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第 159 章

158 第 159 章

大殿門外,那男人一身明黃色金龍十二章吉服,玉色冕冠,儀容俊偉,便這麼隨意倚靠左手門牆,烏黑鳳目落在她身上。

李治早已趕至,恰好遇上小東西眸子裏一簇火苗,沖着皇後頭頭是道,一通怨怪。養生湯一事,他亦是初次得聞,心底鈍痛。

想他堂堂帝王,本是掛心這女人吃虧。不想頭一迴避在外間聽了壁角,卻是驚聞髮妻醜事。那一刻,即便要強如他,也折了脊樑,面上無光。

「您不稀罕,妾還稀罕著,妾瞅著心疼。」那女人仰著腦袋,輕輕脆脆的嗓音,帶着些刁蠻,卻如甘泉他傷痛。

在被最親近之人傷得鮮血淋漓,幾乎折損他一身驕傲之際,得她這般護犢子似的護著,他只覺心底酸澀緩緩竄上鼻尖,險些在她跟前落了男人顏面。

被李治沉沉雙目片刻不移凝視許久,蕭妖女方才得意一掃而空。

完了,也不知這男人偷聽去多少。在皇後跟前耀武揚威,他該不會怪罪她的吧。可是真正叫她難堪,卻是末了幾句得意忘形漂亮話。

太是丟人!

兩輩子沒這般「真情流露」過,雖則心意是真,可偏偏她性子壞,故意在皇後面前顯出對皇帝情意綿長……

看在皇帝大人眼裏,會不會很是「痴纏」?

背着人蕭妖女目空一切,當着弘帝跟前,這女人沒出息的怵了。暈生雙頰,垂著腦袋,蕭妖精揪著裙擺,第一次品嘗到局促滋味兒。

像極犯錯的孩童。

她越是尷尬,他越是憐惜。能叫這性子比野馬還桀驁的女人露出如此嬌態,可見她無有一絲作偽,真真切切,極是難得。

斜斜倚靠的身姿緩緩立起,男人冷峻面容絲毫不改。只沉穩有力向她平平攤開了手掌。

「隨朕來。」

話才出口,李治便皺了眉頭。太是低沉暗澀,藏不住對她疼愛。如今還在宮外,當着人前,弘帝亦覺不符他冷厲威儀。

便是躲在一旁做了縮頭烏龜的錢福,也能聽出大家此刻觸動頗深,對貴主子偏愛更重兩分。奈何燒紅了臉的女人太是矯情,既不敢與他目光相對,又惱恨自個兒輕易放低了姿態。

按蕭妖女之前設想,這女人打算細水長流,欲拒還羞。吊足了皇帝大人胃口,三五年給點兒甜頭,她這寵妃位置還不穩穩噹噹。

正有感她乖巧貼心,皇帝伸手等候許久,但見那女人十指相扣,擰著身子自顧磨嘰。李治心頭正被她一腔情話烘得火熱,滿心只想抱着這可人疼的說說親熱話,哪裏耐煩與她站在清暉閣外被人打擾。

一把扣住她手腕,在底下人驚惶目光中,弘帝竟是白日裏頭,抱着貴妃娘娘連御輦也拋下了,揮手屏退左右之人,大步出得宮門。

聖人攜了貴主子去往何處,這事兒沒人有膽子打探。福公公看着殿門口被那兩位落下之人,瞬時傻了眼。

禁軍,侍衛,蓬萊殿媽媽侍女,清暉閣婆子太監。一溜人眼巴巴忐忑瞅着他,錢福額頭冒汗。大家沒個交代,今日這事兒肯定不能傳出去。太后貴妃,哪個聲名都不容有損。

好在見過的場面不少,福公公稍一作想,在場諸人通通扣押。

丟下清暉閣爛攤子,李治抱着人沿着廊道極快尋了個最近的宮殿,大力踹開了門,皇帝一進去便狠狠壓了蕭妖女摁在門板上,扣着她不叫這妖精逃離開去。

「還想躲避到幾時?抬頭!」一路過來這女人都是窩在他胸前,李治本就被她暖了心,再被這女人輕輕淺淺鼻息打在胸膛,男人恨不能融了她進骨血。

無有動靜。蕭妖女死死抓住他龍袍襟口,耳朵根紅彤彤晶瑩玉潤。

臊得這般厲害!弘帝深邃瞳眸暗了暗,手掌撫着她發頂,好言哄慰。

「便是叫朕聽見了又如何?只會更心疼你罷了。」若非小東西狡詐,今兒這苦頭只能認下。便是他趕回宮能保住她性命,終歸挨了板子,她哪裏受得住。

「沒臉。」嗡著聲氣,嬌滴滴給了回復。

鬧彆扭這許久,原只是怕他笑話。弘帝吻吻她發心,頓覺好笑。

「不過說了句心疼朕。朕在阿瀾跟前,說的情話何至於此。」咬咬她耳朵,軟軟,有種叫人吞吃入腹的誘惑。

「朕既對你有心,阿瀾歡喜朕,情理之中,何來羞臊。」方才心裏驚痛,抱着這小東西,任她痴纏碾磨,竟片刻安撫下去。

當真中了她蠱惑。

這話是越說越纏綿。蕭妖女自個兒難為情,引出弘帝大方回應,終於叫這女人覺著勢均力敵,公平了些。

粉面桃腮,俏生生臉蛋兒偷偷露了面兒。水潤潤眸子迎着他,睫毛撲閃,小女人情態盡顯。

「原是等著朕說了情話才罷休。」蕭妖精太是妖嬈,引得皇帝抱着人越發稀罕。

「今兒膽子不小。背着朕敢往皇後宮里去。離去時交代又做了耳旁風?」她緋紅耳墜子,連着耳廓輕輕,李治只覺懷裏這妖精無處不精緻。

「最後也沒事兒的。」自作主張,沒聽這男人「乖乖待宮裏」的訓誡,跑清暉閣抖擻一回,蕭妖女抵賴不過,偎在他身上糯糯討饒。

「當罰。」公正無私,俯身啄了她,弘帝樂得懲治。直吻得她握起小手推攘著大口喘氣,李治方意猶未盡放開了人。

身前女人慾滴,半開的小嘴兒唇色緋紅。撫着她面龐,男人神情專註,額頭抵在她眉心,大手與她十指相扣。

「今日朕,很欣喜。」自梅林迫了她,到如今她肯真心相待。其間用心,不可謂不深。

「不許說。」捂住他薄唇,蕭妖女羞惱瞪眼。「更不許笑話臣妾。」

捉住她小手,弘帝輕挑了眉眼,對貴妃娘娘於男女情愛一事十分不磊落的性子,異常瞧不上眼。

「膽小如鼠。」

又嫌棄她!順勢拉扯他鬢髮,撅嘴兒不樂意。

「罷了。如何也是朕心頭肉。」眉眼彎彎,蕭妖女開懷。

靜靜依偎許久,探手摩挲他稜角分明的俊臉。小手環住他頸脖,臉頰緊緊貼在他面龐。

「皇上您心裏還難不難過?」

毛茸茸的腦袋在他眼前扭動,便是當真難過也被她分了心神。

「難受了再給您。」小手壓在他胸口,說是,不過毫無章法按着她性子來,胡亂摁壓畫圈。

「之前妾說會護著您,您還當了笑話聽。這回可是真當見着了。可惜妾寧肯您不知曉。」倘若不是皇帝大人聽壁腳,哪裏會叫她難為情,更不會被逮個正著。

失算的呀!申王當真不中用!

蕭妖女心裏小九九,落在弘帝眼裏分毫畢現。

心寒總會過去,好在最悶痛時候,有她胡攪蠻纏伴在身邊。

昏黃的燭火,婆娑照出光影。白日一場風波,早隨了弘帝遲來的口諭沉寂下去。清暉閣中,王皇后靜卧寢塌,連着柳媽媽也不耐煩轟了出去。

他二人,該是情意甚篤,正是鴛鴦情濃。獨留她在這悔痛交加,心有戚戚。費心籌謀,盡數成全那女人更入聖人心裏,徒然奈何。

或是命該如此。便是蕭氏不計較,卻是遇上聖人暗中趕了來……

若非聖人待她不及聖人對那女人半分真心,她又何故陰毒出手,落得被兒子深深怨怪。

當晚,王皇后請旨白馬寺禮佛,帝准。

九重宮闕之上,目送皇后儀駕遠去,蕭瀾抱着明黃色披風不覺怔然。樂心阿珩還罷了,那小子機靈,雖則明白王皇后是真心疼愛他姐弟四人,到底還是娘親更親厚些。只樂康,那憨實的,方才依依不捨包着淚珠。

後宮陰私事她未曾刻意避著三小,生於帝王家,這也是他二人該有的歷練。只獨獨對待王皇后一事上,蕭瀾不願叫李治為難。

抖開披風替他繫上結扣,抬頭便見這男人肅著張臉,俊顏寡淡。風他鬢間墨發,越發顯得棱廓分明,俊朗傲然。只緊繃的下顎透露出他也非如面上全無所動。

這男人……皇帝大人隱忍功底見長。不就為着他大男人顏面,當她跟前至不至於?

「得空或是年節時候,妾陪着您帶上幾個小的也去白馬寺散散心可好?聽說齋菜甚美,求子靈驗。」

求子……男人輕挑了眉頭,鳳目溫潤和悅。

當真是為玩樂,京郊寺廟哪個都能如了她願。何需捨近求遠,偏偏還帶着幾個皇子?

小馬屁精。討好他也不藏着痕迹。

「欲求皇嗣,自今兒起朕再辛苦些,定叫阿瀾滿意。」回頭叫御醫院多開些方子與她調養。才得了阿洐,子嗣上頭他不着急。藉此多與小女人行樂,快事一樁。

……就不該好意慰藉了他。

遇上心志強韌,圖謀遠大如弘帝,蕭妖女隨口尋了措辭,合該自討苦吃。

同一時候,明曦殿中,錢祿宣讀完聖旨,卻見底下那人獃滯著連接旨都顧不上。這打擊,對一心盼著飛黃騰達的前才人,着實大了些。

「公主殿下,聖人聖旨已下,還請公主早做準備。這旨意,您還是接了吧?」祿公公俯低腰身,將重新卷好的聖旨遞到面色青白的女子手上。

公主!皇上竟封她作「太平」公主,指婚東烏可汗!未央只覺荒唐至極,便是皇后也不會答應此事。皇帝明明對她有情,唯一的變數,莫不是那蕭氏搗鬼?

「還不備轎,清暉閣有皇后替妾做主,貴妃娘娘便是再忌憚妾,也不該連皇後娘娘的旨意也敢違逆。」

沒了往日偽裝,武氏此刻尖銳異常,半點溫婉尋不著蹤跡。闔宮上下都知曉她是王皇后親自從感業寺請入宮之人,豈容蕭氏背後興風作浪!這道聖旨……心裏痛得像是要撕裂開來。皇上這是更愛重蕭氏,經不住她纏磨,捨棄了自個兒?

回得究竟是遲了啊!不及她母憑子貴!

目睹武氏厲聲呼喝,看這樣子是趕着往清暉閣求援,祿公公眼皮一跳,不得不出言提個醒兒。這位還指著皇後娘娘撐腰,卻不知皇后碰上蓬萊殿那位……

「恕老奴還沒來得及回稟。皇後娘娘今兒一早請旨去了白馬寺茹素參佛。幾刻鐘前已出了玄武門去。」

驀然轉身,武氏雙目圓睜,面色驚變。

長安世家等待許久皇上分封,今日總算盼了來。自家姑娘得封高位的人家本該欣喜若狂,可緊跟着傳來內城消息,卻驚得大夥兒亂了方寸。

武氏指婚,皇后離宮……這背後關係太大!便是連出了個昭容娘娘的崔家,這會兒也坐不住了。

沒王皇後頭上壓着,太妃們即將出宮隨諸王去封地。後宮不就貴妃娘娘一家獨大?中宮那位,如今幾乎就是個透明人。哪日若是不好,接下來能一步登天的……越想越心涼,如此驚變,莫不然是聖人在替貴妃娘娘鋪路不成?

世家急着揣度聖意,京里甚至連皇后命不久矣的傳言也悄然流傳開來。

不過辰時宣的旨意,才過晌午,蕭瀾已成了居心叵測,覬覦中宮之位,心機暗藏的女人。

「娘娘,外間那起子不安好心的這般潑您髒水,您還笑得出來!」雅蘭手帕忿忿跳腳,看得蕭瀾捂嘴兒偷樂。

這丫頭,好急的性子。

「怕甚,這時候尋本宮麻煩,才最痛快!」沒眼色的東西,活該被李治狠狠收拾。

不謙虛的說,她這會兒正和皇帝大人蜜月期,好得她自個兒回味兒都覺肉麻。

「本宮困得很,去書房尋了大家,伺候着主子爺歇息半晌才是正緊。」打着呵欠,安頓好阿洐,貴妃娘娘甩著帕子很是精神登上暖轎。

恭送這位離去,陳媽媽琢磨著主子那話。娘娘自個兒困了,還去書房服侍聖人午歇?這倒是誰伺候誰來着……

膩在弘帝懷裏,蕭妖精懶懶閉着眸子道明真實來意。「您手底下那撥人趁機欺負妾,大家您心疼了沒?」

原是為着撒嬌。蕭妖女壞脾氣告御狀,看在李治眼裏便成了小東西很受了些委屈,來尋他做主。

這女人……明知不過兩三日謠言自會消散,依舊這般不肯被人說道。誇她潔身自好,偏偏行事張狂得很。

「西邊事成,罰了替阿瀾出氣。」

「罰沒銀子才好。」

……打的這主意!怪不得她小家子氣,私庫上了三把鎖。

「不說困了,陪朕後頭歇歇。」美人兒送上門,皇帝豈會拒絕。

暖閣裏頭,蕭妖女腦袋擱在建安帝胸口,閉着眼當真有了睡意,只一雙小手還忙活不停。

「說好是哄了睡的。」

「去了中衣朕給抱着。」

男人大手不容她推拒,幾下撥開襟口再探進兜衣,捧著綿軟長出一口氣。「握著方才睡得踏實。」說罷兩下,遂心滿意足摟了她安歇。

兩位主子在裏間窸窸窣窣咬耳朵說親熱話,片刻不到便沒了動靜。福公公放下隔間紗帳,退出門去掩上殿門。

回頭瞅一眼記錄起居注的敬事房太監,福公公面色稍有僵直。這位木頭人似的杵在外頭,愣是充耳不聞,對大家寵幸貴主子那是連小冊子都沒翻看一下,更不說如實記錄。錢福懷疑,這太監回頭倒是怎地編排?

倘若當真如實錄下……福公公稍一作想,整頁整頁,或是整夜整夜,昨個兒,今兒個,明兒個,一溜下來全是貴主子侍寢。這是說主子娘娘狐媚呢,還是暗指聖人那啥……

正滿腦子胡思亂想,卻被身後小太監湊近耳畔,指了指前頭。

「公公您瞧,小的看着迎面來的像是公主殿下的暖轎。」

抬眼一瞅,錢福緊了緊手上拂塵。壞了!這位祖宗,竟挑了這時候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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