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永恆

剎那永恆

話是這麼說,她要是現在能睡著才有鬼。覃川在被子里蜷縮成一團,像是怕失去什麼重要東西似的,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傅九雲就睡在身邊,肌膚上的熱度隔著衣服源源不絕地傳遞過來,令她心煩意亂。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停了,她忽然低聲道:「我的事……我的事是我自己的,國師的事情我也要自己調查,不要別人插手,特別……特別是你。」

傅九雲的聲音更低:「為什麼特別是我?」

她死死咬住嘴唇,什麼也沒說。或許是怕自己一張口,會說出自己也不願去想的那個答案。是的,無論她怎樣刻意地不在意,不去思考,不去理會,傅九雲在她心裡的位置還是一日比一日明朗。

這是個令人恐慌的局面,不能再展下去。

他的手撫摸在她頭頂的柔上,帶著安撫的溫柔,輕聲說:「從你把魂燈帶走的那一刻起,事情就與我有關了。我知道你死也不會交出魂燈,所以我死也不會相讓。川兒,我有一輩子的時間陪著你耗,你要拿我怎麼辦?」

她確實不能拿他怎麼辦,就因為不能,所以她才格外地煩躁。他真的要逼瘋她了。

覃川猛然轉身,雙眼猶如碎冰一般,冷冷地看著他。她恨得想要殺了他,卻又脆弱得想投入他的懷抱,讓他緊緊地抱住,直到死亡來臨都不要鬆手。她想要的不過是剎那的溫暖,太累了,想要有個人扶著她,至少在死之前可以稍稍感到幸福。他卻那樣吝嗇,要永恆來交換。

他那麼殘忍,生平罕見。

「……我什麼都沒有了,」她說,哽咽著,眼裡有淚水在轉,「你想要我給你什麼?傅九雲,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你想要的東西我什麼都給不了。我只是……我現在只能……」

說不下去。

恐懼自己的心會因為他而悸動,這樣是不好的。就算真正愛上了,也會馬上面臨分別。愛有多甜蜜,分別的時候就有多痛苦。她不想再經歷一次痛苦的別離,也不願他體味這種滋味。她竭盡全力挽回失態的局面,不能讓事情隨著他的步伐展下去了。

「就當我們以前從沒見過,也沒認識過,今天第一次見,看了我再忘了我,這樣不好么?」

傅九雲笑了一下,眼神卻漸漸變得憂鬱。過了很久很久,他說:「抱歉,我做不到。要我對愛了五年的女人鬆開手,不可能。你在怕什麼,我知道。覃川,就算你只能再活一個時辰,我也要那個時辰完完全全屬於我,你心裡只能有我。九雲大人什麼也不怕,你繼續自私,想殺了我也沒關係,你聽好了,我要定你。」

覃川怔怔看了他很久,像是從未認識過他似的。她忽然動了一下,轉身把頭埋進被子里,再也沒說話。

**

隔日見了眉山君,他很君子的什麼也沒問,沒問他們為什麼睡到近午時才起身,也沒問為什麼夏天那麼熱覃川要用絲巾把脖子圍起來。他只略帶同情地看了一眼傅九雲,好心地說:「今天能賭么?不行的話後天再說。」

誰都能看出傅九雲眼底淡淡的黑色,儼然是一夜沒睡且備受折磨的模樣。覃川裝沒聽懂,把臉別到一旁看窗外的小橋流水,傅九雲笑了笑:「啰嗦什麼,我何時輸給你過。」

眉山君不以為意,拍了拍手,立即便有三四個紅裙白衣的孩童捧著一尊一人多高的酒罈走進來,那裡面已兌滿了芬芳美酒。酒罈旁架了兩隻大木勺,大約是用來舀酒的。

「我本來是打算你我二人今日喝乾這一壇『醉生夢死』,但既然情況有變,我身為東家也不會佔你便宜。我們就用這木勺舀了酒,帝姬來判,到申時,誰喝的勺數多,誰就算贏。如何?」

「悉聽尊便。」

覃川見他貌似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憋在心裡的一句話脫口而出:「……九雲,還是我來喝吧?」

傅九雲回頭對她抿唇笑了一下,眸中寶光流轉,竟有一絲嫵媚之意:「怎麼,心疼了?昨夜才應當心疼我。」

她立即閉嘴,故作冷漠地別過腦袋,耳根卻漸漸紅了。

白白的看兩個大男人喝酒實在沒什麼趣味,覃川坐著看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正打算起身走動走動,忽聽外面一陣喧嘩,幾個小小孩童驚慌失措地闖進來,失聲高叫:「主人!有個煞星衝破大門進來了!」

三人一齊抬頭,卻見遠處有個提著長鞭的高大男子飛快朝主屋奔來,身後一群人形靈鬼跟隨,有的拽有的扯,有的施法拖延有的拳打腳踢,卻無一能奈何得了他,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主屋。

眉山君和見了鬼似的,一骨碌滾到了桌子下面躲著,死也不肯出來。

那人看了一圈,眉頭一皺,冷冷問傅九云:「那窩囊仙人呢?」

傅九雲聳聳肩膀,笑道:「誰知道?或許是醉死在溫泉里了吧?」

那人神色更冷:「也罷,回頭替我告訴他,辛湄我帶走了,以後他若敢再靠近半步,休怪我下狠手!」

說罷轉身便走,沒一會兒便不知從哪個廂房裡找到了個少女,抱在懷裡大步流星地出去了,來去如風,誰也攔不住一步。

傅九雲饒有趣味地用腳踢了踢躲在桌下嚎啕大哭的眉山君:「人走了,出來吧。沒用的東西,膽子這樣小也敢和別人搶女人。」

眉山君哭得鼻涕都流出來,哀怨地一遍一遍叫著「小湄」,可勁兒捶地,先前那高傲如瘦梅的姿態是半點都沒了。覃川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好奇地看著傅九雲,用眼神問他接下來怎麼辦。

傅九雲朝她眨眨眼睛,彎腰把哭成破布一般的眉山君扶起,慢條斯理地替他整理頭衣領,一面柔聲道:「眉山,一個女人而已,你是堂堂仙人,要什麼女人沒有?趕緊忘了她,咱們喝酒才是正理。」

眉山君哭得更厲害,哀嚎:「小湄不是別的女人!天下就一個小湄!她好不容易自己跑來找我一趟,怎麼這就走了呢?」

「你既這樣喜歡她,那就去搶回來好了。」

「……不行!她男人太厲害,有戰鬼血統,我打不過他!」眉山君一提起那男人就哆嗦了一下。

「你只管攻陷女人的心,只要她喜歡你,就來十個戰鬼也奈何不了你們。」

「不行……小湄心裡根本沒我!」他哭得昏天暗地,捶胸頓足。

果然是個窩囊仙人。

傅九雲一言不給他倒酒,眉山君一勺一勺的酒灌下去,便像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無非是他怎樣與她相識,怎樣為她心動,她怎麼好,怎麼可愛怎麼美麗。覃川聽著都快睡著,背過去打了個大呵欠。

據說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能喝酒,因為很容易就會醉,眼下眉山君正是這個狀況,被別有用心的傅九雲一勺勺灌下烈酒,還不停說話,說到後來舌頭都打結了,突然哽咽一聲,撲在桌子上繼續嚎啕大哭。

傅九雲轉頭對覃川眨了眨眼睛,她立即會意,笑眯眯地問:「師叔,您老醉了,還是下去歇息一下吧?」

真正喝醉的人從來不肯承認自己醉了,眉山君只是含含糊糊地搖頭否認,隔了一會兒,鼾聲大作,卻是睡著了。

傅九雲喚來靈鬼把他扶著去卧室休息,回頭對覃川露齒一笑:「這次贏定了。」

果然第二天眉山君臉色十分不好地找來,丟了一隻信封去他懷裡,恨道:「你也不是好東西!趁人之危!東西給你!昨天的事……不、不許說出去!」

傅九雲瞭然地點頭:「你只管放心,這麼丟臉的事說出去連我的臉也沒了。」

眉山君臉色綠:「你、你一點也不懂我的痛苦!」

傅九雲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斂笑容,正色道:「眉山,真要喜歡她,被打一頓也沒什麼。你連自己的心都不敢告訴她,只會哭鼻子,是不是男人?不要叫我看不起你。」

眉山君臉色更綠:「他是上古戰鬼後裔!你說的輕鬆,你怎麼不去和他打?!」

「我愛的女人又不叫辛湄。」他輕描淡寫一句,堵得眉山君臉色綠成了青桃子,忽然把袖子一摞,把腳一頓:「你說得對!我、我去和他打!」

說完掉頭就奔了出去,喚來靈禽仙鶴,長衣飄飄仙風道骨地去找情敵打架了。

覃川同情地看著他瘦弱的背影,再看看一旁奸笑的傅九雲,話說,他交了傅九雲這樣的朋友,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此人見誰黑誰,已經到了黑遍天下的地步,實在讓她不得不佩服。

「眉山素日冷靜自持,熟知天下蒼生之事,無數人花費上萬金也未必能求到他一道情報。」傅九雲好心解釋了一下,「只是他有時候腦子會抽筋,習慣就好。我們住著,等兩天再走好了。」

覃川奇道:「為什麼?」

他同情地望著遠方的天空,說:「等他被揍半死,回來我們可以看笑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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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鴉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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