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章

一

石階是青碧的美玉，雕刻著奇異而美麗的花紋，低而且斜，健馬可以直馳而上，兩旁還有四列可容雙車並駛的車道。無數琪花瑤草，盛開在石階的兩旁。

一百零八級玉階的盡頭，是一道八丈寬，十丈高的紫金大門，門上鑲嵌著一百零八顆碗口大小的銅釘，巨獸銅環，莊嚴而猙獰。

門外有十八員金甲神將，手執金瓜鉞斧畫戟長矛，佩著腰刀箭壺，鐵弓銅鐧，雁翅分列。

神仙府邸，為何如此門禁森嚴？

二

車，賓士在這人跡不履，美玉砌就的大街上。

這不是一輛普通的馬車，而是一輛豪華精緻之極的輦車。

九條五爪金龍拉的輦。

九條龍的眼瞳全是深紫色的，龍鱗燦若黃金，而輦是用萬年海底沉香木和極品九陽溫玉經巧手製成的，上面雕刻了無數古樸而美麗的花紋，更有數百道奇詭的禁制和陣法布滿其中。

有眼光的人一定都看得出來，這九條金龍都是來自玉皇大帝的太僕寺轄下「御騎監」中來自西牛賀州的上古異種血統最為純正的「紫睛金龍」，而且每一條都有千年的修為。而這輛輦車也只有天王以上的神仙才有資格使用。

一百零八級台階，瞬間便已登上。

十八員金甲神將面容冷峻，擺下了一個奇妙的陣勢，將這輦包圍。

弓上弦，刀出鞘。

重重深鎖的紫金大門內，彷彿能夠聽見整齊快捷的腳步聲，而無形的威壓和殺氣立刻布滿了青玉街上。

就算是天王以上的高級的神靈仙子如果膽敢擅闖這裡也要將被拿下問罪。

輦停。

用烏金玄蠶絲混合丹頂靈鶴涎所化的細絲織成的簾幕一動，一枚黑色的玉佩從輦內緩緩地飄了出來，玉佩上雕刻的花紋很是奇特，氣息更是古怪。

似乎是仙氣，似乎是神韻，似乎是巫法，似乎是魔息，似乎是妖力，似乎是鬼元，又似乎什麼都不是。

只能夠比擬成一樣東西。

這道大門。

莊嚴而且猙獰。

三

金門頓開。

侯門深深深幾許？

更何況這神仙府邸，更是門禁重重，一重又一重，重重次第開。

金童玉女，僕僮吏宦，龍鳳麟龜，皆避道而立，屏息肅氣。

龍輦長驅直入，也不知停在第幾重。

四

九天彌羅虛藏元真紫極玉玄大帝斜倚在淺紫色的雲榻上，慵懶而隨意地披著一件南極天蠶絲質地的黑色長袍，慢慢的啜飲著一杯藍艷艷的藍玉梨花露。

風動。

隨著侍琴的仙子「琤瑽」琴響，簾外緩緩走進來一個人。

一個雄偉如山的男人。

濃眉、大眼、高鼻、闊口、高大、健壯、寬肩、細腰，身穿深灰色的道袍，腰系杏黃色的絲絛，側面卻垂系下一枚雕刻極為簡潔卻精緻的玉佩。

他並非穩如泰山，因為他就是一座山。

一座令人仰止的高山。

闡教門下昔年最負盛名的十二金仙中最強的仙人——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不如廣成子出名，不如太乙真人地位高，但號稱闡教門下第一高手卻無人敢否認，甚至連叛教投佛的燃燈、拘留孫及文殊、普賢、慈航三大士也不敢自承能勝過名頭遠不如他們的玉鼎真人。

但此刻玉鼎真人卻恭恭敬敬地向彌羅大帝稽首行禮。

「闡教門下玉鼎見過陛下。」

彌羅大帝微笑，點頭招呼道：「真人免禮。請坐！」

玉鼎真人謝了坐，在一張雲榻上肅然坐下。

「真人今來，有何教朕？」彌羅大帝的聲音低沉而圓潤。

「貧道奉師命前來，聖人言曰，虛藏不出，奈蒼生何？無量量劫不過餘下千年即將開始，聖人以為，陛下可為大天尊。」

彌羅大帝沉默。

玉鼎真人卻色變。

彌羅大帝緩緩道：「聖人慾以我為享祭犧牲乎？」

三界之內敢如此反駁聖人的話的神聖仙魔巫妖鬼怪人也許只有眼前的彌羅大帝了！玉鼎真人開口欲言。

彌羅大帝抬手搖了搖，止住了玉鼎真人的話語，道：「玉鼎，你我相識億萬年矣。這大天尊之位雖是尊榮無比，卻也是平衡三界的砝碼，這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又豈是好過的！也罷，你且去，回復聖人，朕到無量劫始之日必給聖人一個答覆。」

玉鼎真人沒有多說話，他本就不是一個說客。

彌羅大帝微笑，瞳孔卻在緊縮。

他忽然「霍」地站了起來，盯著玉鼎真人的眸子，沉聲道：「玉鼎，天作棋盤星辰為子，這宇宙時空的棋局乃是聖人所下的棋，你我不是聖人，可有意以黑白子手談否？」

玉鼎真人笑，這山嶽般雄偉的偉男子笑起來彷彿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又彷彿夏日陽光下的海水，充滿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玉鼎與陛下作爛柯行乃幸事也。」

五

仙人大多都喜好下棋。

玉鼎真人顯然是仙人中那種極其嗜好下棋的人，昔年多寶道人後來的釋迦牟尼佛曾如此評價過玉鼎真人，「如果玉鼎不下棋，他就算沒有成聖人也早就是三界中聖人以下第一高手了。」多寶道人卻被號稱為聖人以下第一人。

可惜，玉鼎真人的棋藝卻無法和他稱雄三界的劍法仙術相提並論。

也就是傳說中的臭棋簍子。

玉鼎真人布局採用的是極其強悍的「三連星」，而彌羅大帝用的是低調而實用的星小目布局。

玉鼎真人的棋風銳利，勢沉力大，招法計算卻並不十分精妙，很快彌羅大帝便在邊角位上佔領了大片的實地，中腹也形成了一條大龍，佔有了相當的厚勢。

玉鼎真人皺眉長考。

那好看的黑色的揚飛入鬢的眉上沁滿了細細的汗水。

彌羅大帝長身而起，袍袖拂亂了棋局。

彌羅大帝的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微笑，道：「玉鼎，似乎你我和了。是么？」

玉鼎真人卻肅容道：「貧道自知輸了，但輸了就是輸了，勝固欣然敗亦喜，貧道輸得起！」

彌羅大帝道：「每一量劫，聖人也輸得起，你我卻未必輸得起。」

玉鼎真人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和聲音緩緩地問：「你經過每一個量劫？」

「是的。」

六

他醒來的時候，看不見任何東西。

這裡沉悶、黑暗、寂寞、充滿了狂暴的能量亂流。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覺得自己飄飄渺渺無法把握，只有意識是如此地清晰，敏銳，甚至比情人的愛撫更輕微溫柔的一點點流動都能讓他彷彿被人用巨錘大斧痛擊一樣痛苦，可是偏偏他又不能夠暈厥和死去，甚至難以躲避。

這裡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任何他所能理解的東西。

他在煎熬中苦苦等待著掙扎著。

直到有一「天」。

這裡忽然爆裂。

那些狂暴的能量亂流忽然更加狂暴，而且飛速地奔流、撞擊、湮滅、爆炸、奔流、撞擊、湮滅、爆炸……

他「身」不由己地在這狂暴的亂流中飛騰和墜落，他的心卻無比寧靜，甚至想起了過去讀過的一首詩。

……

據說，宇宙開始於一次爆裂

所有的生命

起因於一場不顧一切的毀滅

從熱渴窒悶極度不安的心中

如霹靂般迸發濺射而出的

是那囚禁了千億年的渴望

散開然後不斷膨脹

自我的距離在星團之間逐漸拉長

當寂寞和鄉愁要用光年來換算

才發現

從此永遠無法迴轉

星雲空茫開始重新尋覓

重新摸索重新去

追逐那隱隱約約在呼喚的方向

……

昔年他讀過的東西久已經忘懷的東西，此刻卻在他的意識中清晰無比地翻騰。

忽然，他看見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手持一柄巨斧在能量亂流中奮力生長，發出響徹天地的怒吼。

他忽然恍悟，這是傳說中的盤古開天地。

那麼他是什麼？

他發現在那能量亂流中有無數奇異猙獰的魔神掙扎嚎叫飛舞生長死亡消散。

他只是這些生靈中最為弱小的一個靈體，但他卻目睹著天地的開闢，三千魔神的誕生和死亡，從而僥倖地存活了下來。

能存活下來，存活在這個初生的宇宙中，不能說他的運氣不好。

但是，存活的光景卻也未必比死亡好到哪裡去。

宇宙的能量亂流狂暴而無序，無數的地水風火奔涌吞噬著初生的生靈和誕生的一切事物。他依舊只能夠掙扎求生。

可是在掙扎中他卻感悟到許多以前從來沒有了解的東西，比如怎麼吸收那無窮無盡的能量成為自己的能量；怎麼躲避那具有混沌煞氣形成的億萬里龍捲風；如何利用那熊熊無量的紅蓮業火，甚至包括如何給自己塑造身體。

竟是各種功法不悟自明，得種種不可思議之神通，方自成就身軀便靈智開啟，天生的神通，強橫至極。

他不曾知道，這是開天闢地以來誕生的宇宙規則，是天道的一部分，只有他和剩餘存活的十一個魔神天然獲得，另外就是那開天闢地的盤古掌握著所有的規則。

他知道，盤古會死。

開天闢地的人必定要死，否則這就不是天道。

他所知道的神話傳說里也是如此。

猙獰的崖石間流出的血化成了水，水中生出了元蟲，元蟲生濱牽，濱牽生剛須，剛須又生出了龍！天地間產生出了很多生物，這個世界誕生了。

七

長嘯。

無窮無盡翻翻滾滾充沛宇宙的長嘯從那九萬里高的長空傳來，卻見那盤古手撐著青天，雙腳踏著大地，看著這個陰陽分判的世界，長嘯著轟然倒下。

他站在遠處看著。

看著盤古的隕落，熱淚在他的心頭翻騰，卻沒有落下。

一萬八千年了！

他來到這個寂寞可怕的世界一萬八千年了！

盤古有多大的毅力和決心，經受了多大的痛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開天闢地的事情絕非他這個沒有醒來之前那個廢柴、那個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公務員能做的。

他知道開天闢地是必然要死去的，難道盤古不知道？

必死之事仍能夠忍受巨大的痛苦去做，而且做一萬八千年。

他除了感動得熱淚翻騰在心頭，還能如何！？

八

盤古轟然隕落後，全身開始變化，正所謂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里，肌肉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氓。

這些所謂的「黎氓」卻也不得了。

他們生成千奇百怪的種族，靈智，神通亦是與生俱來，強橫無比，卻又爭鬥不休。他們被後來的人稱為上古神人。

盤古的元神卻化成了元始天王，就住在盤古那巨大的頭顱化成的玉京山上元始大殿。

元始天王每天吸納天之精氣，每隔一小段時間就下山取一次地之醴泉，修鍊法術調整天地萬物的規律。

元始天王又稱浮黎元始天尊。

而他，只是混跡在這洪荒大地上的一個具有神通的神魔。

他自稱虛藏道人。

虛藏道人的樣子看上去不老，卻也不年輕。

正是他醒來前的模樣。

一個眉目清朗、和和氣氣的模樣。

虛藏道人其實很寂寞。

洪荒中雖然有無數的生靈，但是洪荒實在是太大了，空曠無匹，這玉京山旁居然連花鳥蟲魚神魔妖怪都很少。唯一多的就是寶貝。

隨便撿到一塊石頭，是庚金之精，抓起一把土，便是艮土之精（息壤），掬起一捧水，便是葵水之精，火山噴出的烈火，便是離火之精。這些東西，隨便拿一樣放在後世仙界，便足以讓那些神仙妖魔們把人頭打成狗頭，而在這裡，如同垃圾一樣到處都是。單單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便重達萬斤，如果練成法寶，比那金箍棒還要厲害。

但是這對於虛藏道人而言也不過是垃圾一樣。

虛藏道人只能夠在他自己的洞府裡面修鍊元神和身體。

他甚至連自己究竟有多麼強大都不知道。因為他除了鄰近的元始天王以外他誰也不認識，他也害怕那外面每天都會有的山崩地震，火山海嘯，元氣衝突造成的混沌煞氣。

在家裡總歸會安全些吧！

九

在這個寂寞得讓人發瘋的洪荒宇宙中，虛藏道人其實很想和元始天王聊聊天。

其實玉京山對於虛藏道人來說並不遠，騰雲駕霧去最多不過盞茶功夫。

虛藏道人是走著去的。

畢竟這個洪荒世界的奇異景色也是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