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繁華事散

141.繁華事散

王賢妃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又趨身上前,緊緊地抓着欄桿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周海生垂下頭道:「當年,林陽要我去勸你,我一時鬼迷心竅做了那錯事……後來我沒勇氣承認,也無法面對林陽,眼睜睜看着你入宮……是我,對不起你。」

王賢妃只覺得被人當頭一擊,渾身戰慄,雙眼死死地盯着站在城樓底下的那個人。當年周海生甚至都不是世子,只是國公府的一名公子,跟在林陽身邊,林陽視他猶如兄弟。沒想到他藉著林陽的名義,做出此等禽獸不如的事情來!

後來周海生因緣際會之下,繼承了國公爺的爵位,反而與林陽疏遠了。

她恨了林陽多少年?或者那不是恨,那只是對他欺騙了自己感情的宣洩和報復。他怎麼可以奪了她的清白卻不認?他怎麼可以轉頭與郭雅盈定親?他怎麼可以戰死沙場?如果連恨都沒有,她這一生早就沒有勇氣活下去了。

王贊看到連陵王和周海生都驚動了,便知道狀況不妙,剛想尋個機會逃走,轉身時,卻看到施品如領着人站在那裏,全無退路。施品如前幾日以探望太後為由進了宮,實則一直在暗中觀察後宮的動向。她少年時代即成名,雖為不出世的隱士,但多少嗅到了內宮中頻頻動作背後的暗涌。

她當初為與趙琛私奔悔婚,本是欺君的大罪,但先帝赦免了她,並與她達成了只有兩人知道的協議。先帝要她守護皇室,實則也變成了鉗制趙琛的一枚棋子。先帝知道趙琛的能力,只要扣押施品如在京城,趙琛便不敢有所動作。

施品如對先帝又敬又怕,但皇權之下,任她本事通天,也不得不乖乖地按照先帝所言。時日久長,這也已經變成了她的責任,變成了她不得不去踐行的諾言。

所以先帝還留給她一隊人馬,成為了非常時期的手段。

「妹妹。」王贊頹喪地叫了王賢妃一聲,意為提醒。王賢妃從可笑可悲的情緒中回過神來,看到施品如帶着人馬封堵了城樓兩側的通路,儼然成了包圍之勢,劉桀早就被堵了嘴押在一旁,而原本在城樓上聽從他們指揮的禁軍,已經不知所措,無心為戰。

王賢妃忽然仰天大笑了兩聲,那笑聲猖狂而又凄涼。她本不是對權利有什麼**,她只是想看到有林陽影子的林勛輸而已。但他終究不是林陽,而那些愛與恨,此刻也都沒有意義了。

郭貴妃對施品如說:「請夫人速速將此等犯上作亂的賊人拿下!」

「郭雅悅!」王賢妃手指著郭貴妃道,「我是賊人,你又是什麼?步步為營,精心籌劃,如今沒了我跟皇后,你以為你就能稱霸後宮,你的兒子就能當皇帝了?」

郭貴妃臉色變了變:「你休得胡言!明明就是你兩次私下暗傳信物,誤導太子謀反!」

「我是否胡言,你心中有數!沒錯,太子一事是我所為。但你做的事情,你敢承認嗎?當年若郭府中若沒有人相助,我的人會那麼輕易擄走郭雅盈?當年燕王之母是如何被皇后暗算的,又是誰暗中傳遞的消息?這些年若沒有你從中作梗,太子和秦王會相爭而成水火不容之勢?你,才是真正狼子野心之人!」王賢妃斥道。

躺在郭貴妃懷中的真宗雖然已經口不能言,聞聽王賢妃的話,眼睛猛地睜大,轉向郭貴妃。眼神從難以置信,慢慢地透出了一種冷漠。郭貴妃搖頭欲解釋,真宗已經慢慢閉上眼睛。

他想起他的父皇臨終前對他說的話,皇帝,註定一輩子只能做個孤家寡人。

施品如不想再讓王賢妃說下去,畢竟涉及到皇室後宮的秘辛,這裏人多眼雜,不適合多說。她朝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那群人正要上去把王賢妃和王贊拿下,王賢妃忽然爬上了欄桿,頭也不回地俯身往下。

像是飛鳥俯衝向大地,趙霄大喊一聲:「母妃!」

眾人驚呆,還不及反應過來,只聽得「咚」的一聲悶響,御苑裡棲息的鳥兒飛起,芳魂逝去。

***

太醫院在寢殿裏頭為真宗診治,郭貴妃跪在殿外,聞訊而來的晉王一言不發地陪她同跪。太後來的時候,太醫正在施針,她便勸了郭貴妃幾句。如今後宮,能夠主事的,也僅剩下郭氏一人。

郭貴妃堅決不起,太后嘆了一聲,也就不再勸了。她年事已高,整日裏吃齋念佛,早就已經不理俗事。在寢殿坐了一會兒,施品如就勸她回去休息了。

林勛站在大殿裏等待太醫診治的結果,施品如在跟趙琛商量穎昌府的事情,陸雲昭則安靜地坐在旁邊喝茶。

不久之前,林勛已經讓霍然回王府去報信,此刻他的目光望向陸雲昭,想起剛才他們的對話。

陸雲昭說,蘇從修奉命出宮報信的時候,剛好遇見他從城外返回,蘇從修就便替他去穎昌府了。

蘇從修把這次御前救駕的機會讓給了陸雲昭。論功行賞,陸雲昭會躍居高位也未可知。一切全看皇帝的安排了。

這個時候太醫進到大殿裏來,跪着對林勛說:「燕王殿下,皇上已經醒轉過來,臣等儘力救治,但是皇上左半邊身體將不再靈活,說話也會略顯遲鈍吃力,還需要好好調養。」

林勛對這個結果已經十分滿意,讓太醫起來,徑自去往寢殿看望真宗了。

真宗皇帝睜着眼睛看着頭頂上的龍帳,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聽到腳步聲,側過頭來,看到林勛,便動了動嘴唇:「兒……」

林勛坐在床邊,握着他的手,點頭道:「兒臣都知道。父皇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好好休養才是。」

真宗的目光又看向門的方向,林勛說:「郭貴妃和晉王還在外面跪着,父皇可是要他們進來?」

真宗緩緩地搖了搖頭:「不如……不見。」

林勛皺着眉頭說:「這本是父皇的私事,兒臣不便多言。但王賢妃此人狡詐,臨終之言想必胡亂指摘,父皇不用盡信。」

真宗艱難地說:「朕知你是……可憐朕……但朕……這麼多年……心中有數。你……讓人叫他們……起來……回去吧……」

林勛點了點頭,招來一個太監吩咐了聲,那太監便出去了。

殿外隱約傳來人語聲,晉王喊了幾聲「父皇」,又安靜下來。太監進來回稟,說是郭貴妃和晉王都已經回去了。

真宗復又看着林勛,這個兒子自小是養在林陽身邊,身上到處都是林陽的影子。林陽給了他最好的生活,同時也給了他最艱難的磨礪,他長成今天這般,多虧林陽的悉心教導。否則像他那幾個在身邊養大的兒子……終究是難當重任。

可這燕王之位,林勛已經是當得百般不願,要是叫他……恐怕……

真宗微微笑道:「朕……想……見見……你的妻……」

林勛不知道真宗想作何,便點頭道:「明日兒臣帶她來見您。」

「朕乏了……你們……都早些回去吧。」真宗擺了擺手,林勛便行禮告退了。

***

綺羅在府中,久久不見林勛回來,坐立難安。正想差人出去尋找,霍然便回來傳遞消息了。

綺羅聽到宮變,嚇得站了起來,幸而聽到林勛無事,她才鬆了口氣。

霍然本在禁軍中任職,眼下禁軍亂作了一團,皇帝命他和馬憲二人暫為打理整肅,因此他也就大概交代了一下情況,便要到衙所去了。

綺羅雖然知道林勛無事,但心中還是難免記掛,直到吃過晚飯,林勛從宮中神色陰鬱地回來。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有驚心動魄,有扼腕嘆息,好像放了一把火在皇宮這塊草原上,現在都是火燒過後的滿目瘡痍。

綺羅拉着林勛仔細看了看,直到確認他沒有受傷,才抬手用力地抱住他。

「這是怎麼了?可是擔心我?我已經讓霍然回來傳遞消息——」他話說一半,手還放在她的發上,她已經踮起腳來吻他。

慌亂的,像是找不到母鹿的小鹿的吻。

林勛忍不住笑,將她直直地抱起來,邊吻著,邊回了屋子。一路上下人盡皆避讓,垂頭不敢看。等進了屋子,林勛將綺羅放在床上,側卧於她的身側,手在她身上遊走着。因為懷孕,她的胸又豐滿了許多,林勛揉了揉,就把手從領子裏伸了進去。

綺羅被他搓揉得情動,差點繳械投降,倒是想起自己有孕在身,抓着他的手道:「別傷著孩子。」

林勛停下來,手摸着她的肚子,嚴肅地問道:「這小子日後若是與我爭寵怎麼辦?」

綺羅忍不住笑起來,雙手攀着他的肩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林勛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溫聲道:「父皇想見你。你明日方便么?隨我進宮一趟。」

「可是皇上不是……」綺羅聽霍然說,當時真宗在城樓上倒地不起,口不能言,應該屬於偏枯之症,這麼快便能說話了?

「太醫院的太醫給父皇診治過,他雖然還需要靜養,但是已經能夠說話。」林勛解釋道。

綺羅不知道皇帝為何要召見自己,但他既然是林勛的父皇,便也就算是她的公公,於情於理都應該進宮探望。

是夜,綺羅做了一個夢,那個夢十分真實。林勛黃袍加身,成為九五之尊。他下旨封自己為皇后,眾臣反對,說她面容有毀,不足以母儀天下。林勛一意孤行,透墨,葉季辰等人都來勸她。不得已之下,她選擇離開了皇宮。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外面天還是濃黑的。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她鬆了口氣的同時,不由轉身望着枕側的人。太子,秦王謀反,晉王被郭貴妃所累,想必皇上也不會考慮。想來想去,只有林勛最適合繼承皇位。

他的確有帝王之才,御下恩威並施,並且在民間的聲望極高。大臣之中,擁護他的也必定不少。只不過,她並不是那個配與他並肩的女人。母儀天下的至尊之位,她並沒有想過。可她能忍受只做一個妃子,日日等他來寵幸么?

皇上要找她說的,八成就是這件事吧?

綺羅抬手,摸了摸林勛猶如刀鑿斧刻般的輪廓,心中的情緒十分複雜。她不敢去想將來,她貪戀現在的溫暖。

林勛似乎有所覺,伸手摟着她的腰,把她抱進了懷裏,閉着眼睛說:「別胡思亂想。快睡,我兒子困了。」

綺羅勾了勾嘴角,趴在他的胸膛上,重又陷入了夢鄉。

第二日,綺羅換上常服,跟着林勛一道入宮。昨日宮變之後,皇宮的戒備更加森嚴,隊伍也重新進行過整編。

真宗的精神已經好了一些,已經能夠坐起來,在幾名小太監的服侍下用膳。童玉已經被關起來,打入天牢,他一時之間還不是很適應。稍早些時候,他已經讓人去傳蘇從修,曹博等大臣入宮,商定他養病期間,國事該如何處理的事情。

等他用完膳,漱完口,太監來稟報說:「燕王攜著側妃在殿外候着了。」

真宗點了點頭,那太監便明白意思,出去請人了。

綺羅隨着林勛走入殿中,不敢抬頭看真宗,要下跪行禮,真宗道:「免了。」

綺羅謝恩,站在林勛身邊,始終低着頭。

「賜……坐。」真宗艱難地發出兩個字,小太監立刻照辦。

「朕……如今……這般……國事恐怕……要托……燕王暫理。」真宗努力把字吐得清晰,然後指了指放着玉璽的錦盒。

太監連忙端過來,真宗示意他捧到林勛面前,林勛遲疑着不接,皺了下眉頭。

「你……不願?」真宗早就料到,苦笑了一下,「除了你……再無旁人……」

林勛看向綺羅,綺羅點了點頭,他才把錦盒拿過來。

這個時候,太監從門外進來,說蘇行知等人都已經在文德殿等著了。真宗示意林勛過去:「朕已將國事……委託於你。她留在這裏……朕與她說說話。」

林勛知道真宗如今的身體情況,的確是處理不了朝政,只能端起錦盒站起來,叮囑了綺羅幾句,才跟着太監走了。

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了,真宗才笑着看向綺羅:「你是……聰慧的女子……你應該猜到……朕今天要你來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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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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