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憂散人

第二章 無憂散人

?這是一年中最大的節日,也是寒冷冬天裡唯一值得期待的日子,處處可見張燈結綵,殺豬宰羊的場景,即使是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也瀰漫著年關將近的氣息。村民們紅彤彤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是為了即將到來的除夕,還是為了倦鳥知還的遊子?

家,一個多麼溫馨的字眼,是浪跡天涯的人心底最柔軟的那一部分。家包括什麼呢?是一盞黑夜裡隨時恭候的油燈,還是白髮老娘新下的一碗手擀麵?

我已經在路上奔波了三天了,風餐露宿,簡衣輕裘。

是的,每個人都要回家的,我也不例外。從來不敢想象家的樣子,兒時曾在夢中想要回家,一直跑一直跑,卻怎樣都找不到回家的路。而現在,連夢都沒有了。

剛進沁梅軒的時候,楚爺說以後這裡就是我的家,可是就算我在夢裡上千遍描繪家的樣子,哪一樣都與沁梅軒無關。我沒有家,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沒有了。如果我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地方能勉強稱之為家的話,就是此行要趕往的目的地——恩濟齋。

雪已經停了,村子里裊裊升起了炊煙,我勒住韁繩,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離此不遠是個故人的居所,每年這個時候他必然已釀好了松花酒等我過去歇腳,一想到松花酒的味道不禁口舌生津,故此愈發加快了腳程。

胯下的小黑不愧為寶馬良駒,不消一個時辰已翻過這座山坳進入了雪山深處,愈往深走山路愈加崎嶇,而人跡愈發罕至,兩排的松柏夾雜在一片純白的積雪中,泛出淡淡凜冽的清香。端的是峰高雲自擾,霧重絮飄繁,山半飛流瀉,林深鳥去閑。

穿過這片松林又轉了兩道彎是一片蔥翠的竹林,有所宅院悄然佇立在山間竹盡處。未行至門口,早有一小童奔來相迎。

「姑姑果真守時,我家先生打發我在此打探了三天了,說您這三兩日內定會抵達。」

「有勞了,你家先生一向可好?」

竹語蹦蹦跳跳的接過我手中的韁繩,「先生每天吟詩享茶,聽風賞竹怎會不好,只是時常念叨姑姑,姑姑要常來才好。」

一面說著一面來到宅前,「無憂居」這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率先映入眼帘,我稍稍整理下衣衫,緩步走入客廳。

「哈哈哈,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我想來你不日便該到達,松花酒昨日剛剛釀成,你又有口福了。」一張帶有軲轆的木椅從內堂緩緩駛出,椅上端坐一人羽扇綸巾,幾縷微髯,兩鬢斑白。

「無憂,多日不見你愈發清癯了,難道是山中歲月太過寂寥么?」

無憂微微一笑,「我自號無憂散人隱居於此,成日里吟詩作畫以青山為伴,松竹為友豈會寂寥。入席吧,無情,酒席早已備下,這幾天我日日都在等你。」

進入膳廳,果然已擺下一桌酒席,我皺了皺眉,「無憂,你應該知道我平日里都是茹素的。」

「這是我新近跟山下普照寺的澄空大師學做的素齋,都是些冬菇豆皮之類,做成了魚肉的樣子不過為了年關圖個喜慶。來,請!」

無憂親自為我把盞,滿滿的斟了一杯新釀的松花酒。此乃是用雪山上的雪鬆開出來的花炮製而成,此處的雪松是當地的特產,尤其是山頂上的松樹更是極品中之極品。它的花期很短,只在每年的臘月開放,開花后十至十五日便逐漸衰敗。雪松花從花開到花謝都有價值,盛開的松花經過炮製會是最好的補藥,可以緩解疲勞,為身體補充能量,是激烈活動后的必補之品。而凋謝的雪松花卻是有毒之物,見血封喉,其毒性與孔雀膽、鶴頂紅並稱三大劇毒。

外面又開始飄起了雪花,無憂端起酒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我一口飲盡杯中酒,以首小令相和,「數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吟罷與無憂相視一笑,在酒力藥力的作用下冰冷疲憊的身心漸漸回暖。

「無憂,想來你這些時日也並不清閑,僅看你身下的木椅,就是昔日諸葛孔明的木流牛馬也恐有不及。還有你為我打造的玲瓏小劍,當真是巧奪天工,你的手是愈發靈巧了。」

無憂自飲了一杯,淡淡道:「沒有腿的人,手自然要比旁人靈巧些,無情你將我比之孔明大賢實在是愧不敢當,我這散人其實不過是個廢人罷了。」

「你仍然不肯繼續練武么?以你的功底就算只用手也足以傲視天下,這麼多年你為何如此固執?」我不死心的問。

「不了,身有武功就像常人身懷家財萬貫,功夫越高就越容易遭人覬覦。而樹大招風,所謂強中更有強中手,你忘了我的腿是怎生斷的。」

無憂當年本是武林中頂尖的高手,尤其是他的輕功,已到了一縱千里踏雪無痕的地步,位列江湖十大絕技之一。就是這樣一雙腿,被人用劍斬斷,是在施展輕功時被人齊膝斬斷。當時一同被砍斷的,還有他的信心,一個人若喪失了信心,意志消沉,活著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無憂,無憂,因為無喜,才得無憂。

杯中的酒突然變得苦澀,當年意氣風發,風流自賞的無憂,而今卻躲在大山深處,終身不再談武,這是英雄末路的悲哀。

「無情你雖身為女子,卻令一百個鬚眉男子也比不上,可是須知強極則辱,慧極必傷。我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希望你將來莫要像我一樣。」

無憂的話我又何嘗不明白,有時候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後的自己,總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又斟了一杯酒,我把目光落在無憂的手上,他的手掌寬大手指修長,這樣的手型很適合練劍,也很適合殺人,我的手也是,我張開雙手,抬頭看著無憂,「看看我這雙手,多麼乾淨,多麼潔白,誰會知道它沾染了多少血污,我可以洗凈手上的血跡,卻洗不掉心裡的血跡。像我這樣的人將來無論如何收場,都是應得的報應。」

一聲脆響,無憂手中的酒杯被指力捏碎,「殺手本身就是個工具,工具殺戮不是工具的錯,罪在掌控工具的幕後黑手!」

「抱歉,無憂,是我失言了,我沒想到你也——」我猛地剎住話頭,感覺有些酒意上涌,「夜深了,我明日還要趕路,想先去休息了。」

「我送你去客房。」無憂憐惜的道。

「不必了,你這裡我早就輕車熟路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我站起身拍拍無憂的肩膀,轉身去往廂房。

身後傳來無憂的嘆息,「道是無情卻有情,你究竟何時方能清醒。」

山裡的早晨總是格外的晴朗,我推開窗嗅著新雪后松竹的芳香,無憂昨晚的話在腦海里回蕩。其實煎茶煮酒松竹為友莫不就是江湖浪子閱盡千帆后的最終選擇,可是世事並不會如此輕易。

「昨晚睡得如何?」無憂駕著木椅來到門口。

「尚好,正要向你辭行。」

「每次都是這麼急,早一日晚一日回去,又能如何。」無憂幽幽的道。

我來到無憂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你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你最應該明白,能找個地方麻醉自己說那裡就是我的家,心裡就平安了。」

「那沁梅軒呢?」

「那裡是我接客的地方。」我自嘲的笑笑,想要起身。

「無情你——」無憂一把按住我,「你怎能如此輕賤自己,又置楚爺於何地!」

「楚爺永遠都是楚爺,無論我怎樣說,說什麼,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可是楚爺他卻並不想做你的楚爺,你心裡應該比誰都明白。」

「好了無憂,沁梅軒的事我目前不想再提,我只是在想即將面對的恩濟齋。」我煩躁的道。

「如今你的劍法早已在江湖十大絕技之列,這次回去,你對今年的比試有幾成把握?」

「五成。」

「什麼?」無憂一驚,猛地把我的手握緊,「近來恩濟齋並未新出什麼顯著人物,你怎可如此消沉?」

「是的,可是你也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雖有足夠的信心,卻不敢有十足的把握,畢竟我轉過年就25歲了。」

「嘿嘿,你也未免太過保守了,如果你認為一個劍客的黃金年齡是18到22歲那就錯了,殺人需要的不僅僅是速度、力量,最重要的是經驗和判斷。」

「無憂,我已經殺了42個人了,我累了。」我鬆開手站起身來。

「江湖傳言,無情劍法最無情。」

「那你可知道現如今恩濟齋內部的傳言?寧可挨無情一劍,不敢博藍姬一笑。」我淡淡的道。

「藍姬?」無憂的手指緊緊抓住扶手,將堅硬的黑檀木捏的咯咯作響。

我大有深意的望向他,嘆道:「但願我這次的對手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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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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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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