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意如初(三)
走到深處了四人才看見一點火光,這洞中有數十人,到最深處后聶小缺跟項羽才見到了張良,據說他之前也是庄中弟子,是自己請退離開師門的,而這幾年張良在天下也小有名頭,說是他一直跟著趙國的公子趙嘉身邊抗秦。
「子房!」越姒姜一下迎了上去跟那人抱了個滿懷,確定張良完好之後才激動的說道:「你沒事就好。」
「姒姜,趙嘉公子的事……」
「罷了,趙嘉哥哥應當早就料到這一天會到來,也早就做好了準備。」越姒姜調整呼吸忍住了眼淚,「杜晉跟趙嘉哥哥都是殉國而死,趙人跟我們都永遠記著他們,況且這一次嬴政放鬆了戒備,子房你這一下突襲讓秦軍措手不及。如果……」越姒姜頓了頓,「如果這一次嬴政真死了,也不枉大家那麼多的犧牲。」
「是啊。」
「你們當真得手了?」
張良這下才注意到洛銘,三年不見,大師兄還是那副樣子,只是這衣物染泥有些狼狽,但他的目光炯炯還是如此威嚴。
「大師兄。」張良上前行了一禮,抱歉的說道:「這一次是子房連累了卧岫庄,讓大師兄和各位師弟們受苦了。」
「我問你,嬴政是不是死了。」
「這個,我尚不得知,不過從他乘坐的車駕來看活下來的機會應該不大吧。」
「那趙衍呢?」
「趙衍?」張良一臉驚愕,「大師兄認得趙衍?」
「他怎麼樣了?」
「他……跟嬴政一同下了車,山體滑下之前我只見他為嬴政擋了兩箭。」
「他中了兩箭?」
「是啊。」張良古怪的看著洛銘,他怎麼不知道洛銘還跟趙衍有關係,「大師兄,難道跟他是故交嗎?怎麼如此關心?」
「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他是嬴政的近侍,也是秦國的暗衛之一,這幾年來一直在宮外從事暗殺活動,因為表現出色深受嬴政賞識。」
「你還不知道?」
張良覺得有些不對,「大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洛銘嘆了口氣,盡量平靜的說:「他,便是默珩。」
「不可能!他跟師兄容貌、身形還有心性都大相徑庭,就算某時我有覺得氣息想似,但他一定不是蕭默珩。」
「是轉生術。」
「轉生術?」
洛銘將厲楠遠還有自己在卧岫庄中的經歷跟這人一一說了一次,張良臉色突變,但還是嘴巴呢喃著一句『不可能』。
「這件事,我已經跟師伯再三確認過了。」
「他,真的是師兄!」張良一下想起自己跟那人在山崖下的種種,想起那些莫名的熟悉依賴,想起為何自己對他就是遲遲下不了殺手,或許他那時就隱隱體會到了,這個人跟蕭默珩的相似吧,但僅僅只是一瞬間的相似而已啊!
「不錯,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乖乖的跟嬴政走。」
「大師兄,那我……」
「我只希望默珩能夠安好,至於他現在效忠於誰是何身份於我沒有兩樣,他現在已經是趙衍,那我便只好他好好的做趙衍。」
聶小缺跟項羽聽得迷迷糊糊的,越姒姜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多次想置於死地的趙衍,竟然是默珩哥哥?要不是聽了洛銘之前的解說,她絕不信天下會有這樣的事。沉默之下唯有高漸離尚且清醒,他看著張良那即將崩潰的樣子,心下正擔憂他會一時衝動再跑去找嬴政。
「我要去找他!」
「你要去送死嗎?」
「就算是死又怎麼樣?這一次……是我親手殺了他!」張良絕望的想到,射中趙衍的那兩箭,正是出於他之手,他原本是想射向嬴政的,可沒想到那人竟死死的護在那人身前。三年前的種種幕幕在他眼前晃過,他覺得昔日在晉陽城的一切又在重演,那人將自己推下了城牆,卻甘願跟嬴政一起赴死。
「子房,高先生說得對,即便我們要去秦營也要從長計議,你這樣莽撞是連默珩的面都見不到的。」
「越姒姜,那你說怎麼辦?」
「我們索性把人截出來。」
「截出來?」
越姒姜點點頭,「既然要做就要做得乾淨利落。」
洛銘也分析道:「秦軍之前才受了伏擊,現在全軍肯定是嚴陣以待,我們要是想偷偷進入大營不是件易事。」
本在一邊的項羽插了句:「何止不是易事啊,簡直就是送死。」
「姒姜說得對,我們先休息休息,商討個萬全的法子后再行動吧。」
張良一下冷靜了起來,這突然的轉變讓洛銘跟越姒姜都嚇了一跳,這幾年來一旦擔到蕭默珩,那人的理智就會被磨去幾分,怎麼這時倒如此安靜。
山中的月夜寂靜,一起用了些乾糧后大家開始商討怎麼用秦軍大營的事,過了子時大家都覺得睏倦不已,各自找一處便睡了。張良聽到幾人穩穩的呼吸聲才偷偷摸了起來,帶上了自己的配件往外走去。
「大師兄?」洛銘正站在月下,他的身影還是讓人看著這麼安心。
「你要一個人去嗎?」
「大師兄,還是這麼了解我。」
「這次,我可不會放縱你。」
張良釋懷的笑了笑,「我猜到了。」
「那你有沒有猜到我也不會這麼放你走?」越姒姜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姒姜?」
「我們一直都是同進同退的,我可不打退堂鼓。」
「你還是留下吧,趙國復國的大業還需要你。」
「什麼復國的大業?」越姒姜一下說得輕鬆了幾分,「你心中知道,我們一同努力了這麼些年也沒什麼成效,而現在趙嘉哥哥亡逝,趙國皇族的血脈也徹底斷絕了,就算復國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趙國。與其這樣,我還不如跟了你一起,也算是為趙國出了最後一分力。」
「好。」張良這次難道不再推辭。
此時月色大盛,三人一道走在山路上,他們的影子被拉得老長,一起重疊著怎麼也分不開了。
嬴政醒來時他們已經出來那片山地,他此時腦子還有些昏沉,睜開眼睛就問趙衍的消息。
「大王……」
「怎麼了?」
李西垣只好如實說道:「趙大人,他受了傷。」
「那他在何處?」
「他……」
「在哪裡?」
「就在大王您身後的車駕內。」
嬴政聽了趕忙下車去撩開了後面的車簾,趙衍就躺在其中,身邊還跟著兩個隨行的太醫。
「大王。」
「怎麼樣了?」
那太醫看了看李西垣的臉色,支支吾吾的說道:「趙大人受了兩處箭上,肩上的那處倒是沒什麼大礙,但有一箭從後背穿胸而入,離心房只有寸余,微臣實在是不敢拔箭啊。」
「不敢拔箭?」嬴政衣袖一揮,「難道就這樣耗下去嗎?」
「大王息怒!」
現下趙衍還昏迷著,不過看他的神情好像很是痛苦,那插入脊背的箭矢被折去了箭身只留下箭頭,幸虧現在不是酷暑,要不這傷口肯定已經流膿潰爛了。要不是為了護住自己,他何至於變成這樣?嬴政心中一陣惱怒,將太醫呵斥下去后只留了李西垣跟自己的車中。他坐在趙衍身邊,一下子不說話也沒有動作,讓李西垣在一邊候著好個心驚膽戰。
「刺客是誰?」
「大王,卑職沒有確定只能先猜測。」
「是張良嗎?」
「大王英明。」
越姒姜跑了,洛銘也不見蹤影,那跟卧岫庄還有趙國有關係的除了張良還能有誰?
「可惡!」嬴政憤憤的拍了一下床沿,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只恨當初在咸陽留了張良一條性命,「他們人在哪裡?」
「大王,應該還藏在那山林中,都是些趙國的餘孽。」
「夜重璃可回咸陽城了?」
「大王,她在即墨時就先您一步回咸陽城了。」
「那依我們這速度還有多久可到達咸陽?」
「大概……」李西垣估量著,「還要五天。」
五天?嬴政心裡清楚得很,趙衍等不了這麼久了,不出三天這人的血就會流幹流盡的。
「馬上傳令讓越姒姜來櫟陽城,在行宮中等寡人。」
「是。」
「你下去吧。」
「卑職告退。」
嬴政一時放下了架勢癱倒在這人身邊,他摸了摸當年賜給趙衍的玉玦,這跟多年前他給蕭默珩的是同一塊,只是昔日白凈的玉石變得血紅,嬴政仔細看來,竟發現了上頭的絲絲裂縫。這是在蕭默珩臨死時,嬴政用自己之血給那人立下的命符啊,從此之後嬴政便是跟這人同氣連枝運數相連了。這蕭默珩本是個已死之人,是嬴政用這玉石將自己的壽數分與了他,是自己給了他這三年多時間,也唯有這樣,嬴政對那人的愧疚才會減少一些。
「默珩……」嬴政溫柔的看著那人,「你可否知道,若是你死了,那我也會跟著你一起歸去。即便是為了我,你也該堅持支撐住。」
趙衍還有沉睡中,他額頭上流了好多汗,嬴政幫忙拭了拭,不覺間竟然生出了幾分釋懷。或許,這就是他們的宿命呢?能跟默珩同生同死,這樣也不錯,倒沒枉費自己早早的建起了王陵。天地山河,宮闕廟宇,他要把這天下的美景都修建到陵墓中去,等斷龍石一放下,這世界便終於只剩下他與默珩二人了,終於可以不再被外物所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