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殺(一)

咒殺(一)

無論怎樣無休無止的黑夜總有過去的那個瞬間,覃川的雙眼能夠重新適應海面上明亮光線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天。

天氣晴朗,風不大,很適合做一些危險刺激的事情。

眉山君騎着靈禽仙鶴等在岸邊,氣色不大好,想必近來被他那位情敵戰鬼折磨得不輕。接過覃川遞給他的國師白,用指尖輕輕觸摸了幾下,他淡道:「帝姬,我幫你並不是為了國與國之間的爭端,你要明白這點。大師兄的身後事由你一手操辦,我是還你一份人情。」

覃川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無論是為了什麼,我都感激師叔願意出手。」

眉山君望着站在後面的傅九雲,猶豫了一下,又說:「國與國的爭端永遠不會停止,人的生命卻是有限的,所以仇恨也是有限的。你所作所為對後世來說,興許半點意義也沒有,還是執意要做?」

她抬腳向前走去,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不是為了仇恨。」

幾千萬的大燕子民日夜煎熬,成為妖魔們的口糧。這世上有遠比仇恨更加重要的東西,脫世俗的仙人們或許也是永遠不懂的。

眉山君落在傅九雲身邊,苦笑:「我幫不了你,要不魂魄湊齊后我將魂燈偷走……」

「不。」傅九雲笑得心滿意足,「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要了。」

眉山君愕然看着他快步上前,用手挽起覃川被海風吹亂的長,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起,不知說了什麼悄悄話,她忽然笑起來,踢了一腳沙子去他身上,兩人在長得看不到邊際的沙灘上輕盈的跑起來——這一幕深深刺激了眉山君那顆近來飽受情敵摧殘的脆弱小心臟,他禁不住淚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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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四,連續下了幾天雨,難得放了晴,國師府前不知何時被放了一封信,沒有署名,但紙上一枚瑞燕麒麟的印鑒已足夠說明來信人的身份。信中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時正,鳳眠山下,不見不散。

告病在家足不出戶的國師捏著這封信,心情很複雜。整個國師府都被布下重重結界與法陣,他可以叫一隻小老鼠都有進無回,可帝姬不是老鼠,她來也不來,只丟一封信在門口,吃准了他必然會赴約。

手頭有屬下暗地裏調查的帝姬資料,上面清清楚楚寫着:大燕帝姬,性嬌體弱,天真純善,雅擅歌舞,粗通白紙通靈之術。

國師將這些資料撕個粉碎,她天真純善,性嬌體弱?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狡猾狠辣的「天真」姑娘。懷中有一個沉甸甸的玉盒,裏面放着帝姬鮮活的心臟,上面密密麻麻扎滿了銀針,像只血紅的刺蝟。

將每根銀針都仔細收回,鮮血立即浸了半隻玉盒,為他隨手一拂,其上針眼大小的傷痕瞬息消失,一切都恢復原狀。

就算得到太子魂魄,也不能放她活得逍遙,他要她嘗盡苦楚,活不過五年。

當夜子時正,不知怎的淅淅瀝瀝又下起小雨來。覃川撐了一把青竹劈成的油紙傘,提着燈籠等在竹林外,遠遠地見到國師騎着妖獸落在十丈之外,身後還跟着那位無頭太子,太子身上依稀負着一個女子,似是在昏睡。

她慢步迎上去,淺淺一笑:「國師果然是個守時的人。」

國師四周看了一圈,竹林空蕩蕩的,顯見是只有她一個人,不由沉聲問:「公子齊呢?莫非又躲在暗處了?」

覃川笑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當然也只有我來見國師了。」

他會相信才真是見鬼了,見她轉身要往竹林里走,他立即揮手:「不必進去了,就在這裏說個清楚。頭與太子魂魄交還給我,我便將心臟還給你——我本不欲殺你,只是事後我要你即刻離開天原,終生不許踏入我天原疆土半步!」

她瞭然地點頭:「我自然省得,國師是怕我將太子的秘密泄露出去,你的野心便不能成。」

國師不願與她一個孩子廢話什麼,將手一招,無頭太子便踩着沉重的腳步走到覃川面前。說真的,他這沒腦袋還能走路的模樣很可怕,尤其現在大半夜的,冷不丁撞見真能把人給嚇死。

覃川屏住呼吸,見他把肩上那女子毫不客氣地丟在地上,泥水浸了她半邊身體,在地上滾了一下,露出半張乾淨艷麗的臉來——是玄珠!

「這位公主試圖不交錢混入經商隊伍的船渡海,被人指認后竟然毫不愧疚,反而出手傷人。我想她與你也是舊識,不好叫你擔心她的安危,這便一併還給你好了。」

覃川只覺心裏咚咚亂跳,委實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能再次擒住玄珠。這位姐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成日家除了給人找麻煩,還會點什麼有用的不?看她那個模樣,死不死活不活,只怕是被人下了咒陷入沉睡——見國師打算解開咒文,她趕緊抬手:「等下!就讓她先睡着吧!」

要是叫醒她,不知道又會說出什麼狠話來,今日茲事體大,少不得委屈她多睡一會兒了。

她從袖中取出一綹白並一隻水晶長瓶,瓶身晶瑩剔透,內里藏着一團淡青色的火焰,似燭火般輕輕跳動,靈性十足。只有妖之魂才會有這種水墨般的淡青色,凡人的魂魄大多是或濃或淡的天青色。

覃川望着瓶中魂魄,笑了笑:「魂魄在這裏,只是腦袋早已爛的不成樣子,被我丟了。以國師的身手,這點小事情自然不會是問題了。」

「拿來!」國師記掛太子,禁不住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搶。

她含笑掩了瓶子,也不說話,只是拿眼瞅他。國師立即掏出玉盒,裏面那顆人心鮮活跳躍,半點也看不出早已離體大半個月。那顆人心逆風而起,如稚鳥投懷一般,咻一聲鑽進她心口。

心臟歸體,剜心之痛才齊齊作,覃川痛得彎下腰去,忽然倒退數步一把抓住玄珠,眨眼便消失在竹林外,地上留了那隻瓶子並一綹白。

國師難抑激動,先搶了瓶子撈出那一捧沉重的魂魄,熟悉的脈動令他心潮澎湃。

什麼是無雙命格?什麼是一統中原?這些古老而迷信的預言他早已不再需要!只要太子在,只要有太子!這個他用精血孕育出的凶煞之子可以將他送上權力的巔峰,天原那古老的預言即將被打破,無論那無雙命格的真正主人是誰,都已不重要。太子即將回來!

他欣喜的將那團靈魂之焰貼在胸前,低聲呢喃:「好孩子,爹把你找回來了!」

身後的妖獸忽然仰嚎叫一聲,似是在預警什麼,國師緩緩轉身,見那茫茫夜色中,一行人馬悄無聲息地冒雨前進,將竹林外團團圍住。當頭一人點亮了火把,往這邊照了一下,跟着一個熟悉而親切的男聲響起:「國師,這樣深的夜,您老人家怎會孤身在此?」

說着那人策馬走近,一身甲胄,頭盔下是一張被雨淋濕的俊秀的面容,雙眸笑得彎起,十分的溫和,千分的可喜,是二皇子亭淵。

國師一見是他,懸起的心頓時落下三分,淡道:「這話應當老臣問二皇子,這等雨夜,領兵來剿匪么?」

亭淵柔聲道:「今日收到消息,說鳳眠山腳下有反賊出沒,故而父皇令我領兵來擒拿。不過繞了一大圈,黑漆漆的,反賊卻是沒見着,倒遇到了您老人家。還要勞煩您老給我說說,可有見到反賊出沒?回去我也好和父皇有個交代。」

國師那顆心臟又放下五分,指著幽深的竹林淡道:「方才有幾個行跡可疑的人進了竹林,二皇子何不進去搜查一番?」

亭淵果然招來十幾名親信,策馬走近竹林,忽然探頭望了一眼國師懷內,奇道:「咦,您老人家懷裏裝了什麼亮晶晶的東西?」

國師低下頭,果然見太子的魂魄自領口露出小半,因周圍都是士兵,太子已死之事只有極少數的皇族才知道,此刻說出來難免惹人懷疑,他立即用手掩住,淡道:「我來抓一些雨夜才會出現的小妖,煉製丹藥有用。這是夜來有螢光的妖。」

亭淵笑道:「原來如此,我還當是什麼東西的魂魄……說起來,您身後那位兄台,莫不是什麼妖怪?怎的沒了腦袋?」

那些士兵原本未曾注意,聽他這樣一說,紛紛點了火把去看,果然見到那無頭的太子直挺挺地站在雨中。太子身材極高大,縱然沒有腦袋也比尋常人高出兩個頭,昔日他領兵狂掃中原諸國,眾將士對他的身形極為熟悉,當下便紛紛驚叫:「那是太子!太子沒了腦袋?!」

國師心中一陣惱怒,冷眼望着亭淵,他卻彷彿什麼也不知,無辜而迷惘地看着他,喃喃:「國師,這是怎麼回事?」

國師面色陰沉,忽將那魂魄取出,硬生生拍進太子屍身背後,厲聲道:「我讓你們看看是怎麼回事!」語氣中殺意頓現,今日之事看到的人太多,倘若泄露出去,謠言紛飛下太子的威信必然大減。斬草要除根!

魂魄沒入太子的後背,那原本一動不動的屍體頓時手舞足蹈起來,眾人看着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亂蹦亂動,不由嚇得毛骨悚然。國師將那顆一直拴在他腰上的木頭腦袋小心翼翼嵌合在太子脖子上,他立即抱住腦袋,狀似痛苦,忽而張大嘴,依稀是打算狂吼,卻不出半點聲音。

「喀」一聲,那顆木頭腦袋被他自己捏碎了,濃黑腥臭的屍血忽然從頭斷之處泉涌而出,太子沉重的屍體狠狠砸在泥水裏,再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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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鴉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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