,就連心也在一點點冷去。

然而這次,那人也是聽不到了。

「陛下,陛下……」

嬴政猛然驚醒的望向身邊的王翦,揉了揉額頭問:「寡人居然睡著了。」

「不如陛下先去休息,夜深了。」

嬴政搖搖頭,起身繼續看著那副地圖。秦國的幾十萬大軍即將出師滅韓,志在一舉拿下的嬴政已經好幾天不曾真正睡過。打起精神確定了最後一隻軍隊的布陣,王翦也滿是倦意的向嬴政拜別。窗外鐘聲響起,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是早朝了。嬴政重新端坐在案前,索性拿起了硃筆的看起了奏摺。

剛才好像夢到了什麼。那個在夢中出現的少年,是誰呢?依稀間那眉眼,長得好像景臻。若他還活著,就該是這個年紀了吧。嬴政身形未動,神思卻已經飄去了好遠。

夢中的少年似乎一直在叫著自己,雖然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麼,可他的語氣卻分外悲傷,那麼悲傷的聲音……

「呵。」嬴政難道溫婉的笑出了聲:「我怎麼沒想到呢?景臻在天上,一定很寂寞吧。不知道……你有沒有抓到一隻藍色的玉兔。」多年前的回憶湧上腦中。那時候還小的景臻,還纏著自己非要抓一隻,任青鸞怎麼哄怎麼勸也不肯放手。

「你是在提醒我,該到兌現承諾的時候了嗎?」嬴政呆望著窗外的一片漆黑,眼睛里卻好像什麼都沒有,「我就要攻韓了,這僅僅只是開始。我說過的,要用六國來祭你,祭我們。」

恍然間嬴政想起,這一年的清明又快到了。

「若你在天上能看到,不……你一定能看到!請就這樣和我在一起。」

請和我在一起,在這場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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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染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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