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委屈

27.委屈

?齊田連忙往那邊跑。越跑得近,越聽到似有似無孩子的哭聲。她心裡即驚又喜。

良嫫先到了,伸頭從縫裡向裡頭大聲叫著「夫人,夫人!」伸手去揭蓋住的半塊石屏。

石屏有一人高,石屏上頭還有一大堆燒焦的木頭壓著。她哪裡能弄得動。

周有容連忙叫下仆全過來。十個人喊著號子一步步挪,才把石屏挪開。石屏一挪開,裡頭的哭聲就更大了。

良嫫提了燈籠來,就看見阿丑從蜷曲的田氏胳膊縫裡露出張黑乎乎的小臉,正嚎哭不止。

阿丑抬頭,第一眼看見的是伸頭去瞧的周有容,沒甚麼反應,見到齊田才奮力想伸出小手來讓她抱,用沙啞的聲音叫著「姐,姐,姐」可怎麼也動不了,一咧嘴嚎起來,叫得撕心裂肺。

「阿丑乖!阿丑乖!」齊田想看看田氏怎樣,現在能不能移動。

田氏此時抱著阿丑,兩個人是陷在角落裡面,兩方是有縫的石基,旁邊擠著口鎮基的大缸。如果不是石基縫隙大外頭就是平齊的水面和這口全是水的缸,恐怕就算兩個人躲在這兒也早就悶死了。

「娘!阿娘!」齊田叫了幾聲,也沒得到回應。想讓人看看,可這縫隙又深又小,其它人下不去。便叫人拿了繩子來,捆在腰上把自己放下去。

良嫫不想叫她去,那石基太深,萬一這時候旁邊垮了怎麼辦,可田氏在下頭,一時也找不到比齊田還小的。這時候周有容又已經叫人把繩子捆好了,推開良嫫,把齊田往下放。

眼看著齊田一點點被放下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口子里,良嫫心被揪住似的,喘氣都喘不大上來,趴在沿子口,緊緊抓著繩子叫人打著燈籠。

一會兒問一句「小娘子?」

得了應聲才能安心。

可只要一聽到在石頭木頭掉落的聲音,臉就白一白。連喊也不敢喊了,怕自己聲音太大,驚到什麼。

洞口雖然有燈。齊田在下頭也看不太真切,隱約看見田氏頭髮都燎了好些,髮髻散亂,身上的外裳脫下來,一半落在旁邊,一半在還掛在缸裡頭。想必之前是用這個在醮水,比一人還高的大缸,裡頭水已經見底了,石基雖然還有些被燒過的餘溫,但明顯要比其它的地方好。因為小樓是在湖中間,基下頭的泥也比別的地方更濕。

那麼大的火,如果不是掉到石基下頭,恐怕兩個人早就不存在了。

「阿娘?」齊田試了試鼻息,還有氣。

阿丑見她下來,也不哭了,抽抽噎噎磕磕絆絆「阿娘睡著,不吵。」想到自己之前哭得厲害,有些不好意思。耷拉著大腦袋不出聲。他一早就醒了,發現田氏似乎是睡著了,就不出聲,不吵她。

可後來實在是害怕。這裡好熱,又黑。阿娘又不理他,他才會哭的。

齊田小心翼翼把阿丑從田氏懷裡抱出來。

田氏眉頭皺了皺,手似乎是想抓緊,但意識不是那麼清楚。她整個人擋在阿丑前面,背上的衣裳被熱氣灼焦了。手臂上還有燒傷。

齊田把阿丑抱出來,問他「哪裡疼?」

阿丑搖頭。吸吸鼻子,眼睛紅通通的摟住她脖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嘴裡不停地嘟嚷「二姐壞,二姐說你壞。說阿娘壞。說你假裝生病。我打她。她就推我。」說著又哭起來「推阿丑!阿丑掉到這裡。阿娘睡著了。也不理我。」

恐怕之前被救起來之後,就昏厥過去了。不知道田氏抱他往小樓去,還以為自己直接就掉到這裡來。

「阿丑最乖。不害怕。真是個大丈夫。」齊田安撫他幾句,叫上面的人放籃子下來,囑咐他不要亂動,他雖然害怕,果然坐到籃子里就不動,緊緊抓住了籃子提手,眼睛瞪得大大的。還對齊田挺著胸說:「我不怕」

等被提上去,眼睛里都噙滿了眼淚。(.求書)可也不哭。他是大丈夫,說不怕就不怕。

齊田見良嫫接到了阿丑,連忙去看田氏。「阿娘有沒有哪裡疼?能動嗎?」不知道她傷到哪裡,怕貿然移動人會出事。

田氏這次聽得真切,迷迷糊糊問「阿丑……」

「阿丑沒事。」齊田連忙說。

田氏一聽便打起勁來。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渾渾噩噩說「阿丑可嚇死我了。緩過來蔫蔫的不大好,叫老夫人把參拿出來。她竟不願意。說什麼小孩子不該那麼嬌貴。你記得給阿丑找顆好參。」

原來她去小樓是拿參的。

齊田說「阿丑好著。用不到她的參。阿娘你動動手腳,我們先上去再說。」

田氏睜了睜眼睛,目光都不怎麼聚焦。茫茫然看看四周,聽齊田的話,動了動手腳。

齊田又問她有沒有哪裡疼的。她微微搖搖頭。齊田在她身上沒有看到明顯的外傷,這才放心。

不過這洞下頭大,上頭小。田氏這樣的體格出不去。得先把壓著這邊的東西都清開。因怕有東西砸下來,上頭放下來喝的水,又下來了一口鍋。

鍋是偏著吊下來的。齊田拿了鍋,反頂著遮在兩個人頭上。田氏喝過水,依偎著她,呼吸漸漸有了勁。只是不知道人是清醒還是不清醒。

兩個人靜靜擠在那一處,聽著上頭砰砰乓乓。時不時有什麼東西落下來,掉在鍋底上一跳。

良嫫在上頭提心弔膽喊「你們小心一點。」

周有容好像還說了一句什麼。在下頭也聽不大清楚。

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外頭的聲音顯得即遠,又不真切。就好像隔了一層什麼。

田氏似乎好了些,靜靜地睜著眼睛,突然笑了笑。對齊田說「你丟了之後,我找過來,彼時良嫫跪下大哭,以為找不回你了。說你就像知道會有事似的,那天突然性情就不同了。以前悶悶的,不愛說話,不愛笑。那天突然話就多起來,問這,問那,問天,問地,好像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事,一下就知道得清清楚楚,變了一個人似的。良嫫哭啊,說,未必是冥冥之中,你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她恨自己當時沒有知覺,竟然還替你高興呢。以為稚子總該這樣活潑好動才是好的」

又說「我怕你們會死,怕你們黃泉路上會恨我這個做母親的。」

齊田也不由得眼眶發熱「我們都好好的呢。」

田氏想一想,一會兒卻突然道「我大嫁之時,你阿公跟我說,規矩是給守規矩的人定的。我還不明白。現在想想,原來是這個意思。」

七零八落喃喃說了這句。把手往齊田胳膊在移一移,虛弱地搭在她的小臂上,像是有些疲累,含糊地叫她「阿芒……」

齊田怕她會睡著醒不來,一直跟她說話。

問她「好好的怎麼會走水。徐家有人來問,阿爹說因阿娘失察阿丑溺亡了,阿娘自焚於小樓。」

田氏竟也不氣,也不提當時是怎麼樣的,只說「想也是這樣。」只有她是自責而自焚的,才會不與周家相干,不然就算是意外,田家怎麼也不會善罷干休。她回一次家,家裡人就要哭一場。田家等了這些年隱忍不發,不過是沒個由頭。田氏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外家再霸道也不能管到人內宅去。起不到作用不說,說不好老太婆還變本加厲。

等頭頂那些東西終於被移開,立刻就有人下來。

椿和良嫫一起七手八腳地把齊田拉上去,讓出空來叫人下去抬田氏。

這時候琳娘得了消息也來了,一臉擔憂問「表嫂怎麼樣?」見田氏被抬出來,立刻貼心道:「就到我那邊去。姑媽那邊也照顧不過來。」

「還是把母親抬到我那邊去照顧。」齊田卻開口。

琳娘安慰她「知道你關心母親,可小孩子家怎麼照應大人?現下可不是玩鬧的時候。」

齊田不理會,張羅人往自己那邊過去,叫良嫫抱好阿丑跟著。

琳娘有些委屈「阿芒這樣,未必是疑心我與小樓走水有什麼關係?」

哪料齊田不只不解釋,反到說「那我可不知道。」

頓時琳娘好不悲憤,雙眸含淚「表嫂失察阿丑落水,罵我!向老夫人求參不得,罵我!小樓走水,還是罵我!我又做什麼?阿丑即不是我推下去的,那參也不是我吃完的。小樓走水火也不是我放的!與我有什麼相干?」

說著悲憤道「我好好一個女兒家,因父母不在世才寄人籬下,自問從來沒有害過人,從來沒有做過一件違背良心的事,只因為沒有得力的兄長父母,就要受人如此污衊?」說著竟然就轉身要投湖明志。

一時之間,拉的拉勸的勸。琳娘哪裡肯聽,放聲悲泣,直叫自己阿爹阿娘帶自己走了乾淨。

老太太都鬧過來了,抱著她痛哭,說早年兄長要是不救自己和兒子,如今一家美滿,他的女兒又怎麼會受這樣的委屈?自己對不起兄長,要與琳娘一塊投湖去了。

琳娘又不死了,大哭自己對不起老太太,總叫她傷心。

周有容又是跪,又是勸,氣得要請家法打死齊田這個氣死祖母的禍害。

田氏又還沒有昏過去,只是沒有力氣閉目養著,看著這場好熱鬧,微微睜開了眼睛,冷不丁道「阿芒不過想親自照料我,就值得大鬧成這樣,還要打死她?你們有這個精神跟這裡鬧著,還不如想想自己說的話要怎麼圓。」

琳娘一下就哭不出來了,喃喃解釋「表嫂也知道,這件事委實不與我相干。我也就是心裡委屈。」直往周有容看。心裡只恨這麼大的火這樣好的機會,田氏竟然沒死。如今說什麼都遲了。田氏被救了起來,梅心又不知道跑到哪兒去,萬一躲在哪裡瞧著,出事要回去田家報信呢?竟然什麼也做不得。

周有容皺眉說「好了,先把夫人抬到我那邊去。」他要親自照料。

琳娘連忙去勸老夫人。

這次一勸就勸好了。見兒子真不高興,老夫人也不鬧了。

田氏躺著懶得理會她們,手握著齊田不放。齊田便讓良嫫抱著阿丑也跟上。一群人浩浩蕩蕩住周有容住的那邊院子去。

到了周有容那裡,立刻叫了大夫來。看過田氏又看阿丑。齊田陪在旁邊,告訴大夫阿丑先前嗆了水,又跟田氏一起被困在火場里好幾個時辰沒人去救。

聽得大夫誰也不敢多看一眼。只說病情。

仔仔細細看完說小孩子竟也沒什麼事,就是夫人得需好好將養。開的葯內服外用一樣也不少。

大夫要走,周有容立刻使了眼色叫人去送。想必是要塞些封口的紅包。

田氏喝了一貼葯,沒有歇息反把周有容留下來,對齊田說「我有話與你父親講。」

良嫫連忙抱著阿丑拉著齊田,帶下仆都退到院子裡頭去。

齊田問良嫫「母親會不會與父親離婚?」

良嫫問「什麼離婚?」估摸著是和離的意思,說「豈是那麼容易。真是和離,阿丑怎麼辦?小娘子怎麼辦?夫人哪裡捨得你們呢。」直嘆氣。

好一會兒周有容才出來,像斗敗的公雞似的,出了門站在院子裡頭好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麼。見齊田一雙眼睛亮晶晶看著自己,過去摸摸她的頭,突然問她「你恨不恨父親?」又自問自答「你還小,不知道大人的苦衷。」

與小女兒站在一處,望著天上繁星,狀似遠眺風景,實則心生感慨。有著滿懷的委屈與不被理解的愁苦。「我小時候可比不得你現在。你祖父早逝,祖母一個人拉扯我長大。為了讓我讀書,大冬天一個婦人去拉冰。手上凍得沒有半點好的,全是血口子。便是這樣,她也不叫我幫她。讀書是門閥士族的玩意兒,我讀來做什麼呢?可她認定了我會有出息。」隨後自己笑一笑。

彷彿若有所思停了一會兒主動解釋「後來我在陛下面前極力主張選拔寒士就是因為這個。」

他沉浸在往事裡頭,語氣溫柔低沉「陛下於東河起事之時,要不是阿舅一家我跟本過不去。哪有今日呢?這些事,你母親是不會懂的,她自幼錦衣玉食,哪裡知道別人受的苦。」

可齊田就不明白,讀書就不能幫著拉冰嗎?你可以白天幫你媽拉冰,晚上好好讀書嘛。要不然,晚上拉冰,白天讀書也行,還省蠟燭。把你媽累成這樣,怎麼能叫別人來替你還債。你媽也沒拉冰讓田氏讀書。就算你媽拉冰給田氏讀了書,也不能把人往死了逼吧。

古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以她粗暴直接的思維完全無法理解。

看著周有容說得起勁。心裡琢磨,也不知道是不是每每家中風波一起,他都要這樣找人傾訴一番,從別人口中聽幾句「也不怪你」「你母親也怪難的」「你又做錯什麼呢。」這樣的話。

這不就跟村子裡頭放羊的嘎妹子一樣。先前丟了一頭羊,找齊田哭訴自己不是有心的,自己委屈呀。齊田費了老大的勁安慰一番。不是你的錯云云。

可過幾天,嘎妹又來了,羊又丟了又挨了打。

再過幾天,還來!

一次二次,還能說不是你的錯。三次四次五次,明知道羊會丟卻不想法子,挨打怪誰?還有臉哭呢!出毛的羊被叼不慘嗎?羊做錯什麼!

這些話周有容說出來,齊田聽了全身上下一百個不舒服,他既然覺得妻子兒子不如自己母親重要,又不想法子緩和,自然就得要自食其果。如今局面有什麼好覺得自己委屈呢。

周有容傾訴完,自覺得跟齊田又親近了些。想想這些兒女,老大不成器,老二隻會管家裡要錢,阿丑年紀還小,阿珠莽撞愛闖禍,只有小女兒貼心。

嘆一口氣,像是吐出了一胸鬱結,心情也舒暢了不少。想著,算了,事已至此就照田氏說的罷。負手踏著月光去了。

齊田回屋,阿丑已經在田氏塌上睡了,田氏看上去精神不錯,跟一個老嫫嫫說話呢,正說著「這幾家裡挑一家,給她定下來我才能安心。再者阿芒的年紀也該取個大名」見齊田進來便不說了,對她招手,齊田爬到塌上躺到她旁邊。

田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她的頭,她不一會兒就睡了。

醒來一看鐘,已經十一點半。卧室門沒關緊,能聽到廚房炒菜的聲音。齊田的心情一下就安寧下來了。

伸個懶腰坐起來,聽到外頭有人在說話「阿姨做的菜聞著都香。」

齊田跑出去看,是張多知。他穿得很休閑,站在廚房門口跟齊媽媽說話。「阿姨來了,齊田就懶了。睡到中午也不起來。」

齊媽媽笑「她這段時間也累了。你也該好好休息。不能老吃外面的飯。外面的飯不如家裡的好。有空你就過來吃,把這裡當家一樣。」

張多知也是個自來熟「那我可有福了。阿姨可別嫌我。」又問「齊田說要讀書,跟您說了嗎?」

齊媽媽說「說了。阿姨覺得她想得好。現在社會還是要有學歷才行。阿姨想著,先給她請家教。有些基礎了再說。不過進學校程序上總會有點麻煩。」

張多知立刻打包票「這個有什麼難的。這事兒簡單得很,」

聽他肯幫忙齊媽媽真高興。這時候張多知無意似地問「阿姨認不認得趙姑娘?」

這件事他當時趙姑娘問的時候雖然好像沒上心,其實他早先幫齊田查她外公外婆的時候,就覺得警方檔案里似乎有個證人的名字眼熟。

回來換了個方向查了一下。一查嚇一跳,齊媽媽原名趙多玲,要說還真應該是認識趙姑娘的。

趙姑娘以前做私人保鏢,最後一任僱主在國際學校讀過書。趙多玲跟那任僱主一個學校並且兩個人關係非常好。趙多玲失蹤以後,僱主還主動受過問詢,想幫忙找到趙多玲。所以張多知查檔案的時候,才會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當時他以為自己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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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聲色憋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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