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世苦求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世苦求

邵柯梵注視著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容貌,靜靜聆聽蕭聲之際,亦注意到獨莜夜眸中的星芒流光,淡然之中有寂寥,有惆悵,有安詳,以及些許的希冀,卻沒有熱熾如火的權欲和絲毫戾氣,他的上一世,他僅有的上一世,竟是這樣的為人。

滅晝和方修皆是超然物外的異士,不染世間心緒之人,卻也聽得有些痴迷,見國君更為專註留神,便任由畫面停留,蕭聲靜吹,遍地曼珠沙華偶爾輕輕搖擺,似沉入了某種意境之中。

一曲終了,唯剩餘音裊裊,獨莜夜緩緩將蕭垂下,卻在離到胸口時,場景再度切換,一襲紅衣的男子已現在一個仙氣繚繞,瑞氣萬千的天庭,在創世仙寰使羽面前不亢不卑地鞠了一禮,身後不遠處的瓊樓玉宇,桂殿蘭宮隱約可見。

曼珠沙華花盛時,葉已枯黃敗落,葉生時,花已凋零,萬世不得相見。畫面中獨莜夜微微揚眉,看著寰使羽的目光淡然而誠摯,「獨莜夜願窮盡一生的心力,換得曼珠沙華花葉同枝同時,倘若轉世后獲得真愛,並與心愛的人走到一起,那麼,請求百年之後,仙尊賜予曼珠沙華花盛葉開的秉性。這是獨莜夜在世的唯一心愿。」創世仙注視他片刻,仙者淡然的目光有些複雜微妙,卻終是點頭允然。

邵柯梵輕輕嘆了一口氣,卻感到胸口堵得異常難受。

場景三度變換,獨莜夜橫蕭遍吹,一襲紅衣翩翩赴往遺川路,曼珠沙華離開一貫生長的幽冥之水,窒息之氣,決然騰向半空,遙遙相送,花瓣妖冶似火,朵朵相簇,永不明滅,在虛空中狂舞扭動,彷彿不斷跳躍的火焰。

它們在等待他帶回好消息,讓它們花葉同枝同時,修得一個圓滿。

畫面定格在曼珠沙華舞動的某個瞬間,逐漸消隱,已不見了獨莜夜的身影,滅晝手指凌空寥寥幾筆,一道金黃色的符印迅速閃過之後,重歸黑幕虛空的寂滅。

這便是花妖,即曼珠沙華之王轉世的前因。

邵柯梵臉色有些許泛白,端起茶杯的手不覺輕顫了一下,緩緩喝下一口,「那麼,獨莜夜的武學造詣如何?」

滅晝頓了頓,答道,「獨莜夜花形時,根部能夠釋放出大量毒液,迅速再生,永不耗竭,並能夠在幽冥之水中迅速轉移,快若鬼魅,令敵手無法捉摸,而幽冥之水無論是凡人,還是亡靈,皆不能入內,否則將會白骨支離,魂飛魄散。」

「化作人形時,招式繁雜而凌厲,光芒紅熾如焰,倘若敵手不及避開的話,身體便會痛苦如烈火焚燒,且獨莜夜掌風中帶有一股能夠麻痹對手的氣息,打鬥的時間愈長,散發得愈加發濃郁,更容易將對手逼入絕境。據說獨莜夜的武功能與陰司宰匹敵,所統治下的彩之程,其實獨立於地獄,屬於三界外的一界,只不過兩百萬年前,荒原地陷,恰恰落入地獄統治區域而已。」

邵柯梵眼中泛起頗為讚賞和期待的神采,卻聽到滅晝繼續道,「待國君百年之後,恢復獨莜夜之身,本領自會重回體內。」

邵柯梵目光黯了黯,語氣輕描淡寫,卻暗含一股無形的壓迫力,「可有其他辦法?」他領教過陰司宰的秘術,知道即便是將歷任國君的絕技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也難以望其項背,不過是多抵抗一段時間罷了,結果仍是以失敗慘淡收場,倘若恢復前世的力量,再以蕭聲引領曼珠沙華……

方修和滅晝微微一驚,不由得有些忐忑,知道除非確定實無他法,否則國君絕不會善罷甘休,可作為人君,已經是莽荒無敵,且蒼騰與地獄井水不犯活水,為何一定要掌握操縱二界的力量,只是野心膨脹得太過了么?

方修神色一動,「獨莜夜轉世時,彩之程的幽冥之水中,留下了其花形時的碩根,以在轉世百年之後,回歸真身,倘若以一半鮮血注入碩根之中,再將碩根食入腹中,便可以恢復上世的武功,只是碩根消失,國君便不會再有下世。這是草民與巫師知道的另一個方法,但萬萬不可採用。」

不會再有來生,那麼,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是為了什麼?邵柯梵閉上眼睛,手重重地覆在杯盞上,片刻之後,睜開的雙眸已是一派淡漠與鎮靜,「呵,術士說的是,本王怎會犧牲來世,來換取屬於自己的,又遲早會得到的力量?」

微觀之鏡中,紅裘男子向兩位異士講述在地獄所經歷的關於曼珠沙華的一切,那位名叫「滅晝」的掏出一面年代陳久的鏡子,黑光閃過之後,微觀之鏡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什麼東西。

「該死!」陰司宰暗罵一聲,騰出右手,在微觀之鏡上寫下「邵柯梵」三個字,仍是一派黑沉,僵冷的眸子微微收縮一下,不甘心地再試了一次,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他自然知道那面傾注了不止十代巫師靈力的黑鏡遮蔽了他想要窺視的場景,只好將微觀之鏡撤了,忽然又想到,即便是邵柯梵知道他是獨莜夜的轉世又如何,獨莜夜存世兩百萬餘年,修得一身足以與陰司宰抗衡的武功,然而,轉世之身想要恢復原來的本領,只能等到百年之後,可是,他又怎會讓他擁有百年之後?

況且滅晝的幽燭鏡雖掩得了他一時的蹤跡,不可能永遠護著他,他註定被他掌握在手中,時候一到,便捏得粉碎,在這之前,微觀之鏡中,姓邵的答應簡歆拯救秦維洛與昭漣,讓他們重新轉世為人,又親口承諾送王舒真一程,最大的機會,在不經意間已然悄悄來臨。

多日的仇恨,終於即將可報了。

滅晝和方修退下時,黃昏天已經黑透,邵柯梵步伐沉緩地走進寢房,簡歆依舊在睡夢中,他像以往那樣,坐到床沿,注視著她,任眸中神采一種不似一種。

作為曼珠沙華之王獨莜夜的轉世,原來他註定一世都在爭取和維護,無論過程怎樣,倘若最後失去的話,曼珠沙華依舊有花無葉,有葉無花,他只能以遺憾告終這一世的苦苦追求。

距離大婚之日不過一月有餘,此前此後,不知他們還會經歷多少波折,他自信不去主動觸犯她的禁忌,並且入地獄解救她心目中位置不輕的亡夫,足以讓她不離心了罷,可是,世事難料,又有多少是他能夠左右的?

隨後的日子,用比以往更快的速度批完上疏后,他便在罌痕殿勤練武學絕技,且回齊銘宮的時間亦越來越晚,第七日,懸在罌痕殿的銅壺更漏滴至戌時末刻,方才收了幻靈劍,殿門口有人在鬼鬼祟祟地窺視,他也不氣惱,掌風一吸,將她飛快收入懷中,「怎麼有興緻來看我練武了?」

他的勁道比以前大了許多,內力定深厚了不少,簡歆臉色卻蒼白如紙,咬咬唇,終於下定決心般開口,「秦維洛與昭漣,還是,還是不救了罷,至於舒真,將喚魂鈴由轉世亡靈帶入往生門就好。」

邵柯梵將她推開一些,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為什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連秦維洛也不想去救了,她對他的執念那樣深,甚至願意為他付出生命,怎麼會輕易說出「不救」兩個字。

簡歆握緊那雙指骨修長的手,她的手冰涼徹骨,頭靠在他的肩頭上,口中喃喃道,「不救了,不救了……柯梵,我不怪你,就當從來不知道他在煉獄火城的事。」

邵柯梵眉頭一皺,「舒真跟你說了什麼?」舒真對地獄的了解比她多,一定告知她入地獄的艱難,她擔心他,便不讓他去了。

簡歆搖搖頭,又點點頭,聲音柔弱無力,「她只要你將喚魂鈴繫於亡靈身上,別的沒說,只是我忽然想起,陰司宰擁有操控二界的力量,恐怕你不是對手,千萬不要去冒這個險。」另一隻手似無意地覆在他的腰帶上,游移揣量,果真短了一截,她竟一直沒有注意到。

雪麟廢,幻靈殘,如此驚心動魄的場景她雖然沒有見,但他歸來后,第一次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從沉睡中抱起,手緊緊地箍住她的後背,幾乎讓她窒息,渾身卻冰涼得厲害,現在想來,那分明是劫後餘生才有的舉動。

難怪,他進了密室,躺了幾個小時,難怪,還召去了滅晝和方修,他卻騙她是噩夢中纏鬥引起的,那次入地獄,他幾乎丟了性命,她怎會允許他再次去?

邵柯梵知道一定是舒真告訴了她什麼,至於具體內容,是描述陰司宰的本領過於強大,還是他入地獄的遭遇,不得而知,總之讓她產生了退怯心理,她為他著想,他得到了不少安慰,沉吟良久,拍拍她的後背,「好,不過,我還是堅持練武,待到你想要救的時候,儘管提出來,我一定去。」

簡歆將他的手握得更緊,繼續道,「舒真說,你一定要按照她說的那樣做,她已經不可能與你見面,不必拘泥於不必要的形式,將她送入往生門就可以。」即便是再搖兩下鈴,舒真出來后,沒有原身附體,他也無法看到她,他自然明白也這一點,因此沒有過多的舉動。

又說,「況且你要親自送她一程,也是以入地獄為前提的,她既然都那樣說了,我更不允許你去。」

邵柯梵一時悵然,前幾日,他生氣於簡歆不知前路艱難,要他拯救仇敵秦維洛,很可能他去了以後,兩人再也無法相見,然而,承諾送舒真轉世,不是也入地獄么?雖然比起去煉獄火城忍著黑火灼燒,救那兩個亡靈,並想辦法解開束靈咒要容易許多,但倘若在中途被陰司宰截住,後果都是一樣的。

如此說來,他對一生多舛的藍衣女子,心意算是盡到了,他是在乎她的,只不過屬於她的位置,占的比重很小而已。有了曼珠沙華相助,送她一程倒是不算太難,他沒有直接答應簡歆,只幽幽道,「我當然不讓你擔心,一直好好的,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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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魅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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