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完結章

「裴清仙尊，到時候了。」

他盤腿坐在靜室里，身旁的燭光搖曳，外面的聲音被門阻擋，聽起來有些沉悶。

裴清一頭長發散落，雪白的衣袍罩着他清瘦的身影。他睜開眼，緩緩從榻上站了起來。裴清推開門，月光傾泄而入，映照在他身上，愈顯清冷。

「裴清仙尊。」

眼前是長長的階梯，這階梯連接着鎖魂塔，他眸光落向遠方，提步上前。

第一階。

裴清想起了那過於悠久的記憶，記憶里的靈秋還是一個稚童，衣着髒兮兮的沖着他笑。

第二階。

她偷偷跑來他的房間，甚是苦惱的拉起了本還在熟睡的他，問：「我們以後的孩子叫什麼名字好嗎？裴清，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他回答：「女孩。」

安靜，不鬧騰。

第三階。

裴清知曉今後再也不能和她有任何牽連。她要真的是裴萌該多好，看着她長大，看着她成家，看着她無憂無慮過着屬於自己的人生，不過這也是他的痴念罷了……

第四階。

從此後，真的就再也無法相見……

走過階梯，已到了鎖魂塔門前。

小童將門小心打開，隨後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邊。

「裴清仙尊，請吧。」

裴清朝後看了一眼，夜是不見盡頭的夜，他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剛進門，就聽後面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聲。裴清扭頭看去，人群中，她紅衣如火，精緻的臉龐依舊是他記憶里的樣子。

裴清心中一動，呢喃出了她的名字，「秋珏。」

秋珏和帝舜在一起可謂是所向披靡，再加上魔教弟子各個不是省心的主，天山的人根本攔不下他們。秋珏的目光穿過人群，在看到裴清時，她眼睛亮了亮，伸手沖這邊揮了揮。

「裴清裴清，我來救你了。」

這個樣子，這個神態，倒是和變小時差不多。

裴清蹙眉，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卻見其他門派長老帶着弟子向這邊趕來。

「給我攔住他們，別讓他們接近鎖魂塔！」

「帝舜神君，難不成你要和魔教狼狽為奸，與我們整個仙界作對嗎？！」玄空尊者質問出聲。

帝舜挑眉，瞥向秋珏，「沒看出來嗎？我是被綁架來的。」

綁架……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鬼才相信你是被綁架來的！分明是故意為之！

「即便如此，那麼就看看你們能不能衝破我們的萬仙陣！」

帝舜眸光微沉，將秋珏護在身後，他湊到秋珏耳邊，「我來護着你，你去救裴清。隨後從天山後門離開，那裏有接應，他們會帶你們走。」

秋珏點點頭，握緊了手上的劍。

寡不敵眾，前來救援的門派越來越多，魔教的弟子一個接一個倒下，放出的陣法和咒法照亮了整個夜空，帝舜化作巨龍，拖着秋珏飛向上空，上仙見此，齊齊騰雲而上。

帝舜微眯眼眸，他龍尾一擺，沒有絲毫留情的甩向敵人，口中噴出的火焰灼熱無比。

成功破開了一個包圍圈，秋珏起身向裴清飛去，就在此時，數道咒法從四面八方向秋珏攻來，她躲閃不及，如數承受。

秋珏的身體重重跌落在地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裴清瞳孔一縮，轉身就要出去，可眼前的那扇門正緩緩合上，將他和外界逐漸分離。

秋珏趴在地上，獃獃地看着他愈來愈遠的身影，秋珏張了張嘴，聲線喑啞：「裴清……」

瞳孔中，那扇紅色的門將他們分離成兩個世界。

「裴清……」

眼前的一切有些看不真切，她又回想起了通天鏡里所看到的畫面，裴清將她丟入輪迴鏡，站在門口看着她的身影越來越遠，那時他的眼神是無奈，是被命運所征服的痛苦。

如今都反過來了，她成了當日的裴清，目送着他離開……

這一下摔得不輕，秋珏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要斷了，她咳嗽幾聲，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爬起來的瞬間，劍刃指向了她。

「當初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這個聲音是……秋珏抬頭看去，果然是白虎書院的無虛真人。

「當時得知你的身份，老夫真是一點都不驚訝。」裴清剛被關，裴萌是魔女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仙界，並且引起一陣波瀾。畢竟那麼可愛的小姑娘，還有天分，他們還想着培養裴萌長大，日後好對付秋珏呢。誰知道她自己就是秋珏！這臉可真是打的啪啪啪的響。

「作為你的師傅，就讓我送你最後一程。」

說着，他手上的劍就向她刺來。就在此時，一顆石子從遠處飛來，叮的一聲打在了劍刃上。

「別碰她。」突然出現的白麟擋在秋珏面前，將她嚴嚴實實的護在了自己身後。白麟墨染的眼眸淡漠如水，「讓你們動她了嗎？」

白麟……白麟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秋珏從地上站了起來，仰頭看着白麟。白麟臉色蒼白，瞳仁閃縮著微微的紅光，和之前如出一轍。

「妖王白麟……」

「白麟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白麟有些不對勁……」

是不對勁，他整個人都充斥着戾氣，身上的血腥味濃郁的驚人。白麟環視一圈，似笑非笑，「你們這群老不死的，就會聯合起來欺負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

眾人將視線落在了秋珏身上。

秋珏有些臊，她好說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還真不是什麼小姑娘。

「把裴清放出來。」

「不可能！」此時，天山尊者站了出來，「鎖魂塔只能進不能出，就算裴清有千年修為，也無力回天了。」

「是嗎……」白麟扭頭看去，身後的塔高聳入雲，塔身四周纏綁着鎖鏈，最上端，貼有壓制符印妖氣的符印，可此刻，那符印已經淡了。

「既然如此，我把它拆了吧。」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白麟！那裏不禁關押著及惡的妖魂，還埋着上古妖獸的魂魄，你知道將他們放出來，這個世間會怎麼樣嗎？」

「世間怎樣與我何干？」白麟接話，神色狂妄，「我只知道裴清死了她會難過，我曾發誓過……此生此世，都不會讓她痛苦。」

說着，白麟的視線落了過來，秋珏看着白麟，心中突然抽痛一下。

眼前的男子沖她露出笑容，笑容是初見時的乾淨美好。

「靈秋，我說過，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哪怕天地不容……我也都會給你。」

白麟笑着，可他的皮膚開始變紅，他不再壓抑煞氣，任由它們在體內肆虐，剝奪着他唯一的理智。秋珏張了張嘴，可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站在中間，道行淺的早就被煞氣吸食了生命，道行高的還勉強撐住。此時此刻，所有人都被白麟的突變弄的震驚萬分，完了反應。

白麟眸中泛著紅光，他伸手，強大的咒法從體內傾泄而出，直直衝向了鎖魂塔上方……

咒法的紅光衝破了整個天際，眾人手上一松，劍掉在了地上，他們仰頭，獃獃地看着，無力阻止。

砰——！！

一道白光從塔內衝破，與紅光相撞后發齣劇烈的聲響，大地顫動，捆綁着鎖魂塔的鎖鏈搖晃，只能咔嚓咔嚓幾聲，鎖鏈裂開無數縫隙，緊接着，無數的妖魂從縫隙中穿透而出，他們飄在上空。整個夜空被妖氣籠罩，霧蒙蒙一片……

「完了……完了……全完了。」

「師傅！妖魂跑出來了！」

秋珏眨了眨眼，霧氣散盡，在盡頭，站了一個傾長的身形。秋珏又眨了眨眼……她看清了，那是裴清，剛才的那道白光，應該就是裴清的所作所為。

秋珏仰頭看着裴清，眼眶一紅，差點落下淚來。

「秋珏……」他動了動唇，清淺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秋珏笑了下，眼淚奪眶而出。

妖魂爭先恐後的從鎖魂塔鑽出，往日秀麗的天山在此刻早就變成了人間煉獄，妖魂無實體，卻有着強大的邪惡力量，此時痛恨著神仙的他們肆意的在天山掠奪，破壞。

眾仙也顧不上管他們了，紛紛開始擒妖。

「這就是你們做的好事！」

無虛真人憤憤的看了過來，秋珏蹙眉，現在出來的都是小妖，萬一一會兒上古妖魂的魂魄出來，他們可能就跑不了了。

「靈秋……」

突然，前面的白麟叫了她的名字。

秋珏扭頭看去，此時面目全非的白麟沖她笑着，「靈秋，叫一聲我的名字。」

秋珏環視一圈，攥緊了拳頭，她上前，一把扯住了白麟的手，「我們一起走吧，免得一會兒妖魂出來，我們都跑不了。」

「靈秋……」白麟閉了閉眼，聲音有些無力，「求你，叫我的名字……」

秋珏扭頭看他，白麟呼吸急促，眉眼間是難以掩去的痛楚。

「白麟……」

耳邊是廝殺聲和慘叫聲，她的聲音宛如清泉，在這一刻讓一切都靜了下來。白麟抿唇笑笑，突然捧住了秋珏的臉頰，在秋珏怔楞之間，白麟那滾燙的唇印在了她的額頭……

「靈秋，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就想和你過一輩子。

「帶她走……」措不及防之間，秋珏被推入了一個懷裏，裴清護着她，穩穩噹噹的落在了地上。

白麟漂浮在上空，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那原本跑出去的妖魂此時全往回走，它們爭先恐後的進入白麟身體，與他合二為一。妖魂喜歡吸食黑暗血腥的東西，比如煞氣。如今的白麟就是它們的宿主，是它們最好的潛藏之地。

當最後一個妖魂進入，白麟睜開眼，看向了她：「回家吧，靈秋……」

「太晚了。回家吧，靈秋。」

記憶中的少年總是這樣和她說，靈秋貪玩，每次都從宮中跑出來找他……

塵封的記憶在此刻蘇醒，模糊……卻又清晰。

秋珏想要上前，卻被裴清拉了回去。

白麟是凡身，無法容納那麼多的妖魂，當到達一定程度，迎接白麟的是死亡。他閉了閉眼，扭頭飛向了鎖魂塔內……

白麟這一生只為靈秋一個人活過，她難過他會煩躁，她微笑他會開心，她茫然時他不會不知所措；她死了……他也跟着死了。白麟知道她的心中容不下第二個人，可哪怕什麼都得不到，他也甘之如飴。他想讓她過得好，僅此罷了……

塔內，白麟看向了自己的小指。此時被鎮壓的上古妖魂蘇醒，它追尋着煞氣，沖向了白麟……

紅線斷了……

砰——！！

巨大的爆炸聲從塔內傳來，血光衝天，待迷霧散盡，眼前已被夷為平地。

天山尊者咳嗽幾聲，獃獃道：「他用自己的身體封印了妖魂，與它們同歸於盡……」

「為……為什麼？」

秋珏回神，她將腓腓召喚而來，「我們去輪迴司。」

「秋珏。」裴清叫了她的名字，「白麟魂飛魄散，就算你去了輪迴司，也找不到他的魂魄。」

秋珏靠着腓腓，她緊咬下唇，肩膀微微顫抖。

裴清上前幾步，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我們回家吧，裴清。」

「……好。」

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暖陽將至，微紅的朝霞最終會驅散夜色的黑暗……

——你叫什麼？

——不記得了。

——那你叫白麟好了，麒麟乃是仁獸，象徵祥瑞。你又長得白，這名字最好不過。

——……好。